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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繁华播新声
——《海上繁华梦》折射的近代都市文化

2015-01-21左玉玮

中州大学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妓女上海小说

左玉玮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海上繁华播新声
——《海上繁华梦》折射的近代都市文化

左玉玮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海上繁华梦》作为近代溢恶型狭邪小说,历来不太被学界重视,但跳出其“嫖界指南”的窠臼,从该书对当时上海繁华洋场的社会风貌的写实性来看,对研究近代上海都市文化有一定的价值。本文从小说所表现的生活空间、现代传媒、社会制度、思想流变几个方面着手,探讨了小说中所表现的西方物质文明的涌入对近代中国社会生活和都市文化的冲击与影响。

《海上繁华梦》;上海;都市文化

中国近代小说种类驳杂、数量繁多,正如有学者所言:“这八十年来的小说数量之多,要超过千余年间古代小说的总和。”[1]但是,如此庞杂的小说多半湮没在历史长河中,除了研究者的发掘涉猎,鲜有读者去翻阅。事实上,这些小说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变迁,丧失它们的价值,它们以文字为载体,记录下当时的世情风貌、人生百态。通过这些小说,我们可以了解近代中国复杂的社会状况。其中,《海上繁华梦》就是一部重要的反映近代上海文化的小说。《海上繁华梦》揭示了西方文明对近代中国社会生活、都市文化的冲击与影响,以及中国不同阶层人群在西方现代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夹击之下,是如何顺时应变、安身立命的。

一、被湮没的《海上繁华梦》

《海上繁华梦》全书三集100回,共百万余字,作者为清末民初著名报人、小说家孙家振。孙家振字玉声,笔名警梦痴仙、海上漱石生、江南烟雨客、玉玲珑馆主等。他曾主编上海《新闻报》,创办《笑林报》《采风报》。《海上繁华梦》的附赠告白就刊在1898年7月的《采风报》上。长期以来,《海上繁华梦》声名不彰,没有得到学术界足够的重视。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对《海上花列传》有较高的评价,但没有提到与其同时期的《海上繁华梦》。胡适对《海上花列传》也大加称赞,但对《海上繁华梦》则认为“都只刚刚够得上‘嫖界指南’的资格,而没有文学的价值,没有深沉的见解与深刻的描写”[2]527。胡适的观点对后世影响至深,该书长期被学界冷落,与其有一定的关系。

事实上,《海上繁华梦》是晚清一部影响深远的小说。正如有学者所指出:“上海的日报在开创之初就与文艺结下密切的关系,诗词、小说等是报纸招徕的重要手段。”[3]《海上繁华梦》借助新媒体的力量,产生了广泛的影响。1898年7月《采风报》初发行便刊登出附赠《海上繁华梦》的通告,其后不到三年的时间,创办于1901年的《笑林报》再次随报附赠该小说。1903年,《海上繁华梦》刊印成书,《新闻报》《笑林报》等先后刊登出该书的广告,及至1915年《申报》为该书续集做广告时写到:“警梦痴仙所撰《海上繁华梦》风行海内,销数达十余万部,价值之高,不可言喻。”这本小说先是报刊连载,后又集结成书,一版再版,并于初集二集后再出后集,即使《申报》的广告词有些水分,在当时也应当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畅销小说。而且,这本小说确实也有较高的艺术质量,这也是它在当时广受欢迎的原因。孙家振曾写到,他曾与《海上花列传》作者韩邦庆同舟,“场后南旋,同乘招商局海定轮船,长途无俚,出其著而未竣之小说稿相示……舟中乃易稿互读,喜此二书异途同归,相顾欣赏不置”[4]12。由此可见,韩邦庆对此书也是持肯定态度。正如郑逸梅所言:“孙玉声的《海上繁华梦》为其代表巨著,记录民初时代种种社会学家,多为其人其事,对研究此时历史背景甚有价值。”[5]64

