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建设用地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理论与实证研究
2015-01-16居占杰
毛 伟,居占杰
(广东海洋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广东 湛江 524025)
一、引言及文献综述
中国城乡收入差距自上世纪末以来不断拉大,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从1985年的1.86:1升至2013年的3.03:1。与此同时,在经济增长、土地财政等因素的推动下,中国城市建设用地持续快速增长。城市建设用地扩张体现了土地资源在农业部门和非农部门之间的重新配置,而“土地资本剪刀差”等因素使得失地农民的经济收入和权益受损严重。《2013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指出中国社会目前正处于矛盾多发时期,群体性事件频发,其中,征地拆迁引发的群体性事件高达50%左右。在二元土地市场背景下,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了复杂且重要的影响。中国城市建设用地扩张虽然能在短期内拉动GDP,但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取决于经济增长的质量而非数量。经济增长的成果分享是经济增长质量的重要一环。[1]在GDP高速增长的同时,经济增长成果和城市建设用地扩张能惠及城乡全体居民,进而促进城乡统筹发展与社会稳定和谐,这是现代文明社会应当追求的目标。探究城市建设用地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及其地区差异,有助于从城乡成果分配视角来厘清城市建设用地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进而为政府部门提供决策参考。
学者们主要从三个层面探究了中国城乡收入差距形成原因:第一,在国家层面,城市偏向的发展战略及经济政策能显著影响城乡收入差距[2-4];第二,在地方层面,以GDP为核心的官员考核方式会诱发地方政府实施追逐GDP与财政收入的异化行为,进而恶化城乡收入差距[5-7];第三,在体制层面,“城市为中心,乡村边缘化”的二元发展体制催生了土地、劳动力和资本等诸多生产要素从农村单向流往城市,城乡要素价格扭曲、土地非农化、优质资源外流和弱者沉淀等因素促使城乡收入差距不断拉大。[8-10]由于欧美国家城市化程度较高、社会保障体制更为成熟,因此城乡收入差距并不像中国那样突出,国外学者往往将研究重心放在行业、性别或地区之间的收入差距问题上。[11-13]现有研究成果表明,国家发展战略、地方城市倾向行为及城乡二元体制等多重因素造成了中国城乡收入差距不断被拉大。
对于上述中国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因素而言,当其作用于现阶段中国经济发展后,都能产生一个共同产物——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其原因是:其一,从国家层面来看,一方面偏城市的国家发展战略使得农产品的价格被人为扭曲,城市经济和利益受政策保护。另一方面,与城市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和民生福利等城市建设如火如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政府财政对农村的支持显得颇为薄弱。偏重于城市和工业的发展战略强化了农村支持城市的力度,包括土地在内的各种生产要素单向流往城市,城市经济发展的内在需求及政策的偏袒使得城市对土地的需求越来越大。其二,从地方层面来看,财政分权及政绩考核压力促使地方政府过分追求GDP和财政收益,这容易引发地方政府采取“重城市工业、轻农村农业”的短视经济行为。利用城乡土地价格差和在土地一级市场上的垄断地位,不少地方政府通过农地城市流转和房地产业赚取大量土地增值收益。各地“鬼城”频现表明不少地区城市建设用地已经严重超出了经济发展和生活的正常需求。其三,从体制层面来看,“城市核心化,农村边缘化”的二元城乡体制决定了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需要来源于农村的诸多廉价生产要素的支持。城乡之间的关系是农村服务、奉献于城市,这在一定程度上固化了城乡土地市场化程度迥异的畸形现状:城市房产可以自由买卖、出租和抵押,但农地依然处于非市场化的状态。这些因素促使城市建设用地规模不断扩大。由此可见,从土地视角的影响结果来看,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实质上体现了国家、地方和体制等层面的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的合力。
