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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芝冈日记选录(十)

2015-01-15范正明

艺海 2014年11期

范正明

十一月八日

昆曲排演次第夫学习昆剧,自拍曲至登台,其序有八:

一拍曲:拍谓板眼,即节奏也。拍曲有三工:曰念词句;念工尺;跟唱拍。念词念曲须心、眼、口皆到;跟唱、跟拍,心、眼以处,更须耳听、口学、拍手、心志,四到缺一,无以为工。

二上笛:上笛云者,即和笛而唱也。心耳手口,四到须全。

三念白:即熟读宾白也。眼看剧本,口诵白辞,心志不忘。

四对白:即与人对答宾白也。心耳口均到,因已熟读,故不用目。

五合唱:此中人语,谓之同期,唱白场面皆备,心耳手口,并到兼资。

六科工:内家谓之打把子。一曰对折,即打出手。不唱不念,专事武工,心眼全身无一不到。

七响排:即所谓习全期也。唱白场面咸备,惟不用彩。

八彩排:即登台表演也。场白彩切,应有尽有。

(《昆曲集净·结论》)

昆曲净戏昆曲之净向有“七红”、“八黑”、“三僧”、“四白”之说。“七红”即《三国志》之关壮缪,《风云会》之赵匡胤,《八义图》之屠岸贾,《九莲灯》之火判官,《一种情》之炳灵公,《双红记》之昆仑奴,《西游记》之回回王。“八黑”即《三国志》之张飞,《财神记》之钟馗,《人兽关》之包拯,《千金记》之项羽,《牡丹亭》之胡判官,《霄光剑》之铁勒奴,《慈悲愿》之尉迟恭,《精忠传》之金兀术。“三僧”即《祝发记》之达摩,《西厢记》之惠明,《昊天塔》之杨五郎。“四白”即《水浒传》之刘唐,《浣纱记》之吴王,《虎囊弹》之鲁智深,《铁寇图》之一只虎。(《昆曲集净·例言》)

十一月十日

《摘棉花》(魏晨旭)

(一)、说明乡城互助,工业和农业相互为用,不是谁领导谁。

(二)、青年农人不论从事农业生产,或将来参加工业生产,总需学点文化。农家劳动力有多余的,年轻人可进中学、进工厂,参加将来工业生产。青年自己需在家种地,也应读完小学,到县农业改进所学习几年,来提高乡镇村农业生产。

(三)、说明培养工农出身的知识分子,如工场技师,是政府当前的政策。

(四)、说明工业建设最重要,农村应当多种经济作物,供应工业原料。说明农村剩余劳力要进工厂,说明发展工业,农村才能繁荣。

这些地方都表现得很透彻。戏的主题是摘棉花,棉花是农业物,又是工业原料,政府号召种棉与工业建设有关。只是本剧第一场整场只表达了一个变工问题,最后的一支歌,却只将问题归结在能换粮食还能多卖钱,做成棉衣好御冬的上面。第二场开端张玉珍唱,却又说“伏衣过年”、“争悌己钱”,更将话说远了。直到以后,何张合唱,才说到“纺织的原料有来源”。以前的戏就主题说,等于白唱,不能开门见山,是其所短。

(五)、关于恋爱与许婚部分,表明此乡村里还有早婚和父母主婚的习俗残余保留,而且父母只替自己的田地打算,不懂得劳力有余无余,他们只管媳妇早过门帮助工作,并想早日抱孙。老解放区的新中农,而且是烈属、军属家庭,虽然是老年人,脑筋又何至如此转不过来!

(六)、虽然是农村,老解放区姑娘,脸皮不能写得太薄,过于夸张这一点,似做起来,便容易做成旧戏,不像解放姑娘了。

(七)、本剧根据《小放牛》形式编成,拟专抱紧正面写侧面,如变工不详提,如解放军下江南当省略,使正面主题更明显。主题当开门见山,先叫出为供应纺织厂工业原料提倡种棉。背面如早婚、许婚、娶媳妇、抱孙孙,一切从删,使青年农人志愿在更自由而合理空气里自然达到,这也是突出方法之一。最好作一场编写,更着力于歌和舞。

十一月二十日

《新探亲》(谢纯一)

(一)、剧意云:旧《探亲》有南北二脚本。南本为弹词,北本为吹腔。对《探亲》脚本从哪里来的,编者全不明了。剧意又云:原为农村戏剧,可惜经封建文艺的践踏,变成糟蹋老乡民的玩艺,无疑地犯了低视乡村和嘲笑乡民的大错误。再有两亲家见面就开玩笑,继之互相骂詈,终至彼此揪打起来,也太不像话。全剧既无主旨剧意,又失于胡调乱闹。编者所举三点,竟无一中肯之语,可知编者对原脚本全无认识。

(二)、《探亲》在京戏里是刘赶三(名丑)的名剧,在湘戏有柔和矮子(湘剧名丑。此为浑名)以此著名。在其他地方剧里也通为观众喜爱。改编旧剧如遇此等名剧当先顾到一个条件,即是新改剧本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比旧的好。这脚本无人物(如乡城男亲家女婿、王妈妈等),无分场,无动作(只一场戏,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着唱,坐着谈),无争点(乡里城里漫谈一阵,三人随和同下),无主旨(头绪太多几乎凡想说的都可说到),如用《新探亲》剧名演出,包管不讨好。

(三)、编者京话写得流畅,语词简练,可训练编戏。

十一月二十一日

《四尼姑》(孟继文)

本戏由李笠翁《奈何天》改编。李之戏剧结构爱利用故事矛盾发展,此全属一种技巧,难掩其内容贫薄,理论庸俗。改本令故事重量增加,而成为内容充料之戏,并合理保存剧中取笑成分,而一反李之戏剧情调。写奴隶因农民革命而得解放,是其成功之点。

十一月二十二日

《梁山泊外传》(吴幻荪)

(一)、苟宝攘夺民田,逼农民交房、交地、交文字契,亩田发银三钱,致令一村之人,个个被打受伤,房梁地土被占,苟一手造成全村农民生活危机。彼等既全受伤,无住无食,投河上吊之人命二十四条外,其他农民皆殴伤逐出又何人为苟宝耕种其图得之田?且苟宝知打通官府,亦当知勾结乡长;李乡长不被利用,即被更换,二者必居其一。而李乡长则超然事外,果豆腐张不加说明,李竟不知苟殴农民为何。且李一老人,而火气于《杀家》萧恩,又安能一刻见容于苟之恶势力之下?