二、西方物质文明浸润的生活空间

上海作为晚清时期远东第一大商埠,又是多国租界集聚地,在这个国际化的都市中,西方国家的物质与思想奔涌而入,影响着人们的生活空间及价值观。以上海为故事发生地的《海上繁华梦》,是晚清洋场生活的写实作品。其笔触集中于对洋场繁华的展示,作者选择这一城市空间作为书写对象,更能凸显出西方物质文明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的影响。

《海上繁华梦》以杜少牧、谢幼安由苏入沪游玩为主线,带领读者穿梭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见识西方物质文化对近代中国都市生活空间的影响。上海作为“繁华”的代名词,无论是俏公子还是田舍翁,都想要去游历一番。钱守愚是个乡野富绅,当他得知少甫前往上海,暗想“自己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虽已儿孙满堂,平生却没有享一些福,听说上海很是好玩,何不与他们同去玩一回,也不枉了人生一世”[6]228。当其入沪之后更是大开眼界,流连忘返。杜少牧亦是如此,年少任性,在洋场繁华中已是眼花缭乱,又被妓女一骗再骗,滞留上海,书中如他二人者甚多。上海究竟有怎样的魔力,让人如此痴迷?在谢幼安、杜少牧未步入上海之前,书中就通过“从上海寄来的新闻纸”[6]4以及二人谈论上海风景甚好,地面繁华,租界禁令等,浮光掠影地勾勒出上海的先进发达,异于传统。上海作为现代性的繁华都市,人口密集,流动性大,书中所写人物多为外来人员,活动场景也多集中在公共场所——番菜馆、戏院、影楼、张园、愚园、跑马场等众多消闲场所。这些消闲场所,多是西方物质文明的舶来物。上海对于众人的诱惑,毋宁说是西方物质文明对于国人的吸引。

这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体验,带给国人的是震惊、骇怕、刺激、新鲜、艳羡和崇拜,是一种复杂的心理过程。小说第二回开头,少牧、幼安二人坐的无锡快船刚进洋泾浜,被一疾驰而来的小火轮擦身而过,引起颠簸,二人也受了惊吓,这是二人初到上海经历的第一场意外。这一场景的书写既表现了西方现代机械文明横冲直撞而来给予国人的最初感受,也暗示二人此行不会太平,而必将风波迭起。小说的这一细节,生动体现了晚清国人对西方现代性的接受“初则惊,继则异,再继则羡,后继则效”的规律。

作为狭邪小说的《海上繁华梦》,故事发展所依托的城市空间与场景主要集中在娱乐消闲的风月场所,书写内容则聚焦于洋场中的吃喝玩乐。相对于粗暴蛮横的现代工业文明,西方的饮食风俗更容易被半殖民地的中国人所接受和追捧,番菜馆就是众多都市文化空间的典型代表之一,吃大菜的场景在书中频频出现。初集第三回李子靖、平戟三为初到上海的少牧、幼安接风即安排在番菜馆中,且看“幼安点的是鲍鱼鸡丝汤、炸板鱼、冬菇鸭、法猪排,少牧点的是虾仁汤、禾花雀、火腿蛋、芥辣鸡饭,子靖点的是元蛤汤、腌鳜鱼、铁排鸡、香蕉夹饼,戟三自己点的是洋葱汁牛肉汤、腓利牛排、红煨山鸡、虾仁粉饺,另外更点了一道点心,是西米布丁”。侍者又问用什么酒,子靖道: “喝酒的人不多,别的酒太觉利害,开一瓶香槟,一瓶啤酒够了”[6]17。众人所点餐品的罗列不仅展示了番菜馆中的菜品丰富,也暗示出上海市民对西式餐饮的熟悉与接受。读者通过席间主客对答也可以得知当时上海番菜馆的数量及分布状况,针对中外顾客的不同需求,餐品风味及价格皆有不同。而且,生活在上海的平戟三在番菜馆宴请外地来沪的杜、谢二人,既享用美食,又可以开“洋荤”而增长见识,正说明番菜馆在当时的上海已经成为宴请宾客的时尚场所。除却种类丰富的西式菜品,咖啡、冰激凌等饮品甜点也是番菜馆中被频繁提及的消费品。番菜馆作为售卖西式餐品的商业场所,逐步改变着近代国人的饮食习惯及方式,同时也成为一种新的都市生活空间。