由于城市土地的价值远高于农地,土地财政以及经济发展自身的需要推动中国城市建设用地扩张趋势明显。然而,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导致了农民的财产权和收入受损。考察城市建设用地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既能使结论更加贴近中国的现实,又能反映多维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综合影响。虽然城乡收入差距的研究成果丰富,但从城市建设用地扩张的角度来测度城乡收入差距的研究较少。[8,10,14,15]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其一,有别于现有文献多从国家、地方或体制等单一层面探究城乡收入差距问题,本文基于多层面多维因素影响的合力视角和土地在中国经济具有重要地位的事实,考察了城市建设用地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其二,以农村部门、城市部门和劳动者三者最优决策的联系为基础,从土地城乡分割的视角,通过构建城乡收入差距的两部门测度模型,从理论上研究了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及相关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其三,从实证分析的角度来看,多数定量研究聚集于相关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条件期望的影响,而均值回归难以刻画相关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条件分布影响的全貌。本文通过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分析了相关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的变化特征及其区域差异,进而获取城乡收入差距条件分布的全面信息。其四,不少文献采用户籍人口来衡量城市化。这违背了中国二元户籍制度背景下大量农民工进城务工的现实,导致城市化水平被低估。本文通过大数定理论证了应从常住人口就业的角度来衡量城市化。
二、城市建设用地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机制
城市建设用地主要通过如下四种途径来影响城乡收入差距:
(一)公共产品供给的城乡差异
在中国二元经济结构中,城市始终是发展的重点。与此相对应,中国公共产品的供给也一直向城市倾斜,农村公共产品主要依靠乡村的分摊和农户的自筹。土地财政促成了土地出让金成为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这使得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资本积累的作用。地方政府获得的土地出让金越多,公共产品的供给能力就越强,从而城乡收入差距就越明显。[16]
(二)二元土地制度不利于城乡财产性收入分配的公平性
城市建设用地扩张有力保障了城市化和工业化的顺利推进,而随着经济社会活动在城市的聚集,城市房产和土地的价值也随之快速上升。在此过程中,城市居民的财产价值从中获益较多,而农村居民几无收益。造成这种结果的主要原因是二元土地制度和城乡居民所拥有的财产类型。城市居民的财产类型主要是房产和金融资产,而农村居民的财产类型则是土地和金融资产。[17]在二元土地制度下,城市居民可以自由买卖房产,也可以利用房产来获取抵押贷款,但是农村居民不能像城市居民一样拥有这些权利。从而,城乡财产性收入分配的公平性难以得到制度的保障。
(三)传统土地收益分配机制难以保障农民的土地权益
在二元土地制度下,只有通过征收或征用,将土地性质从农村建设用地转变为城市国有土地之后,土地才能在二级土地市场交易。政府在土地一级市场(土地使用权出让市场)上处于完全垄断的地位,而土地出让金在不少地区是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这种制度安排决定了失地农民的土地补偿往往较低,绝大部分土地流转的增值收益流向地方政府,土地增值的收益难以被农民分享。失地农民的土地权益难以得到保障。
(四)失地农民的社会保障、教育和医疗等方面都存在盲区
土地是农民生存和生产的根本,一旦失去土地,农民较现实的就业途径就是进城务工。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只是简单地侵占了农民的土地,相关的补偿措施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少量的经济补偿或住房补偿方面。当前中国依然实行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城镇居民能通过工资、福利待遇和转移支付等多种形式获取更多的经济发展成果。对失地农民而言,社会保障、教育和医疗等方面尚存在制度性缺失和严重的时滞。与以往相比,失地农民最大的区别只是就业渠道变窄(不能在自家农地上耕作)。在社会保障、教育和医疗等方面,“离土不离乡”的身份和严格的户籍制度使得失地农民并不能享受到城镇居民所能获得的待遇。
三、城乡收入差距两部门测度模型
(一)两部门模型的基本假设
假设1:封闭经济体中只存在两个经济部门:农村部门和城镇部门。其目标均是追求自身利润的最大化。相对于农村部门,城镇部门的经济效率更高。
假设2:所有劳动者均在农村部门或城镇部门就业。其中,劳动者若来源于城镇,则他仅供职于城镇部门,不会到农村就业,且工资是其收入的唯一来源。劳动者若来源于农村,为实现收入最大化的目标,他可以自主在农村和城镇中选择就业的部门。