(二)、《争报恩》之李千娇放走梁山好汉,其动机为恩人免害,自己一门被梁山诛尽杀绝,于本身之条件原无不合。此剧中之李千娇为苟宝之大夫人,即原是李逵姑母之女,亦当如李逵之兄,无衷心倾向梁山之理。且如是李逵表姊,则放走燕青之时,又何以托燕青代访其弟耶?

(三)、狗尾巴花在人物简介中即不成话。率二场从扮装到做派、声口,均已达淫戏极峰。五场仿来福唱歌,更加过火渲染。此当加以厉禁,不可容忍。

(四)、头场、五场写殴打农民,极恶劣惨酷之能事,五场且逼吃狗屎,挫草刷脚心,椒面吹鼻孔都当场演出,淫与毒之表演在此剧中乃两不可恕。

(五)、梁山誓师,头领事先不知何事,吴用登坛,先提出受政府招安,与童(贯)、蔡(京)议和两事询问诸头领,迹近试探同志。事实上既不能有,且三场以誓师拜旗大场面起,却结于解决敬宝之偶发事件,而以与燕(青)、李(逵)饯行终场,亦未免不伦不类。

(六)、李千娇当敬面公然表扬梁山,此何等语。燕青向淫妇狗尾巴花露出真姓名,与其人平日细心有异。吴用在招子上写“替天行道堂”,此等人物,皆天真极矣。末场吴用赚契字,作法亦极笨。六场吴用大放厥词,亦与此先生之不可捉摸,大异其趣。

(七)、六场胡豹入破庙避雨,吴用可不识豹,李乡长及张等安可不识其人;如识其人则此后一段戏,无从编出矣。李乡长告状,却需皂隶先告知许多见官之滑稽规矩,亦真是匪夷所思。

(八)、“替天行道”乃梁山旗上标语,吴用取作招上堂名,已极荒谬,乃县衙公堂匾额亦书“替天行道”,天下岂有如此怪事。

(九)、一场毒打农民之后,李张闲谈,又将造成之紧张空气,立予扯散。赵结语白是一件急事,而四人对白又极轻松。二场李千娇批评贪污,真是两段劝世文。七场苟宝一段长唱似从文明戏中学来。凡此等均可见编者之手法庸俗。

十一月二十四日

《三打祝家庄》(李纶)

(一)、《三打祝家庄》仍不曾达到历史戏之要求,如当宣传戏演出,则其所反映的:一为反动政府向未解放城市人民造谣,以恐吓防其生变;一为反动政府无力统制人民,最后乃不惜暴力压迫,焦土顽抗;一为各个击破乃解放军队把握反动政权内部矛盾的有效方略。此对于刚解放的城市人民演出,最有功效。但现在桂林亦已解放,全国不久统一,人民对革命政权无不可理解之点,反动政府已将根本倾覆,则宣传亦将因需要减低而渐为其他新生问题代领。

(二)、如以历史戏之要求评价,则对于宋时大地主所领有之庄园及其农民共同防守之设备施为,当深求理解:

1、祝家庄之栾廷玉为有名教师,祝太公三子均精于武艺,则可见其平时对庄农之组织训练,有素有方。

2、祝家庄有盘陀路,且民间亦传有四句话,民间有传言,则此路非专为梁山一时新修,当地人皆知之言之,在当地乃半公开之一种秘密,如北方村庄有此村能通彼村之地道,广西村庄有草房后之大石洞,当地人早无秘密,唯新来客人———侵入敌方则不知也。

3、庄农平时在野耕田,事急入保,乃农人守寨通例。大约寨当易守难攻之地,农家及粮储均建置寨内,寨外田野但有农人临时草房,为丁男守稻望敌之所。平时农民在野耕作,急则入寨门,闭门防守,粮则积累有数,家则早有安顿,农作物到时均收入寨,临时居宅则予焚烧,故来侵者不能久留,而寨内则不可长期坚守。祝家庄烧村守寨,事所能有,然不是临时措施,虐民举动。

(三)、祝庄人物,除栾及三祝,但有流氓头子二人,小流氓一人,此最不合理之点:

1、有栾教师即当有农兵,有农兵组织,即当以更可靠之农人为正副头目,如农兵无组织,则除是无栾教师,且即有栾教师,无兵可教,则亦无阵可摆。

2、小土霸用教师爷护庄,此等教师爷可写作大流氓,但亦是小说旧戏之通例相沿而已。祝家庄栾教师会定计摆阵,规模自不一样,不能将两种地主作派混为一谈。

3、农兵既经组成,必无流氓地位,且流氓在有组织之农村,必被驱走,因流氓为匪之引线故也。

4、既村中仍有流氓,亦不用大小流氓作农兵的正副头目,且付以守寨门之紧要任务。

(四)、祝家庄有农兵组织,则修盘陀路乃军事工程,即号召农兵从事修筑,又何以必出于以鞭抽棍打从事?且即出入鞭抽棍打,则农兵决不抽打农民。如用大小流氓,则只是借用小土霸作风之戏中旧套,与祝家庄大地主施为无相入之处。又如退守寨门,如属临时布置而出烧草房,赶百姓,寨内粮不夙储,人无庐室,军心不固,此乃自我政策必不能困守不败。