同番菜馆一样,西式家具在长三书寓及公馆的普遍使用也把大都市上海的现代气息展露无遗。初集第二十三回中,屠少霞打算迎娶萃秀里的大姐阿珍,为此置办家具:“四泼铃跑托姆沙发一张,又沙发一张,叠来新退勃而一只,狄玲退勃而一只,华头鲁勃一只,开痕西铁欠挨两只,六根掰拉司一面,华庶司退痕特一只,辨新勃一只,次爱六把,梯怕哀两对,及特来酸等一切器具。”[6]175乍一看这些音译词,完全不知道他买的是什么。作者通过康伯度之口翻译了一下,才让读者明白都是茶几、浴缸、穿衣镜、餐台等西式家具。无论是为了讨佳人欢心,还是对于生活空间的理想布置,小说的这一情节说明西式家具作为西方物质文化的载体受到了一部分国人的追捧。与其相对,初入都市的田舍翁、钱守愚在巫楚云的住处时,见其房中陈设自鸣钟等物,洋布褥子等家居用品,不禁暗想:“若是能在这么样的房里,这么样的床上睡他一夜,真不枉人生一世,少牧虽然花了些钱,也是他几生修到的,我哪里能及得他来?”[6]233

妓女作为近代都市时尚的引领者,妓院中西式家具的大量陈置,不仅是这些追逐新潮者们对于个人生活空间的改造,也是她们实现自我增值的手段之一。长三书寓是洋场消遣的主要去处之一,无论是打茶围、碰胡、摆台酒均在其中;这里也是妓女的栖身之处,妓女作为繁华洋场中的消费品,其着装、居所陈设均属于包装物。为提升个人名气,吸引潜在顾客,妓女多穿着簇新的衣服,坐着马车去张园、愚园泡茶转圈,装饰着水月电灯的胶轮马车由交通工具成为橱窗,其功能被延展,叙事空间也伴随着这种位移而扩大。

三、现代传媒与社会空间

小说中公共娱乐空间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正是对于这些空间的集中书写,展现了西方物质文化对近代上海的深刻影响。美国城市学家芒福德指出:“城市不只是建筑物的群集,更是各种密切相关并经常相互影响的各种功能的复合体——它不单是权利的集中,更是文化的归集。”[7]91从建筑物、衣食住行、消遣娱乐到租界的规章制度,整个上海城市文化空间无一不呈现着西方物质文化的痕迹。这其中,现代报纸等新媒体对于城市社会空间的营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第一回中少牧来拜访幼安,等候的间隙就坐在书案前“看那上海寄来的新闻纸”[6]4。这是书中第一次提到上海,便是由“新闻纸”引出的。报纸从上海传播至苏州,无形中将空间拉近。小说中多次提及报纸,这不仅与作者的报人身份有关,而且也是由于报纸在当时的城市社会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谢幼安与杜少牧将其在长三书寓的经历感慨写成文章送至报馆刊登,以望警醒世人。各种庙会、跑马盛会、评花魁等社会活动信息会在报纸上登载,连妓女吊膀子、姘戏子这样的八卦也会受到报馆的注意。不仅士绅阶层会从报纸了解社会动态,三教九流对报纸也颇为重视,因为报纸已经成为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

初集第十八回中,妓女杜素娟与戏子坐马车被潘少安撞见,素娟说:“阿潘,这件事我谢谢你不要说罢,这个人你又不是不认得他,我与他实是第一遭,你切莫张扬出去。不但营子晓得不便,且今上海的报馆很多,他们的信息最灵,只要有些风声,必定就报上去。若然在报纸上说了出来,那时名气有关,我还有甚脸儿见人?”[6]129可见,当时市民已经充分认识到报纸的威力。报纸将原本发生在私密空间或是区域性的事件公诸于众,扩大了信息传播范围及影响力,实际上造就新的以社会舆论为主的公共空间。因此,“新闻纸”不仅代表着上海现代、新潮、时尚的都市形象,而且切实参与了现代城市空间的营造。