假设3:农业部门的技术进步为AR,它通过耕地TR和农村劳动力LR生产农产品YR;城镇部门的技术进步为AU,它通过城市建设用地TU、城镇劳动力LU和资本K生产非农产品YU。农村部门和城镇部门的生产函数均设为C-D型:
(1)
(2)
其中,α1和β1分别为农村部门耕地和劳动力的产出弹性,且α1+β1<1 ,即农村部门是规模报酬递减的。α2、β2和1-α2-β2分别为城镇部门的城市建设用地、劳动力和资本的产出弹性,且1-α2-β2>0,即城镇部门是规模报酬不变的。
(二)模型的推导及分析
假定农产品的价格为1,城镇部门产出品的相对价格为P。农村和城镇部门的工资水平分别为WR和WU,资本的利息率为i。根据假设1,农村和城镇部门劳动者的工资收入都应分别从属于这两个部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目标。
对于农村部门,其利润最大化函数为:
(3)
其所确定的最优工资水平为:
(4)
对于城镇部门,其利润最大化函数为:
(5)
其所确定的最优工资水平为:
(6)
根据假定2,来源于农村的劳动者为追求收入最大化,可以自主选择就业部门。为描述农村劳动者的就业选择,设定一个虚拟变量D,其值为0时,表示农村劳动者选择留在农村务农;其值为1时,表示农村劳动者选择进城务工。于是,在忽略农村劳动者向城镇部门迁移的成本时,农村劳动者的最大平均收入为:
max E(W)=P(D=0)×WR+P(D=1)×WU
(7)
其中,E(W)为农村劳动力的期望收入,P(D=0)和P(D=1)分别表示农村劳动力选择在农村务农和进城务工的概率。式(7)确定了满足函数极值的必要条件和第二充分条件的农村部门和城镇部门的就业人数。在农村劳动力在农村和城镇之间的流动是自主且自由的背景下,由式(7)决定的劳动力配置应该是劳动力流动达到均衡时的结果。假设均衡状态下,选择在农村部门和城镇部门就业的劳动力数量分别为L和N-L,N为总劳动力人数。
(8)
根据式(6)和式(8),城镇部门和农村部门的收入比可表示为:
(9)
从式(9)可直接得到如下两个命题:
命题1:当农村和城镇的产出差距变大时,城乡收入差距也将恶化。
命题2:推进城市化有助于缓解城乡收入差距。
如果从农村部门和城镇部门的比较劳动生产率的角度来看,式(9)即为:
(10)
(10)式中的中括号内的繁分式部分即为二元对比系数,它是第一产业与第二、三产业的比较劳动生产率的比率,其值越大,城乡部门差异越小。于是得到如下命题:
命题3: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有助于缓解城乡收入差距。
根据式(1)和(2),式(9)可改写为:
(11)
城市建设用地扩张意味着农业生产使用的土地减少,同时城镇建设用地增加。而式(11)表明农业生产使用的土地(TR)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负向影响,而城镇建设用地(TU)对城乡收入差距产生正向影响。由此得到如下命题:
命题4:城市建设用地扩张不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差距。
四、实证分析
(一)方法、模型和数据
1.研究方法。
(12)
2.模型设定、变量选取及数据来源。
基于前述城乡收入差距测度模型的理论框架,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城乡生产部门比较劳动生产率、城市化和城乡产出差异是城乡收入差距重要影响因素。其中,城市建设用地扩张为核心解释变量,其余三个变量作为控制变量。于是,构建如下面板数据模型:
uririt=α+α1ubuait+α2urbait+α3duccit+α4ruroit+εit
(13)
在式(13)中,urir、ubua、urba、ducc和ruro分别表示城乡收入差距、城市建设用地水平、城市化水平、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二元对比系数)和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城乡收入差距为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村居民家庭人均纯收入之比,城市建设用地水平为城市建成区面积,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为第一产业与第二、三产业的比较劳动生产率的比率,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为第一产业与第二、三产业GDP之比。为了与理论模型保持一致,同时考虑到二元户籍制度下,使用户籍人口来测算的城市化会低估城市化水平,本文从常住人口就业的角度来衡量城市化水平,即采用城镇从业人数占总从业人数的比重来表示城市化水平。所有数据来源于中经网统计数据库。受限于城市建成区面积数据的可得性,数据样本的时间范围为1996~2011年。鉴于西藏的数据缺失较多,将其从样本中剔除。为保持数据在时间上的一致性,将重庆的数据并入到四川之中。港澳台地区也被排除在外,即研究样本对象为29个省市地区。
(二)面板分位数回归结果及分析
表1 面板分位数及固定效应模型估计结果
注:括号内为z统计量;*、**和***分别表示在10%、5%和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