(五)、写李应庄不失分寸,写祝家亦颇有分量,写扈家庄则太无骨气,扈成最令人气短,太公夫妇更手足无措。作者着意写各个击破,却放开攻守同盟,不知攻守同盟乃庄园自保之重要条件,攻守同盟写不好则各个击破亦多余之笔。扈家庄救应祝家庄,不假思索,盖以同盟为急,乃胜则祝庄索去俘虏,败则祝家庄不加援救,一似盟约乃扈家庄单方义务,而扈家庄自视亦如此。故不惜以大地主之财产为祝家庄作孤注,既战而败,乃不求援两庄,最后则降敌求免,则扈家庄之战与降皆如儿戏,无非轻举妄动而已。

十一月二十五日

尤侗《徐公肃稿》序云:“自有制举以来,状元及第,指不胜屈,其姓名与日月争光几人哉。”又曰:“国家三岁策士,一榜之中,必有首焉。人生年不满百,然自幼全老,目中所见状元及第者,当不下三十人,其人或贤或否,或传或不传,相去不知几等,科名岂有重人,人自重科名也。”其立意乃如此。其作序精力因公肃状元及第,乃借此而自浇块垒,其情即可见。序又云:“杜门养疾,三径寒花,忽闻剥啄声,数人持红笺一纸,报徐子公肃状元及第。予大笑曰:‘尔岂王弘送酒使乎?麾使去。有顷入内,家人讶予步履异常,顾视履齿折焉。盖人情率难矫制,予虽长林丰草,犹见猎生喜如此。”盖公肃即其门人徐元文也。门人中状元,乃师不能自抑如此,则尤侗之颠倒于科举可知。《登科记》中,隐然有一我在,此士大夫写作之通例也。

(页边记:《登科记》借李白自浇块垒,盖隐然有一我在。此知识分子写作之通例也)

尤侗答王阮亭云:“来书谓仆《清平调》一剧,为吾辈伸眉吐气,第不图肥婢竟远胜冬烘。试官摩诘(唐代诗人王维)出公主之门,太白以妃子上第,乃知世间冬烘试官,愧巾帼多矣。读竟太息,又复起舞。仆谓天下试官皆妇人也耳。妇人中又有登徒之妻,河间之妇,无不爱秋胡之金,从使君之骑,易扎谓见金夫不有躬也。若闺阁怜才,反过试官十倍。无论昭容之赏,延清公主之荐摩诘,即旗亭画壁,双鬃发声,此时王郎感恩无地,愿拜座主而不矢也。太白赋《清平调》,上(指唐明皇)亲玉笛以倚曲,每迟其声以媚之。太真(杨贵妃)以颇烈七宝杯酌西凉葡萄酒笑饮,敛绣巾再拜。据本传如此,不止天子门生,真为贵妃弟子矣。”则以贵妃为座师,亦自有说。又云:“仆甫脱稿,即有罪我为骂状元者。昔王渼陂作《杜甫游春》剧,人谓是骂宰相,今仆亦遭此谤。”尤侗不骂状元,乃恨不中状元而并骂座师耳。

(页边记:天下试官皆妇人,闺阁怜才反过试官十倍。太真座师亦有据。骂状元)

尤侗以乐府受知,顺治丁酉(1657),江南考场弊发,有编为《万金记》者,制府以下,诏命进临览,震怒。臬司芦乃大索江南诸伶杂治之。适山阴御史姜图南北上,过吴门,征尤侗新剧,同人宴中申氏堂中,观者如堵,逻者杂其中,疑其事类,驰白臬司,即檄捕诸伶,拷掠诬服。既得主名,将加罗织,且征贿焉。会诏许因公诖误者,自陈开服。尤侗遍遭臬司事,遂北上,事得寝。而芦旋以贪墨置极典,人皆称快。先是侗作《临去秋波一转》制义,刻《杂俎》中。适学士王熙侍讲筵,上偶语及老僧四壁皆画西厢,却在临去秋波悟禅,熙随以侗制义对。上立索钞呈,复索刻本,上亲加批点,称才子者再。因问侗出身履历,叹息久之。命取全帙披阅,他日又摘计蚤檄示学士曰:“此奇文也”。问:“有副本否”?对曰:“无”。遂遣人遍觅坊间。不期适侗在京,至邸携一册去,进呈现,上大喜,召学士示之,且批学进一士父崇简序,以前未见为言。亡何,有以侗离骚乐府献者,上益读而善之,令教坊播之管弦,为宫中雅乐。闻者艳之,有劝以前事登闻,不但雪冤,当不次之擢升。侗不肯,出京。十七年,上幸南海子,徐公肃元文,上忽驻马问曰:“尤侗尔师乎?”对曰:“然”。“《西堂杂俎》有尔序乎?”对曰:“然”。上曰:“朕知之久矣。”因称奖集中文字。又问以何事降调?何为至今不出也。公肃致书侗再来京,侗不肯。有陈老道忞者,号宏觉国师,一日赐座,上叹场屋中士子有学寡而成名,才高被淹抑者,如状元徐元文业师尤侗,极善作文,仅以乡贡选推官,复缘事降调,岂非时命大谬之故耶?师曰:“忞之,君相能造命,士之有才不患上不知耳。上既知矣,何难擢之!”上首肯曰:“朕亦有此念”。因命侍臣捡文集临去秋波时艺共读之。上忽掩卷曰:“请老和尚下一转语。”师曰:“不是老僧境界。”时升首座在侧,上曰:“天岸如何?”升曰:“不风流处也风流。”上大笑。见侗《北游录》。后侗于康熙己未召试博学宏词,官检讨。(李调元《谈墨录》)