小说中出现较多的,是当时流行的娱乐小报。这些小报对妓女的举动尤为关注,这与妓女行业的特殊性有关。一方面,妓女为“渉性行业”,花边新闻满足了人们的窥探欲,可以增加报纸销量;另一方面,妓女行业本身也是一种商业行为,本身也有招徕顾客进行宣传的需要。当时娱乐小报筹办一些活动,如为提升妓女的公众形象及报纸的地位,其中最重要的活动莫过于选“花榜”,就是读者把报纸上刊登的选票剪下来投给报社,获得选票最多的妓女就是当年的冠军。花榜设有文榜、武榜,排名靠前者亦称为状元、榜眼、探花。报纸的出现将花选推入大众视野,也将妓女逐步变为都市明星。名妓对于大众来说原是遥不可及的,但报纸上刊登她们的照片,报道她们的行动,拉近了名妓与大众的距离。报纸通过报道名妓的信息提升发行量,名妓也通过报纸扬其声名,“明星文化”初步发展起来。

这一行为在当时颇有意味,一方面讽刺了清政府遴选官员的形式,另一方面“花榜评选过程中,在科场屡屡失意的文人反过来控制了这场遴选”[7]233。小说中,众人正在看周病鸳所定的梨园女榜,恰好荣锦衣赶来,锦衣乃探花出身,众人调笑道:“锦翁来的正好,请看可有贵同年在内。”锦衣见众人拿他开怀,回到:“我辈傀儡登场,功名本如儿戏,与他们认个同年,却也有何不可?”[6]721这正说明,在城市空间中,媒体、妓女和嫖客所构成的商业文化,恰恰是对官场文化的某种戏拟与解构。

四、物质文化冲击下的思想流变

有人曾将晚清上海的风尚归纳为“七耻四不耻”[8],这七耻体现了当时上海的享乐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四不耻则将传统价值观中重视的修养品行抛却。《海上繁华梦》中刻画的洋场众人多是如此,游走在堂子里的大少们均身着华服,但凡消费不是去亨达利洋行买金刚钻,就是去番菜馆吃大餐,被妓女们抄小货,砍斧头时也毫不心疼,嫖客间争风吃醋更是豪迈挥金。初集第二十四回“逞豪情点戏一百出 杀水气摆酒十六台”,邓子通为讨好妓院中的大姐阿珍点了她家先生一百出戏。屠少霞不想被他占了上风,遂在堂子里摆了个前所未有的四双双台来赚回面子。方端人在书中是一个“开口圣贤,闭口道学”的传统文人代表,洋场中人的做派他很是看不上,待他去世后,他的儿子方又端便如脱缰野马,吃花酒,抽洋烟,四处骗亲友借债挥霍。这一典型正代表着传统文化崩塌,人们失去传统道德的束缚,新的道德体系尚未建立,在扑面而来的西方物质文化中很多人价值观扭曲,行为失范。可见,西方现代性的物质层面比它的精神层面更容易被中国人所接纳。

商业性都市的生成所带来的思想变革是多方面的,个人意识的复苏,尤其女性独立意识的增强在书中多有表现。妓女不再为遇到有情郎而甘愿托付终生,他们将洋场生活视为职业,采用各种手段欺骗客人,赚取他们的钱财。杜少牧初涉花丛时,巫楚云献媚取怜,假意嫁给他,算尽他的钱财,颜如玉亦是如此;花艳香、花媚香借嫁于郑志和、游冶之之机席卷其钱财,害得其流落街头;许行云更是恶劣,为图夏尔梅钱财,嫁给这个花甲老翁,害其肝疾大发,不久命丧黄泉。这些妓女已从传统言情小说中的柔弱女子形象转变为唯利是图、工于心计的“经济人”。花艳香、花媚香在上海犯案后在天津再立门户,巫楚云误嫁后辗转至苏州操旧业,在苏州生意不景气之际又携潘小莲等同去天津闯荡。得益于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妓女们的活动范围从原先局限的私密空间中走出来,其观念也伴随着生活空间的扩大而改变。