表1给出了五种分位点的面板分位数回归结果,为便于比较,面板固定效应的估计结果也一并给出。无论是分位数回归模型,还是固定效应模型,所有解释变量参数估计值的符号均是一致的,但估计值显著性的变化特征存在一定区别。为此,本文给出了分位数回归系数随分位数变化的趋势图(见图1~4),其中,粗黑线表示相关变量分位数回归系数的估计值,两条浅色的曲线所包含的区域为95%的置信区间。为方便比较,并直观地反映出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的优势,图1~4中还提供了OLS的估计系数作为参照;具体来讲,图中的长虚线表示OLS的估计系数,而短虚线则表示OLS估计系数的95%的置信区间。
1.城市建设用地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
图1 ubua分位数回归系数的变化
城市建设用地估计值在固定效应模型中显著为正,表明ubua显著恶化了城乡收入差距。目前城市建设用地扩张是导致城乡收入差距不断拉大的主因之一。分位数回归结果显示,除了在0.25分位数上不显著之外,ubua的系数估计值在其它分位点上均是显著的。其中,0.1分位点上的估计值在10%水平上显著,0.5及以上分位点处则在1%水平上显著,这表明除了城乡收入差距处于中低水平外,城市建设用地均能显著增大城乡收入差距。此外,ubua在0.5分位点处的系数估计值最大,随着分位点的增大或减小,ubua的估计值也随之减小,这表明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与分位数的选择密切相关,城乡收入差距程度居中的地区所受影响最大,城乡收入差距偏大或偏小的地区所受影响较小。其可能原因是城乡收入差距偏大或偏小的地区多为经济发展水平偏低或发展失衡严重的地区,农民在这些地区难以获得较完善的社会、子女教育和医疗等方面的保障,因而城乡收入差距居中的地区更受农村人口的青睐。从图1可见,整体而言,城市建设用地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呈现“倒U型”,且城乡收入差距程度较小的地区受城市建设用地的影响较小。在城乡收入差距0.1分位点以下,ubua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的参数估计值均小于1,其在其它分位点处均大于1,这表明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受城市建设用地影响的程度也较低。
2.城市化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
图2 urba分位数回归系数的变化
在固定效应模型中,城市化的参数估计值不显著,表明城市化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不确定性。在面板分位数模型中,除了在中位数处,城市化的参数估计值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但在其它分位点处均不显著。图2显示, 在绝大多数分位点处,urba参数估计值 的置信区间都较宽,置信区间较宽就意味着估计精度不高。urba参数估计值在中位数处对应的置信区间的宽度较窄,表明估计值在统计上显著,但其数值较小,仅为-0.533。这表明城市化对样本期内各地区城乡收入差距几乎没有明显的影响,虽然城市化能够对城乡收入差距程度居中的地区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但是影响的程度较小。其可能原因有二:其一,在户籍制度的约束下,不少农民虽然长期工作并居住在城市,但由于没有获得城市户口,他们仍被统计为农村人口,致使统计资料与实际情况存在一定出入。其二,在户籍制度的改革过程中,部分农民依靠自身努力获得了城市户口,他们更倾向于选择经济发展平衡、收入水平较高和生活成本适宜的地区,因而,城乡收入差距居中的地区更受农村人口的欢迎。由于留在家乡工作的预期收益偏低,年轻的农村人口一般常年在外打拼,留守农村的人口多为老弱病残,这使得城市化的减贫效果大打折扣。
图3 ducc分位数回归系数的变化
3.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
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在固定效应模型中显著为负,表明ducc能显著抑制城乡收入差距。在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中,除在0.25分位数外,ducc的参数估计值在其它分位点处均显著为负,表明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是降低城乡收入差距的重要因素之一。除了ducc参数估计值的绝对值在0.1分位点处超过2.2之外,其在其它分位点处的对应数值大小在1左右波动且均未超过1.56,这表明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受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的影响程度较大。其原因在于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主要集中在我国东部经济发达地区或中西部农业发达地区,相对于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地区,这些地区农村经济与城市经济的联系更为紧密,农业生产的基础设施更加完善,产业化程度也较高。因此,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更易为这些地区的农民带来明显的经济效益。图3直观地反映了ducc对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影响更大的事实。虽然在超过0.85分位点处后,ducc参数估计值的绝对值逐渐增大,但其对应的置信区间的宽度也随之变宽,这表明在高分位点处估计值的精度有所下降。