杂事:常任侠兄午饭时来,云北京民俗语学者有彭燕郊与钟敬文二人。

十一月二十七日

笔记:

驾唱、昭君尤侗《读离骚》自序云:“元人杂剧,关汉卿有《哭昭君》、张时起有《昭君出塞》、吴昌龄有《夜月走昭君》,俱未及见。世所传者,独马东篱《汉宫秋》耳。顾汉元(帝)孱夫,妻子被人夺去,何处更施麋鹿?而东篱四折,全用驾唱,大觉无色。明妃千秋悲怨,未为写照,亦是阙事,故予力为更之。”驾唱者,《吊琵琶》云:“正末扮驾引内宫宫女提灯上”是也。《青楼集》珠帘秀“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顺时秀,“驾头,诸旦本以得体”。南春宴,“长于驾头杂剧。”天然秀,“花旦、驾头,亦臻其妙”。驾头即扮驾之谓。

京戏之脸谱汪鑫福以书面答复我京戏的脸谱问题。他说:“最早的时候,天津杨柳(青)地方,有一般刻画的画家,所画的是整本的戏。清宫所画各种纱灯画、如意馆生、旦、净、丑各种整身的半身的脸谱扮相,以及京市年节城内外所持各种戏画花灯,也都是杨柳青的作品。但这种画法,舞台上不适应。在清中叶的时候,差不多属戏界都完全照着杨柳青的作品描在真人面型上。木板画的包公脸也是黑脸,月牙白瓦纹,白眉瓦和白鼻,但白眉瓦下垂,并将眉瓦画在眼的当中弄成白眼圈,且在白眉瓦中用墨勾眼,所以分外难看。曹操脸都用脑门过顶的画法,眉子立着,眼瓦宽,黑鼻瓦有纹,但曹操脸是当用戏纹画的,而且要按齐眉四指的标准画出脸来。又如郑子明脸皮,是半边张飞眼瓦,半边歪脸。青面虎红绿黑的纹道杂乱无章,其它正三块瓦脸,都画成哈巴狗白鼻瓦,所以都不适用。到砌末张先人、张胜奇才有他新的脸谱设行,砌末张后人张焕庭能详说之。近日地方戏如张垣戏园邓九公勾脸(《十三妹》戏中人)仍照木板画花脸。天津演《虹霓关》,辛文礼的脸谱,开出时与夏侯渊一样。

紫云陈维崧,字其年,一字迦陵,宜兴人。年十七为诸生,至四十,尚偃蹇场屋。至己未,以博学鸿词荐,召试一十七名,授检讨,时年五十四,又一年卒。维年少清癯,长而于思,人皆称为陈髯。为人多不择细行,尝游如皋,冒巢民爱其才,延至梅花别墅。冒有僮名紫云者,美丽善歌,令其执役书堂。维崧一见神移。适墅梅甚开,偕紫云徘徊于暗香疏影间。巢民偶登内阁,遥见之,忽佯怒,呼二健仆缚紫云去,将加以杖。维崧营救无策,意极傍徨。计惟得冒母片言,方解此厄。时薄暮,乃趋赴母宅前长跪。门者曰:“陈先生有急,必求太夫人发一玉音,非蒙许诺不起也。”因备言紫云事。顷之,青衣媪出曰:“先生休矣。巢民尊奉母命,已不罪云郎,然必得先生《咏梅》绝句百首,成于今夕,仍送云郎侍左右也。”维崧大喜,摄衣而回,篝灯濡墨,苦吟达曙,百韵既就,亟书送巢,读之击节,笑遣云郎送之。(《虞初新志》)尤侗云,其年诗词古文甚富,已为传人,而负才落魄,颓然自放。尝客如皋,嬖冒辟疆歌童紫云,相好若夫妇,画其小影,携之出入,同人题咏甚多。其后云郎离去,髯作《惆怅词》忆之。然其年以前鱼之癖,坐是不得高寿。(《艮斋杂说》)

文肃不养戏蒋文肃公廷锡,号南沙,常熟人。癸未钦赐二甲第四名进士,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文肃家教甚严,从无演戏觞客之事。殁后十年,子孙稍近伶人。至文恪公时,老奴顾升力怂恿之,文恪心动。老主人堂上责曰:“吾遗训你岂不知?”乃劝五郎蓄戏子,见《子不语》。(页边记:虽近谈鬼,亦恬当时大官无不蓄戏子者。)

乔旦装脚之前乃是真缠其足《燕兰小谱》谓京伶装小脚始于魏三,但又说昔保和部有苏伶沈富官,缠足如好女子。宝铭堂书商送来石印笔记一种,不著作者姓氏,其卷九,书王梦楼家六云事。王文治,梦楼太史,丹徒人,乾隆进士,精音律,尝买僮教之度曲,行无远近,必以自随。所买僮即六云也。笔记云:“王梦楼太史,书名冠海内,性喜逸乐,家蓄六云,俱妍丽幼童,蓄发裹足,艳服靓装,宛如好女。足迹所至,恒携以自随。毕秋帆观两湖制府时,王以名素云、翠云者赠之,毕以为女色也,审视方知。笑谓之曰:‘我为尔等开释。命雉放足,改作童奴。后赴辰州军营,携之以往,风闻言事者,反劾以女奴作男装。毕殁后,素云不知何往,翠云随其柩返吴中。有见之者眉目秀媚,腰肢绰约,亦人妖也。金匮钱梅溪曾见之。”六云与沈富官同地同时,盖当时苏地蓄伶,其风尚乃如此。笔记名《拍案惊异记》也。