当妓院生活变成职业后,妓女们更主动地追求情感自主,遇到自己心仪的对象甘愿去倒贴。潘少安因相貌俊俏,妓女们争相去与他温存,给他钱财,巫楚云、颜如玉为争他而互相辱骂,阿珍为与他偷情,引发人命官司。拼马夫戏子是这些妓女们放荡生活的表现,也是她们自由选择爱人,寻求感情寄托的手段。在繁华洋场中意识到金钱是安定生活最坚实的保障,当有男人愿意将她们娶回家时,更多的妓女不愿从良步入家庭受束缚,而是享受这份职业带来的富足自在。妓女们着男装,模仿男性的举动,她们不再视自己为依附者,并在这种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建构起自我独特的存在空间。

随着商业文化的发达,文人雅士开始对功名不以为意。初集第一回中谢幼安梦见折丹桂入怀,其夫人齐氏认为是登科之兆,日后或可金榜题名,幼安笑道:“功名二字,我已置诸度外,即使将来果应是梦,何足为荣!况且今时世,不重科甲出身,只须略有钱财,捐纳一官半职,便可身膺民社,手握铜符,反把那些科甲中人瞧看不起,不是说他迂腐,便是说他寒酸。所以弄得时事日非,世风愈下……”[6]3世人观念的变化让传统尊儒重学无立足之地,对金钱的崇拜让士人纷纷步入商场,郑志和曾游泮水,游冶之也应过童试,但均弃儒就贾,到上海与人合作生意。商业从最不入流的行当成为最繁荣的社会活动,行走在洋场的人们几乎都在忙碌着各种生意,做生意被视为一项正经事业受重视起来,当杜少牧因留恋巫楚云而滞留上海时,他搪塞家人的借口便是在上海与经营之合股开办书局,身为挚友的谢幼安也因这是个“正经题目”,不好辩驳他,只得一人回乡。社会的商业化使得金钱成为价值衡量的利器,人们的观念也随着物质的冲击发生着改变。

五、现代秩序及生活模式的形成

西方物质文化的涌入几乎重新构建了中国近代都市人的生活空间,吃番菜,看跑马,拍照片,坐马车,读报纸等等,对于这些代表着新潮的西方物质文化,市民们主动追逐;还有一些规章制度,也在被强制接受的过程中逐渐改变着城市的文化空间。小说第一回就提到“租界地面禁令极多,譬如沿途不准便溺,当街不许晒衣,午后不许倾倒垃圾,夜深不许酗酒高歌……”[6]6后文中多次事件皆展示租界相打相骂是违禁,遭遇敲诈也可随时通报巡捕房,钱守愚因在街上小便被拘禁……夏尔梅的夫人梅氏故世,由于租界章程规定人死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停尸不殓,等她儿媳从常熟老家赶来时,丧事早已办完。华洋杂居的租界(城市空间)中实施着现代西方城市管理制度,改变了市民原有的生存空间,也逐步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由于生活空间的改变,交友方式、娱乐活动、作息时间与传统相比较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初集第二回中谢幼安与杜少牧去集贤里拜访故友李子靖,“因不知是第几号门牌,所以逢人便问。哪晓得洋场上的居民,虽是近邻,却也不通闻问的多,一连问了几家,皆说不知”[6]9。在传统的生活空间中,居住多以宗族聚居,邻居之间也多相互了解,而上海此时作为人口流动性大的都市,各地人员杂居,已初显现代都市生活空间的雏形。朋友的结交也不同于传统,谢幼安、杜少牧和荣锦衣结识于同住的长发栈,与郑志和、游冶之亦相识于客栈,与贾逢辰相识于戏园,与屠少霞在跑马场认识,与其他众人等多是在妓院喝台酒、碰胡时相识。结识的地点集中于公共场所,结识的途径多是在娱乐消闲的过程中,朋友间相互介绍认识,彼此间都知之甚少,所以拆梢、翻戏等屡屡上演,犯案之人待风波过去后会化名卷土重来。