4.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与城乡收入差距的关系。
图4 ruro分位数回归系数的变化
无论是在固定效应模型中,还是在面板分位数模型中,ruro的参数估计值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负,这表明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的减少能显著缓解城乡收入差距,缩小农村与城市的产出差距是降低城乡收入差距的主要途径之一。图4显示,在城乡收入差距的所有分位点处,ruro的参数估计值均小于零。在低分位点处,随着分位数的下降,ruro的参数估计值趋向零。在高分位点处,随着分位数的上升,ruro的参数估计值也趋向零。这表明对于城乡收入差距程度相对较轻的地区而言,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随城乡收入差距程度的减轻而变小。而对于城乡收入差距程度相对较重的地区而言,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随城乡收入差距程度的加重而变小。其原因可能是城乡收入差距偏小的地区多为城乡经济高度结合、联系紧密的地区,农村产出的改善势必带动城市产出的提升。而对于城乡收入差距偏大的地区而言,出现差距的主因可能是收入分配严重不均或经济发展严重失衡,致使财富聚集在少部分人手上。据盖洛普(2014)发布的调查报告,中国贫富差距位列全球第二,仅低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因而在这两种情况中,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变小。
综合上述各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可见,相对于普通面板回归模型,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的估计结果给出了各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条件分布影响的全面且详细的信息,所得结论更丰富。从上述面板分位数模型的实证结论可见,除城市化对城乡收入差距无确定的显著影响外,大多数实证检验的结果都支持了前述数理模型所得的理论命题。
城市化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不显著的可能原因在于中国经济存在明显的地区差异,经济发展水平和工业化程度的差别使得城市化的主要推动力也呈现地区差异。东部沿海地区经济较发达,频繁的经济和社会活动对劳动力、资本、技术和土地等生产要素产生了巨大的需求,从而这些地区的城市化主要源于城市经济发展的内生需求。而中西部地区经济相对落后,稳定且高收益的就业机会不仅有限,而且主要集中在行政事业单位或国有大中型企业,此类工作对于农村劳动者来讲门槛较高。为获取高额土地出让金,并在短期内拉动GDP,以提高官员的政绩,经济落后地区的地方政府官员往往更热衷于农地土地流转和推动城市化进程,即经济落后地区城市化进程更多地是由行政政策来主导,而非市场决定。如果城市化水平超出了经济和工业化的发展,就会导致过度城市化并患上严重的“城市病”,进而模糊了城市化抑制城乡收入差距的效果。
五、分区域讨论
前面给出了全国29个地区的城乡收入差距面板分位数回归结果,并对结果和不同分位数下的差异进行了解释。本部分将从区域差异的角度,进一步分析不同分位数下相关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分区域面板分位数回归结果见表2。
表2 分区域面板分位数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为t值,R2为Pseudo R2;*、**和***分别表示在10%、5%和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
