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说不尽的《林海雪原》

2015-01-19刘波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5年1期
关键词:林海雪原杨子荣

2014年1月初,徐克导演的影片《智取威虎山》正在拍摄过程中。因为故事的蓝本是我丈夫曲波创作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在剧组的盛情邀请下,家人陪我前去片场探班。

饰演杨子荣的张涵予见我来了,激动地说起自己的“杨子荣情结”:“能演剿匪英雄杨子荣,真是圆了我童年的梦想了。”原来,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张涵予,儿时深受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影响,经常穿着军装给邻居们献唱“打虎上山”。我问他:“现在还能唱吗?我知道你唱戏是把好手。”我话音刚落,他便手势一打,声情并茂地唱了起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林海雪原》出版至今已近半个世纪了,杨子荣的英雄形象依然充满魅力,令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虽然曲波因病去世已经十多年了,但当我再次听到“穿林海,跨雪原”的唱词,关于那本书的人和事,便一一浮现眼前。

《林海雪原》面世之后,很多读者把曲波当成了小说中的“少剑波”,也把我当成了小说中的“小白鸽”——剿匪小分队女卫生员白茹。由此演绎的一些插曲,至今令人难忘。

小说出版不久,有一次曲波去医院看病,恰巧遇到贺龙元帅。贺老总当时是国务院副总理、国家体委主任、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可以说位高权重,但他非常平易近人,主动和曲波聊起天来:“年轻人,在哪儿工作啊?”

“报告首长,在一机部。”曲波回答。

“一机部?你们那里有个人写了一本长篇小说,叫《林海雪原》。你知道不?”

曲波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连贺老总也知道他写的小说,激动得脸都红了。当贺老总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曲波时,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把他介绍给周围的人:“他就是《林海雪原》的作者,有时间你们好好读读这本书。”

好几个人笑着说“看过了”。

“那就再看一遍。哈哈哈!”贺老总又环顾一下四周,问曲波,“咦——你爱人白茹呢?她怎么没来陪你?”

曲波赶忙解释:“我爱人不叫白茹,叫刘波。”

贺老总笑道:“不行,改过来,叫白茹!”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事实上,关于“小白鸽”的艺术形象,曲波在谈及创作初衷时曾经说过:“在茫茫林海中,我们面对的是极其凶残的敌人,恶劣的环境根本不允许小分队带女兵作战。那么,我为什么要写一个女卫生员呢?我想,我们的战争是为了和平,在森林里除了大雪就是野兽和土匪,单纯地记叙这些太冷酷了、太单调了。所以,我有意识地创造了一个‘小白鸽。如果你们要问‘小白鸽是参照何人塑造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是我的老伴儿。她活泼伶俐、聪明能干,14岁参加抗战,15岁就成了胶东军区后方医院的护士长、医院党委委员。我就是以她的性格特征创作了白茹这位‘万马丛中一小丫,以此烘托和平气氛。”

其实,白茹的形象只有30%取自于我,而少剑波的形象则有80%源自曲波。现实生活中,我俩患难与共的感情,远比小说中的情节更为曲折、真挚。

我和曲波都是山东龙口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战败投降后,为了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山东军区胶东海军支队奉党中央之命一路北上。部队到达五常县后重新编队,22岁的曲波被任命为二团副政委。

因为当时合江、牡丹江一带的匪患非常严重,部队的主要任务是剿匪。

1946年6月,我和曲波在牡丹江军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第二天,他便进山剿匪去了。

因为曲波长时间带着部队在深山老林里打仗,我俩很少见面。当时我担任军区政治部秘书,每次他回来到军区汇报工作时,才能借机会团聚一次,第二天他便匆匆赶回部队驻地。有一次,听说曲波刚刚打了胜仗,第二天要回来汇报,我特意借了两辆自行车放在楼下。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俩就骑着自行车来到牡丹江畔,陶醉在晨曦下美丽的大自然中。

剿匪斗争非常艰苦。曲波每次回来都显得非常疲惫,有时脚趾就露在袜子外面。1946年冬天,有一次他回来时浑身长满疥疮。我赶紧去医院找来药膏,让他烘着炉子,给他全身擦抹了好几遍。

大股匪徒被歼灭后,小股残匪还流窜于深山老林之中。剿匪部队组建了武装侦察小分队,由既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又有独立作战指挥能力的杨子荣担任排长。小分队组建后,首先生擒了“许家四虎”(许福、许禄、许祯、许祥),消灭了“九彪”李发林、马希山等惯匪。此后,杨子荣带领四名战士化装成土匪,深入匪巢摸清敌情。1947年2月6日晚,他只身打入虎穴,里应外合,活捉国民党东北先遣军第二纵队第二支队司令、牡丹江一带的匪首“座山雕”张乐山。为此,东北军区司令部给杨子荣记三等功,授予他“特级侦察英雄”的光荣称号。

1947年2月23日,杨子荣在追剿丁焕章、郑三炮等匪首的战斗中壮烈牺牲。曲波悲痛不已,带人将杨子荣的遗体装棺运回海林县。

后来,曲波也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1948年11月,曲波在辽沈战役中负伤,炮弹片割断了他的股动脉。听说曲波受伤了,我一路南下,沿途到各战地医院查看入院伤员名单和死亡人员登记。当时,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经过一周的艰难跋涉,终于在河北省易县的一个农民家找到躺在门板上的曲波。当时他正发着高烧,脸色苍白,急需输血。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急得不行,哭着对大夫说:“我给他输过血,抽我的吧。”