目连、身歌、社火与严恩厚同志论其家乡之目连戏,乃以身歌(一种有帮腔的民间曲调)调唱,且亦有帮腔,身歌所演则小戏,如《王小二赶脚》、《赵二舍化缘》皆是。社火叉会亦改演目连,演员与身歌同,皆农民也。目连故事,则演儿媳妇因婆母凌磨致死,外家人来作闹,则白衣持刀剪,骑驴自一弄堂中来,舍驴登戏台,而争执乃起,此目连之风格也。知弋腔与身歌相去原不远。

弋阳腔《酒史续篇》共六篇,编次者为午桥钓叟,有康熙乙卯(1675)自序其成书之年也。第二篇为《酒评》,录候官萧京酒印八则。其一云:“金华近酿,右即青运所云兰陵美酒是矣。近代造失其法,赏鉴家厌之。嘉靖末倭寇入犯,武备久驰,闽抚许公奚远,遣通事讲好,饷豚酒花币,倭仍大掠而去。随犯浙,浙尤难支,当道贵人、缙绅游客,西湖结社,日惟饮酒赋诗,故寇至坐困。时有山人王百谷、沈石田辈,以俗尚三美献花之当事。谓一宜演弋阳腔戏,腔若驴鸣鬼号;一宜悬张东海字,字果痴肥狂舞;一宜进金华近酿,甜浊稠浓,取以犏贼,必气毙。争叹以为奇计,但未识曾试用与否?”沈周字石田,正德间卒,年八十三。又沈字启妙,号白石翁,宣德中人。

又《清史稿》列传十二,费英东传:“索海,费英东第六子,天聪六年夏从多尔衮等出师围锦州城,遂从攻松山,破明军。时有敏惠恭和元妃之丧,索海召降将祖大寿家乐俳优,至其帐歌舞,刑部论索海当死,削职。上使谕之曰:‘尔既耽逸乐,姑自如于家,自今毋至笃恭殿及大清门前。索海遂坐废,终太宗世不复用。”此传可见满将酷好明降将之家乐弋阳腔,虽因而坐废亦不自悔。

又贺县,张培仁辑《妙香室丛话》卷十二云:“辽阳生员杨某,顺治十年(1653)总管松江,与无锡进士刘果远会,顾演梨园,酒酣,杨拍案呼曰:‘止!板误矣。刘问曰:‘老总台审音律乎?杨曰:‘予命亦借此获在。初辽阳之破也,巩贫民思乱,先拘贫民杀尽。又二年,巩富忆聚众作乱,惟四等人不杀,一等皮工,能为鞋,不杀;二等木工,能作器用,不杀;三等针工,能缝裘帽,不杀;四等优人,能歌汉曲,不杀。惟欲杀秀士。时予为诸生,思得寸进,闭门读书,面颇肥白,被获,问曰:‘汝得非秀才乎?对曰:‘非也,优人耳。曰:‘优人必善歌,汝试歌之。予遂唱四平调一曲,始得释。杨述竟,于筵间亲点板,歌一曲而罢。”四平调,弋阳腔之变调也。

又洪经略(洪承畴)《奏对笔记》云:“上曰:‘近来中外将更仍蹈积习,多以优人为性命,妇女有所好,财帛有所取,细揣情由,无怪其然。他人所乐,即如我辈之几本书也。不尔,政事之暇,如何度日?对曰:‘将士在外,大半经济有余,而人品不足者,使若辈妇女财帛无所取,优伶无所爱,则汉高祖复出矣,反劳圣虑耳。”可与索海故事同读。可知满人好优伶虽禁之,无可禁也。

边关调吴江戴笠耘野《怀陵流寇始终记》卷十八云:“顾君恩(李自成重要谋士)往往科头坐部堂,举足置案上,乘醉携娈童,唱【边关调】为乐。伪尚书(宋)企郊规之曰:‘衙门自有体,不比营中可以自放。”

十一月二十八日

《梁山泊外传》评者云:自效果言,则该剧之反面压倒了正面。但正却无有,盖抽出低级趣味,则什么都没有也。

《摘棉花》则主张用新曲,谓用《小放牛》旧曲能唤起旧观念,非也。有谓《小放牛》之名称可不提,即不必名《新小放牛》,盖剧当为歌剧,不必为歌舞剧也。其所以如此,则新剧内容丰富,歌舞动作以不超越内容为当,此其一;旧形式上再添上一部新形式,化装、布景与旧有规模不同,且将更走向写实,此其二。评者谓九尾狐之气派不够,且举其所荐以实其说。杨老(杨绍萱)云:地主之家有两种阶级,盖必有农民也。吾乡这地主奶奶,其生活必与农民相习,盖地主奶奶之所以能称者,多庶事躬亲之故。因此,九尾狐以双子为泄欲对象,其事亦可解矣。

评者以双子出地窖后,思想感情均无变化,既不因屈从而尽失农人本性,更不因反抗而令情感受损伤,以致极难处理。且双子出后,其妻与之继续同居,亦当费周折。因欲双子死地窖中,或令其当场毒死者,双子夫妻可能同居,因其妻既丧其子,又几失其夫,缺憾当稍得补填耳。盖凡此皆事实,病在戏中,交待不清也。

评者谓九尾狐本身亦有被压迫之点。封建制度因农民之枷锁,但地主家庭亦岂能亳无拘碍?地主家庭自亦有作茧自缚之处。如九尾狐之必建坊,必守节,皆其类也。其以童男女殉其夫,盖封建寡妇之残酷心理,以社会施于己身者,反施之于农民幼小耳。欧阳(欧阳予倩)先生如此说。

评者谓双子见母尸必大哭,盖情感之发展,必如此是也。

编剧者马少波云:绢子忽然死去,双子认为死因在自己所与饮之一瓢冰水,而不暇计及绢子为九尾狐饥饿拷打致死。当时实情乃如此。帮双子为九尾狐所胁。特双子十七年不获一逃走之机,而埋金又假手双子,是双子已为九尾狐所惑矣。