首先,对城市建设用地而言,东部和西部0.1、0.5和0.9的分位点上回归系数都很显著,且回归系数随分位数的增加而增加,但东部的回归系数为正,而西部为负。这表明城市建设用地显著恶化了东部地区的城乡收入差距,且在城乡收入差距越大的地区,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其的负面影响越严重;而城市建设用地显著抑制了西部地区的城乡收入差距,且在城乡收入差距越小的地区,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其的抑制作用越大。中部地区只有0.9分位点上回归系数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中部地区只有在城乡收入差距较严重的地区,城市建设用地才对其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其可能原因是中国经济存在明显的地区差距,东部经济整体发展水平高,第一产业相对发达,相对于中国其它地区而言,农地流转对农民收入的负面影响更加明显。在东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地区,农民往往以农业为主,较少从事交叉行业和非农产业,而在东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情况恰好相反,因而东部城乡收入差距越大的地区,城市建设用地对其的恶化影响越大。西部经济相对落后,第一产业靠天吃饭的现象比较严重,机械化、农业科技和产出效率都有待提高。在城市建设用地扩张过程中,失地农民所获得的经济补偿能够帮助他们有机会从事其它收益更高的非农工作。不少研究结果均表明非农收入是农民脱贫的重要途径,从生活水平来看,单纯务农的农民明显不及拥有非农收入的农民[16-18]。与东部不同,西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地区多为城市经济和二三产业相对发达而农村经济仍以传统农业为主的地区,西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多为城市工业落后的地区,因而城乡收入差距越小,城市建设用地对其的抑制作用越大。中部地区是东西部的过渡地区,这可能造成了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城乡收入差距影响的不确定性。
其次,对城市化而言,东部地区仅在0.1分位点上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且数值较小(仅为-0.433)。中部地区在0.1和0.5分位点上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其在0.9分位点上不显著。西部地区在0.1、0.5和0.9分位点上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且系数递增,表明城乡收入差距越大,城市化对其的抑制作用越小。其可能原因是东部经济相对发达,具有充裕的就业机会和相对较高的报酬,对于全国各地的农民工而言,东部地区吸引力巨大。各地农民工大量流向东部地区就业,替代了一部分东部地区当地的劳动力,导致就业竞争加剧,降低了一部分城市常住人口的收入。再加上东部地区以往的城市化率已经达到一个较高的水平,因而城市化对东部城乡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不显著就不足为奇了。中西部地区吸收了东部地区的产业转移行业和淘汰工艺,中部崛起和西部开发战略的实施使得中西部地区近年来经济发展迅速,经济快速发展反过来又吸引了一部分劳动力留守家乡城市务工和外地人才进入。中西部地区城市化推进的主因是经济发展加快和城市常住人口的增加,这使得中部地区城市化降低城乡收入差距的效果尤为明显。西部城乡收入差距较低的地区多为以传统农业为经济主体的地区,城市化使得更多的农民能够接近城市中心,进而更易分享到经济增长的红利。这使得城乡收入差距越小,城市化对其的抑制作用就越强。
再次,对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而言,东部地区仅0.5分位点上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其它分位点处均不显著。中部地区0.5和0.9分位点上回归系数在10%水平下分别显著为正和显著为负。西部地区0.1、0.5和0.9的分位点上回归系数都显著为正,且回归系数随分位数的增加而减少,表明城乡收入差距越小,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对其的负面影响就越大。其可能原因在于,劳动力市场的扭曲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来反映,合理且通畅的劳动力流动能有效均等化城乡收入报酬差异。东部地区劳动力市场化程度高,管理理念更易吸收国外的先进经验,劳动力市场较为完善,因此在东部地区,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城乡收入差距。西部地区劳动力管理制度相对僵化,城镇地区收益稳定或报酬较高的就业岗位多来自于行政事业单位和大型国有企业。教育水平相对较低、缺乏技术和人脉关系的农民工很难获得这些类型的工作机会。劳动力市场存在一定程度的扭曲,劳动力从劳动生产率较低的农业流向生产率较高的工业受到一定的限制,因而在西部地区,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恶化了城乡收入差距。由于西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多为偏远、经济落后地区,这些地区劳动力市场的扭曲程度较大,因而城乡收入差距越小,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对其的负面影响就越大。中部地区劳动力市场的扭曲程度介于东西部之间,因而,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某种程度的不确定性。