大夫眼睛一瞪:“开什么玩笑,你还怀着孕呢。”

“我身体好,没问题。”我一再坚持,医生最终还是抽了200CC血。

多年后,我笑着对曲波说:“是我和孩子俩人的血救了你。”

“文革”期间,我俩都被打成“走资派”,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上赫然写着“刘波不是‘小白鸽,是‘黑乌鸦”。曲波听说后,幽默地对我说:“乌鸦也是益鸟,小乌鸦长大了还知道反哺老乌鸦呢。”

负伤半年后,曲波出院。由于骨头接得不好,他的右腿比左腿短了四厘米。不久,我俩相继脱下军装,依依不舍地离开心爱的部队。

1953年,曲波到齐齐哈尔车辆厂当党委书记。因为工厂离宿舍较远,有时他迎着大雪归来,常常想起剿匪斗争中经历的那些狂风暴雪的日子。

1955年,上级领导让曲波推广苏联实行的“一长制”,他认为不适合中国国情而坚决反对。因为抗命,领导让他写检讨。在委屈的情绪中,他越发怀念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们,便拿起笔来。不过,他写下的不是检讨,而是一串长长的名字:杨子荣、高波、陈振仪、栾超家……在追忆往事的过程中,有一天他告诉我,要以战友们为原型写一部剿匪斗争小说。

我理解他的心愿,也相信他的毅力。参军前,我是小学四年级水平,他是小学五年级半。虽然接受学校教育时间不长,但曲波从小熟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岳全传》等古典名著,参加革命后又深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教育和影响。于是,工作之余,创作成了他的一项神圣使命。作为他的习作的第一读者,我也是他的专职抄稿员。有时,他一天能写1万字,而我要用两三天时间才能抄出来。因为他创作灵感上来时写得快,字迹很潦草,一些不会写的字还自己造,有时我查字典也查不着,只好边猜边抄。家里的房间小,放不下两张桌子,我就在缝纫机上抄稿。每抄完一章,就用毛线和布条装订起来。

他这个人的缺点是自尊心极强,生怕写不好让别人笑话,周末在家写作时,大白天也要拉上窗帘。后来,这成了他写作的习惯。为了不打扰他写作,家务事我全包了。到了星期天,我就特意带四个孩子到公园玩。

整个创作过程,他一直沉浸在对战友们的深切怀念中,写到动情处,常常泪湿衣襟。他在《林海雪原》的后记中写道:“及抵家,一眼望见那样幸福地甜睡着的爱人和小孩子,一阵深切的感触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宿舍是这样的温暖舒适,家庭生活又是如此的美满。这一切,杨子荣、高波等同志没有看到,也没有享受到。但正是为了美好的今天和更美好的未来,在最艰苦的年月里,他们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初稿完成后,我买了两米做衬衫的布剪成包袱皮,将文稿分装成两包。

投稿那天,曲波说:“路远的不好去,咱先去近的地方看看吧。” 我家斜对过是外文局大楼。于是,我俩每人拎着一包稿件就去了《中国文学》编辑部。

进了大楼才发现,里面多是外国专家。听说是来投稿,一位外国专家问是什么语种,曲波说:“是中文。”

外国专家笑着说:“我们只负责把中国文字翻译成外文。”他建议我们去东总布胡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投稿。

我们坐公交车去了出版社。曲波对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说:“我不是作家,你们给看看行不行?如果不用,你们打个电话我来取。”他再三叮嘱,电话一定要打到家里——他怕单位同事知道后走漏风声。

几个月过去了,音信杳无。忽然有一天,一个叫龙世辉的编辑打电话到我们家:“曲波同志,你到出版社来一趟吧。”

曲波以为没戏了,见到龙世辉便说:“我是来取稿子的。”

龙世辉哈哈一笑:“我们是要出你的稿子了。”

原来,人民文学出版社收到的小说稿堆积如山,难以及时审阅。一天,年轻编辑龙世辉从稿件登记处领走厚厚一大摞暂用名为《林海雪原荡匪记》的书稿,打开一看,稿纸有大有小,每一沓都用各色不同的毛线拴着,字体老长,一个个伸胳膊撂腿的,很不好认。起初读稿时,龙世辉并没抱什么希望。可当他一页页翻下去,不知不觉地就沉浸在故事当中了。读罢书稿,他兴致勃勃地向副社长楼适夷做了汇报。

1957年9月,经过曲波与龙世辉修改的小说初版与读者见面,立刻轰动全国。

近半个世纪,《林海雪原》究竟印了多少本,谁也说不清。我们去外地旅游,看到很多地方都出了这本书。除湖北寄来过两册样书外,其他出版社既未给过样书,也未给过稿费。曲波生前,有人劝他打官司要钱,他一笑了之:“我不是文艺界的人,不吃这碗饭。我是个票友,是靠工资生活的,当时写这些就是为了宣传烈士事迹,愿意印就印吧。”

(徐东春根据作者口述整理)

猜你喜欢

林海雪原杨子荣
杨子荣·隔空书
杨子荣的“土匪装”
杨子荣:从参军到牺牲,只有短短520天
红领巾心向党游学之旅
气冲霄汉”的杨子荣
林海雪原(五)
林海雪原(三)
林海雪原(二)
林海雪原(一)
林海雪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