十一月二十九日

杭(州)嘉(兴)湖(州)原有水路班,约计八班,班名龙凤、大国民、国正、中南、宝森、庆升、张记、小张记等。三十七年(1948)夏季,举行祖师圣诞后,依照向例,各班暂停歇夏。秋凉后,除原有庆升、龙凤两班外,新组班子有黄金、飞龙、国兴及首都青年小飞龙等四班。三十八年春间,各班因时局影响停顿。最近闻有嘉兴新班三副,其一名曰新声。杭、嘉、湖水路各路营业枢纽为各班坐班人员(外交际)与各市镇之牌下(改称业务)为居间人,各班营利,历来被居间人剥削。有牌下之市镇有:

新市、斜桥、平望、湖州、嘉兴、黎里、乌镇、海盐、长兴、长安、临平、北麓、枫泾、许村、新塍、平湖、崇德、严墓、双林、石湾、震泽、袁家湾、王店、南源、菱湖、硖石、盛泽、荻港、塘凄、织里、西塘、洲泉、芦墟、善莲。

坐班集中点在嘉兴。(赵其芳、潘水泉其著者)

昨晚得鲁实先函云:“自解放后,敝县地非滨湖,而政府仍循旧辙,以滨湖区视之。故征粮远较邻封诸县之长沙、湘潭、湘乡、安化为多。以致磬其所有而不足纳。国课者,居十之八九,而政府督责不稍宽暇。预计明年敝县子弟必致全数失学,又将不免为饿殍。举县如斯,寒舍度亦难免。颇思旅食长沙,而湖大史系亦无容身之地,文系诸生几欲尽屏旧人,改从新辙。实年来研金文甲骨,颇有所获,所作殷历谱凡十余万言。汉太初以来气朔表亦可于年内杀青,甚愿于京都觅一研究机关,以供采撷。等而下之,大中学教员或其它文教机关亦无不可。”实先因子展函言而有信,知予在京,其所言宁乡征粮似代表宁乡大户立言,且以文系旧人自居也。而主旨则托予代在京中谋职。通讯处:湘潭道林江湾邮转允山女子职业学校。

今得庞敏权(20世纪20年代湖南劳工会领袖庞人铨的后人)兄自彦夫(姓王,湖南劳工会老会员,芝冈老友)家来函云:“文会因病久栖家乡,前到省寓彦夫弟家,甚愿实习与工作实践,确定今后的人生观。弟仍侧身复兴,学生名额本期要减少大半,幸同人都能坚忍,虽属艰窘,亦差强支持。惟舍间大小十六口,除文会外,余皆老弱孤寡,生产暂谈不上。始则人铨、人健为工农死难,继则小子文骨、平皆,舍侄虎西等因抗日阵亡,以致全丧失了劳动力。值此全国解放在即,尤其文会青年,更应该向工农群众靠拢,尚希量予以引掖。”则敏权学校亦不甚景气也。文会将来京。彦夫函云:“如在湘能觅得工作,则仍可不来也。”彦夫夫人病为小肠阻塞,西医云须开刀,而此病乃缠绵至七月之久,故彦夫乃不胜苦恼。又介眉叔有信来,云:“(张)西曼先生生前遗著,当转告其家属,妥为保存,或通知治丧委员会前往运取,俟其家属决定后再行函告。又胞侄健峰毕业于民国大学后,即供职财政厅及省训团会计室。解放前因该机关整个结束,故闲居家中,盼函介长沙各机关做事,以便就近照料家庭。”其落墨均极天真,盖健弟之杰作也。

十二月一日

午前开业务会报及生活小组联席会,午后到中旅招待会,整日在开会中度过。

得伯韩来函商申剑涛(长沙人,芝冈长师同学)来京事,与通电话一次,决由两人函劝不要冒昧来京。

庞文会(湖南劳工会领袖庞人铨之侄)曾与寿昌面商,可在局中为布置一工作岗位,因以快函促其速来京。

致(李)维汉部长函,与论庞文会来京事,并托为满弟介绍一事。前张寿×、甘子宪因人来京,携来一函,张函意在代筹出路。甘函附呈毛主席函,并附交维汉部长。

复甘、张函,云附函交李部长,托筹出路事无办法。并将介眉叔函封寄西曼夫人魏希昭女士,即以代复。介眉叔函云,西曼遗著由长沙家属妥为保存,用商场人语,或已知遗著出版后,当有一版权问题,不能归魏女士承受,故采闭门法也。

重庆已于一日午后解放,解放时经过战斗,不知(师)文熊(芝冈妻兄)家中有损失否?作长函,用快递挂号寄,问岳母安否?并详告北来一切及年来家事。

十二月二日

解放区戏剧有一特点,即努力求真。如九尾狐与双子在地窖中十七年,人以为年代过久,及非情而不近理。(马)少波同志则以为十七年乃事实如此。近工人演剧,在台上真打铁、真缝衣,炉锤及缝衣机都成导具。其农村之自编、自导、自演,则由戏中人现身说法,自己扮演自己。甚则经过改造之土霸、二流子,自告奋勇,扮演剧中同类人物。凡此确立非外来之话剧家所能想像。田(汉)局长在剧协中旅会上说。

举土霸鱼肉人民之一件故事编剧,而土霸私设监牢,霸占村中妇女,作汉奸区长,暗杀抗战游击队长,皆罪恶之更著者,不过未曾具体写出耳。则结尾斗争土霸,不得以剧中故事为主,当先及其罪之更著者,故处理上乃稍成问题。

下午业务会报,午后局务会议,费时稍长,整日又消耗于会议之中。

以实先函交寿昌,去对健弟之请托,非绵力所能做到。至西曼遗著则强调一点,谓长沙家属如主张妥为保存,则治丧委员会或将以公函间接取得之。盖遗著所贵在从速整理出版。如保存,以俟治丧会来收领,则又是一种说法也。