谢幼安、杜少牧二人从传统城市苏州至繁华大都市上海,这一游历除却空间的位移,与其以往的生活模式相比,时间上也有巨大变化。初集第一回中二人在李子靖家用过晚膳后回客栈,“此时正是九点钟,那条大英马路上,比二人早上来的时节不同,但见电灯赛月,地火冲霄,往来的人车水马龙,比着日间更甚热闹”。[6]14及至第二回中,众人在丹桂园看戏,最后一出戏还未散场已是十一点二刻,少牧与幼安出戏园后又去春申楼弄了些吃食,怎奈幼安不惯晚睡,回栈后便觉身体不适。繁华上海的作息不同于传统城市苏州,幼安作为由苏入沪的传统知识分子,尚未适应上海的夜生活。“夜上海”是上海都市繁华的体现,也是对传统时间观的改变,昼夜颠倒的生活模式是由于生活空间的改变而形成的。妓院通宵达旦饮酒应酬正是这种时间观改变的典型代表,初集十四回“吟碧庐端阳开夜宴 醉红楼消夏定香盟”描写了众人于端阳日请客吃饭,“等到客齐入席,差不多有三点半钟。就从这时候起,第一台是冶之的主人,第二台五点钟,是志和的,在花媚香房。第三台又是冶之,翻到隔房艳香那边,天已经黑了。第四台是荣锦衣的,在花影娇家。第五台是经营之,在久安里杜素娟房。第六台是潘少安,请在同弄颜如玉那边。第七台是邓子通的双台,在新清和坊金粟香院中……直到第十一台,方才轮到少牧,已是三点多钟”[6]103。从下午三点钟入席及至凌晨三点钟酒局还在继续,消遣娱乐安排在这个空间中不分昼夜,上海这个被西方物质文化商业化了的大都市,其生活形态从时间和空间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结语

近代上海深受西方文化的冲击,在西方殖民者的改造与国人的积极接受中,迅速成长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孙玉声以记实的手法刻录下当时洋场的生活面貌,不仅向读者呈现了繁华都市中的灯红酒绿及各种消遣娱乐细节,也展现了汹涌而入的西方物质文化对人们的生活空间、价值观念的影响及改变。社交、应酬,是小说的叙事动力,场景的转换,是小说的叙事空间。我们不应仅仅把《海上繁华梦》解读为一部只能作为“嫖界指南”的狭邪小说,它更以动态的叙述方式,记录下了被西方物质文明逐步改变着的中国近代都市空间。

[1]郭延礼.重新认识中国近代小说[J].厦门大学学报,2004(3).

[2]胡适.海上花列传·序[M]//胡适全集.第3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3]何宏玲.传媒、时尚与《海上繁华梦》[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10(4).

[4]孙家振.退醒庐笔记[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

[5]郑逸梅.民初小说家孙玉声[M]//艺海一勺.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4.

[6]〔清〕孙家振.海上繁华梦[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88.

[7]〔美〕叶凯蒂.上海·爱[M].杨可,译.北京:三联书店,2012.

[8]海上看洋十九年客.申江陋习[N].申报,1873-04-07.

(责任编辑 刘海燕)

New Prosperous Life in Shanghai ——Modern Urban Culture inDreamsofProsperityontheSea

ZUO Yu-we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Henan 475001, China)

As a modern courtesan novel with excessive condemnation,DreamsofProsperityontheSeahas always been undervalued by the academic circle. Despise being a stereotype of “a guidance for going whoring”, the novel’s realistic description of the prosperous social life in Shanghai at that time is highly valuable for the study on the urban culture of modern Shanghai. This essay illustrates, in such aspects as the living space, modern media, social system and changes in thoughts, how the influx of western material civilization shocks and influences the social life and urban culture of modern China.

DreamsofProsperityontheSea; Shanghai; urban culture

2015-10-20

左玉玮 (1990—),女,河南固始人,河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5.06.016

I207.41

A

1008-3715(2015)06-007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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