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音,远古音乐的活化石
2015-01-21熊魁
熊魁
《山海经·大荒南经》这样记载:“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行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学界通过对史料研究分析,一般认为长江三峡地区的巫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古巫山。相传上古唐尧时代,御医巫咸在山中采药,死后封在巫山,巫山之名沿用至今。
巫山在大夏时代为巴方国,商和西周时期属庸国部落,后为夔子国部落之都,春秋时期楚国置郡,秦汉改郡为县,隋文帝“开皇三年”(583年)在“巫”后加“山”始称巫山县。巫山属古巴楚地域范畴,涵盖了现在川陕渝鄂相交界的一大片山地。在文化人类学的意义上说,“巫山”这两个字从产生起基本上就可以和文化划等号了,巫山是历史变迁的缩影,也是人类精神和社会文化的载体。而巫音,就是以今天巫山县域为中心的远古巫山地区的独特文化现象。
源清本正:长江三峡的远古神歌
204万年前的“巫山人”从这里步出峡门,走向世界。大量的龙骨坡古人类生活遗迹证明,这时的“巫山人”已经产生了文化。在漫长的历史阶段,在具有明确意义的语言产生以前,远古人类在打制石器、捕猎等劳动过程中,发出了各种抑扬顿挫、传递喜怒哀乐、爱恶欲等感情的声音,这是最原始的音乐。用来敲打的石器、木器、骨头等,就是原始乐器的雏形。在古代,人们对抗自然的能力较差,生存十分艰辛,加之战争频繁,人们无法正确解释某些自然、生理、生产和社会现象,觉得冥冥中有神灵操纵,因此产生了万物有灵观念,自然也诞生了向神灵祈祷平安和幸福的“巫”。“巫”实际上是原始社会部落首领和拜天问地巫师的二合一,是原始社会的知识阶层,被世人敬慕为全能的智者,即掌握科学、文化、历史和艺术等信息的知识分子的前身。关于远古巫山的群巫部落,《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巫作为人神沟通的媒介,在主持祭祀、祈祷、占卜、算卦等原始宗教活动中发出的呼喊、号子以及敲击法器的节奏、声音等,通过师承传递,形成了体制严谨的巫音。
巫音的产生与三峡地区的风土民情密切相关。“长江三峡,北接巴蜀,东连楚土,风俗毕近,文化一体,巫觋之风颇盛。”《汉书》、《宋书》的“地理志”还记载:“三峡中人,不甚趋利……好祀鬼神,尤多忌怨……”巫白天聚集售药,唱情咏事;夜晚受请作法,歌踏诵舞,娱神禳灾,奠定了巫音广泛的群众基础和深厚的艺术根基。特别是秦灭楚后,古巴楚之地的巫们流落四方,于是巫音得以民间的形式完整保留下来,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巴楚民族的风情习俗。“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巫在民间祭祀中,以歌酬神和悦神,祭天地,祀鬼神,悼亡人,兼事祈福消灾、占卜和星历之术。巫音是祭祀之歌,民间称“神歌”,传说为春秋战国以前三峡神医巫咸创始,具有浓厚的巫文化色彩。它是原始宗教不可或缺的音乐艺术表现形式。
琢璞见玉:民间音乐的“活化石”
最大的巫书是《山海经》,最有文采的巫书是《楚辞》。屈原虽不具酋长身份,却是悲天悯人、浪漫、忠君爱国的最有文采的大巫。最早记载“神歌”是在屈原时代,说楚地喜作神鬼之歌而好词。中华书局出版的《宋史·地理志》记载:“川、峡四路……踏青、药市之集尤盛焉,动至连月。好音乐,少愁苦……”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宗教词典》记载:“蜀人祀神,必凭巫,谓巫为端公。”巫中男女称谓不同,男谓巫,民间称端公;女谓觋,民间称是神婆。端公神婆们吸取民间歌谣里的小调,出奇使怪,变化旋律,使其更适合于“悦神娱人”的需要。大约初清以后,地方戏曲崛起,端公和神婆也受影响,使巫音内容从民谣杂语推进到编演男女情爱和家庭纠纷的故事,其中不乏微言大义。在巫音发展过程中,陕南“坛戏”,本地秧歌,川剧音乐唱腔,当地土家族踏歌伴奏陪唱,秦巴山区丰富的山歌民谣,渐被融合吸收。长江三峡地区巫音的内容迅速丰富起来。随着以巫为生的职业班组的出现,民间“信巫鬼,重淫祀”日盛,巫音呈现出繁荣的局面。作为后世歌舞戏剧等艺术祖源的屈原《九歌》,就是由巫和觋通过诗、乐、舞三位一体表演来迎神娱神的艺术。