因田洪兄将于五月起程回长沙,晚昨致高百岁、龚啸岚、张福梅三函,拟交田代转。高百岁、陈鹤峰(著名麒派老生)在武汉已为京戏奠立基础,此次陈在上海,上海人士极加重视。周信芳因随陈来武汉,武汉将成麒派天下矣。以此推进京戏运动,如好好把握使成一显勘之事态,则京朝派当亦不能独守孤城,以待日落。惟周信芳于剧运之诚意似较少,但能与梅兰芳比,早能与高、陈等争此日之短长,为可惜耳。

午后局务会议时,周扬同志曾与寿昌论及梅兰芳问题,谓理论错误(指其戏曲改革要“移步而不换形”主张)如出自己同志则问题比较严重,但出自梅兰芳则问题较轻。寿昌意不以为然,谓理论有害则不能不予纠正,乃一现实问题也。

晨大雾,至午后始雨。及夜,微雨不止,而天不加寒。午夜似雹降,其后乃降雪,大风起,夜眠极安。

十二月三日

节录(张)福梅同志函:

我现在已住在洞庭湘剧(工作)团,就因为工作忙,知识不够消化。早晚得来回的跑,若下起雨雪来,又冷又耽误事。同时上级把我当个有造的材料,极力的加重工作,所以家庭革命,禁不管一切了。

录致福梅同志函:

到北京来主要是为着家务,原以为最多不过半月耽搁,所以湘班朋友都不曾相告。却不想到了北京,会长留这块地方。大概湘班朋友,会以为我专替自已打算,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华中区的戏剧运动,乃至于全中国的戏剧运动,是整个的运动,我们应该站在哪块地方,就目标而论,已不能由我个人自作主张,更不能因朋友的意思以决定自已的去留,一切只能服从环境的需要,跟随事实进展,和你们在不同情况下,各向有利方面努力了。不过我们仍能很好的帮您,您也能很好的帮我,而且我还能通过您来间接帮助湘班。我们都很忙,但不妨每星期通讯一次,来解决彼此工作上的困难问题的。我们现在是战友了。在北京,我一切都在重新学。您来信很谦虚,其实我在长沙半年和您相处,也只是彼此相师罢了,而且我什么也不曾教给您。沉着笃实,是您的本来性格,到现在有一些成就,却是您自己取到手的。但以后我们总可希望的或许会多一点吧。

李耐同志交来北路晋戏《打金枝》改本,《打金枝》当从两种角度来看:一种是民间对宫廷的一种看法,他们把唐王、后妃、王爷、王妃、驸马都看成民间家人亲戚,因以民间作宫廷评价,红灯(指剧中郭瑷虽为驸马,如妻子金枝公主不挂红灯,就不能进宫)和君臣大礼,但有碍于夫妻和气上都可免去的。如从封建说教的角度看却不然,封建统治者说,暴力使用有极限,却想用欺骗手段将暴力隐藏,或在暴力上加一层人情外衣,向民间说教,使民间只瞧见它是非曲直何等人情,却忘掉它本来面目。封建统治者的人情外衣对民间是最有效的一种欺骗(对臣下也一样)。因此,晋戏《打金枝》最受民间欢迎。晋戏以“二打一走”为最有名(《打金枝》、《打宫门》、《走雪山》)。《打金枝》有唐王、后妃、公主四段长唱,对封建统治的人情面目,处理得头头是道。所以它们在民间具有湘班《琵琶记》“赵氏女,离故乡”(湘剧高腔《琵琶上路》中赵五娘的一段长唱,脍炙人口,传唱民间)的魅力。现在录出后妃一段唱辞:

我相劝万岁爷不要生气/听小妃有本奏愿王三思/老亲翁寿诞日人人欢喜/上自君下自臣都有贺仪/论道礼皇儿该拜拜寿去/那才是七子八婿去得齐/她不拜寿来不懂礼/进得宫来反有说词/他哥嫂一对对双拜双起/单撇下驸马独自一/或许是众家哥嫂冷言讥刺/驸马难道说没有面皮/因此上驸马进得宫里/定问她为什么忘了寿期/她反而把驸马数说几句/全不晓装个病借故推辞/驸马是将门后直性脾气/就算是打她几下也不要屈/她夫妻本和美这是初次/也不能再二再三打我金枝/别听那蠢才一面的理/她这是仗王行事把人来欺/国王家与庶民是一样的礼/况且说人是她的公爹,她是人家的儿媳/她三从四德全不记/那晨昏定省更不学习/她虽是金枝玉叶体/但须念老亲翁年迈苍苍白了须/驸马可算是忠臣又孝子/忠臣孝子保定国基/驸马是断无有篡位之意/那是咱蠢才道谎哩/别为小事失大义/要落个称名颂德美名提/万岁爷别嫌我多言烦絮/驸马是身无罪反有功绩/就是有罪也斩不的/想一想亘古至今哪有个岳丈大人斩女婿/万岁倘若要呀上殿去/把驸马爷也不要杀……将他的官职……哎哟哟加上三级。

谈话杨绍萱先生说:编审处同志能写历史戏的,现在还没有人,如认为《霸王别姬》不能上演,但无人编一新剧本,则不能禁梅(指梅兰芳)不演此戏。此问题在目前为极需解决的问题。其要求似不免过奢,然不失为中的之论。

阅稿唐槐秋(著名话剧演员、导演,湖南湘乡人)兄寄一新剧本来,剧名《台湾问题》,盖在台湾发生之一件事也。剧中写宋子文重金收买一作家,在人民政协开会后,来北京作一度考察,复返台湾,写一部造谣作品,此作家在北京之观感,则北京物价全不波动,乃其一也。对北京的警戒工作,与当前之物价问题,无疑为反宣传。盖编剧者对北京不熟悉之故。又写此作者之母,自香港飞台湾,旋从台湾返北京,对台湾政权写得如此宽纵,于北京之观众,自亦是一种反宣传也。