最后,对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而言,除中部地区0.9分位点上回归系数不显著外,东中西部各地区0.1、0.5和0.9分位点上回归系数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产出差距的降低有助于抑制城乡收入差距。对于东中西部绝大部分地区而言,命题1都是成立的。提高第一产业的产出率,不仅可以为第二、三产业的发展提供坚实的保障,而且还可以增加农民的收入,进而降低城乡收入差距。其中,对于东部而言,在城乡收入差距居中的地区,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最大。在城乡收入差距较小或较大的地区,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相对较小。对于西部而言,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0.1、0.5和0.9分位点上的回归系数呈现递增趋势,表明随着城乡收入差距的增加,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对其的抑制作用变小。其可能原因是西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通常是经济发展以农业为主且工业相对落后的地区,而西部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地区通常是二三产业相对发达且农村经济以传统农业为主的地区。因而,相对于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地区,在城乡收入差距较小的地区,农村与城市生产部门的比较产出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更为明显。
六、 结论及启示
基于土地城乡分割的两部门理论模型,本文采用面板分位数回归实证检验了相关因素对于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得到如下主要结论: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和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都是抑制城乡收入差距的主要因素。整体而言,相对于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农村与城市的产出差距对城乡收入差距的抑制作用更大。城市化尚不是抑制我国城乡收入差距的主要因素,其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城市建设用地扩张是导致城乡收入差距不断拉大的重要因素。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呈现“倒U型”特征;城市建设用地显著恶化了东部地区的城乡收入差距,城乡收入差距越大的地区,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其的负面影响越严重;城市建设用地对西部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与东部恰好相反。中部地区只有在城乡收入差距较大的地区,城市建设用地才对其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和城市化等因素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存在显著的地区差异性,即使是同一因素,其对不同程度的城乡收入差距所施加的影响也不尽相同。
我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的政策不仅忽视了城市建设用地扩张对城乡收入差距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而且政策制定“一刀切”的现象比较普遍,缺乏随城乡收入差距的程度不同和地区不同而变动的、针对性强的弹性化政策。本文的政策含义在于:(1)政府在推进城乡统筹发展以及制定抑制城乡收入差距的相关政策时应重视城市建设用地扩张的负面影响,注重城市化进程与城市实体经济的协调,大力发挥农业比较劳动生产率和农村与城市的比较产出在缓解城乡收入差距中所起的积极作用。(2)城乡二元土地结构堵塞了农民分享土地红利的渠道,在严格的城乡户籍管理制度的背景下,失地农民“离土不离乡”的身份需要政府加快对二元土地结构和户籍制度的改革。(3)应根据各地区经济发展和城乡收入差距的特征,实施差异化的城乡统筹发展政策,抑制城乡收入差距,促进经济发展的城乡协调性和社会的和谐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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