时代在飞跃发展,人们的科学意识在提升,巫音逐渐衰落。建国以来,跳神、做斋等祭祀活动一直作为封建迷信予以禁止,加上老一代巫们相继去世或年迈体衰而不能再演再唱,师承性很强的巫音随众多传统古老的民俗文化现象一道濒临灭绝失传。按照“弃其糟粕,取其精华”的民族文化传承思想,巫音以音乐形式表现了神学、哲学、文学、宗教学、政治学、历史学、民俗学、民族学等内容,传递远古声音,展示了当地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现状、世俗习惯和地域风情,有着巨大的艺术魅力。作为长江三峡地区独特的民间音乐文化遗产,我们去伪存真,剔除其中因果报应等封建迷信元素,可以发现,巫音是音乐里的璞玉浑金,传统民间音乐元素精深丰富,不愧是几千年来主要靠上辈口传心授保存下来的民间音乐“活化石”。
抱朴守拙:传统音乐文化的富矿
巫音音乐是由歌曲与打击乐组合而成的,有九板十三腔。九板为打击乐的九种曲牌,十三腔指十三首歌曲的唱腔。九板十三腔构成歌曲与打击的有机给合,曲调庄严肃穆,歌词固定,有独唱、领唱、合唱,形成了独特的套曲形式。唱腔与打击、吹奏紧密相扣,腔与板曲牌固定,节奏规整,速度舒缓,旋律高低起伏不大,一般在一个八度音程内展开,这是巫音的主要结构特点。从内容上看,巫音分跳神(端公马脚)音乐和做斋(道士作法)音乐两大类,做斋音乐集中而完整地呈现了巫音的音乐体系。巫音的唱本是经书和经折,做斋都严格按照经书来办,连唱腔都有记载。歌咏演奏之时,优美流畅、音韵悠远的巫音,伴以翻身、旋地、穿梭等让人眼花缭乱的姿态、动作、舞蹈,配以千变万化的手诀,原始热烈,古朴神秘,让现场观摩者有心生敬畏的感觉。对自然的图腾,对神灵的崇拜,对祖先的尊重,对亡人的悼念,对后人的祈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融汇其中,在具有浓郁魔幻色彩和乡土气息的歌娱性里,富有叙事教化的现实启迪作用。
我在巫山县骡坪镇见到一刘姓巫音传承人。他的家里收藏有关巫音的书籍约六百余册,申、奏、表、片文类千余种,历代相传的钟、鼓、令、印、罄、刀、剑等各种道具和吹打乐器百余件。娱乐谈吐间,他召来邻近的几位徒弟临时组建一个巫师组班,即兴演绎了一段群体祭祀情节,装旦抹丑,巫步神歌,踊踏歌唱,板正腔圆,非常独特。在一曲吹奏乐中,他改传统管乐用手指头按音为用指关节摸音,“嗯唱”传谱,呜音、闪音、跳音相杂,时而艳丽,时而黯淡,时而幽深,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飘渺,赋予了各个乐音以特殊的韵味,让我有幸聆听到一曲奇丽诡奇的巫音。一切艺术的最高境界还是拙、朴、简、净,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巫音,有待进一步揭开它的神秘面纱。每个巫音艺人都身怀绝技,“偷换气、甩马锣、换拇眼”是吹奏巫音的三大传统技法。
巫音是需要进一步抢救保护的优秀民间文化,是独具特色的音乐资源矿藏。它在丰富和发展中国民族民间音乐和地方传统特色音乐等方面,必将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近年来,巫山县一直没有停止对巫音的收集、整理、挖掘和研讨。出版了《巫音音乐集》、 《巫音音乐片》,实施了“巫音”五年(2009年-2013年)保护计划,建立了系统的巫音文档电子资料库和保护工作站,使长江三峡地区这一不可多得的神秘民间音乐艺术瑰宝得以科学传承和发展。
巫音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蕴含着人民群众特有的思维方式、精神价值以及丰富的文化意识和想象力。你来到巫山,已经听不到长江两岸啼不住的猿声。但在万重山之间,只要你有文化的耳朵,就还听得见极具感染力的巫音。这,或许就是你的艺术幸福。
(作者单位:重庆市巫山县文广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