杂事。庞文会再来函,盖不知前函已收到也。

十二月八日

谈话。杨绍萱先生云,中国倡旧剧改良,今四十年,而成效莫见,盖不得其道,此可包括一部近代戏剧史矣。又云,梅兰芳倡“移步不换形”论,今已谈话更正,曰“移步必换形”。但问题仍不曾前进一步。盖梅所演仍是梅戏,既不曾移一步,更不曾换一形也。

通信。陈自耀兄来函云:接柳克立、熊瑾玎函,嘱暂在湘垣等候,是以不敢北上,且将待徐师(徐特立)函定行止。伯韩前约自耀兄入出版总署,自耀不行,今又有欲行之意矣。函论及傅仲籛兄,欲得徐师介绍,在湘谋事。仲籛兄失业年余,乃穷至邮票、过河钱均无有矣。信即复。

十二月九日

谈话昨日杨绍萱先生云:写剧本将故事处理布置停当,先写唱辞,次写说白,唱辞说白分前后两次写竟。彼云,其身的写作经验如此。今与阿甲(著名戏曲导演,原名符律衡)论及此点,意谓唱辞说白究不宜分立各写,盖唱辞、说白乃至引子、定场诗、开场白等,皆互有关联之物也。大抵说白一段,后加一段唱,唱辞在从情调一面加重说白语意,或为大段唱,重述说白语辞,所谓一唱三叹者,不避语意之一复出也。或为两句四句唱,提炼说白大旨,用意亦与前略同,所谓言之不足则嗟叹而歌之,唱辞是也。达意以说白为主。唱辞之用,乃将说白发展至最高之点,乃似以唱为主矣。唱必依附于白,乃尽其用,而唱眼目在白,白在唱有时为点晴之用,如“言多语诈”之后继之以“休道我……”之类,皆其例也。故有“千斤说白四两唱”之语焉。阿甲又云:京戏唱辞,似已不重内容,但重音节之美,只需唱之成腔而能取诸听者之耳,不须传达作者之旨也。故作剧斤斤于词之修饰,一入唱者之口,乃多与本意相违,而功效失其半焉。此论不能于地方戏,地方戏字多音少,乃唱词不进步处,但能确切传达作者意旨,而为观者理解好尚。如晋戏《打金枝》,其一例也。阿甲又云:旧剧唱词,当以新文字写出之,盖字音之美亦有不可忽视者。

阅书宝铭堂送书来,有竹勿山石道人所著《蝢蛣杂记》,书有韩隆癸丑序,当成书于此时。卷二“骚老狐”条言:“女巫天魔喜者,祝氏女,丰都人,年十七而艳绝,其父母习降神术崮以授之。川东人悦其貌,神其技,号之为天魔喜也。喜性跳荡,乐与男客戏,而畏鬼者不敢戏巫以招灾,故(天魔)喜不遂于愿。”此清乾隆时,川东有女巫,不如今之端公,以男作女而与男客相狎戏也。喜为邑之豪绅阮翁以计取之为妾,事不具录。又按《水经注》(湘烟录卷十二引)云:“汉水南有女郎山,山上有女郎冢,远望山坟,嵬嵬状高,及即其所,栽有坟形。山下直路不生草木,世人谓之女郎道。下有女郎庙及捣衣石,言张鲁(三国时据川东为王)女也。有小水北流入汉,谓之女郎水。”张鲁女,女巫也。

《湘波录》卷十六引《焦氏笔乘》:“佛典引《韩诗外传》曰:死者为鬼,鬼者归也,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土,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肠归于露,毛归于草,呼吸之气复归于人。今本俱无之。”此鬼之一种解释,即无鬼论也。且除‘精气一语,余均为物而非神。(页边记:鬼即无鬼,入死则物质还原,故曰鬼也)

十二月十一日

宝铭堂送王崇严《锡山景物略》:王崇祯癸未(1643)归锡麓,鼎革(清朝建立)后著此书。其卷二“东岳行宫”云“邑祀岳神(岳飞),僭也,故不敢称庙,称行宫,春秋二祭,只有事于张中丞睢阳(即张巡,安史之乱时守睢阳,以死报国),而岳祭无闻焉。宫旧在郭内。唐同光初,邑人周泰乙,居锡麓购堂三楹(于山),迁岳像,祀于中,旋遭回禄(火灾)。至宋乾道三年,王三太保募建岳神大殿东西两庑,右祀张中丞,曰忠靖祠;左祀王三太保,曰灵护。”同卷“张中丞庙”云:“中丞故有二庙,旧庙在右庑,于宋崇宁二年(1108)塑厉鬼杀贼像。新庙在清微庵故址,并于国朝(明)成化九年(1473),塑正笏垂绅像。先是宋政和(1111)间,邑多疫疠,羽士卢至柔,有道行,能以符水济人。庙门有泉深百尺,至柔符其砖,砌井,汲饮多愈,托神守之,名曰灵泉。至成化九年,邑令李恭曰,公正神也,公岂为至柔守符水者?且以右庑祀公,亵甚。相地鸠工,援作新庙,元至正(1341至1368之间)中,红巾入寇,停舟木杓湾,公大显灵,起狂风,坠冰块,贼舟尽毁。”州官喇八忒麻上闻,赐庙额曰昭烈。国朝景泰六年(1455。明代宗时),愈瘟疾无算,郡守周源上其事。国初,莫天佑抗拒王师,高皇帝终不能忘,洪武初年,自姑苏回銮,至南塘,竟得熟睡,既觉,已过雒社矣。呼将士问曰:‘抵无锡怎不挽舟?前尊者跪禀曰:‘共见空中有一黑面神,拥舟而前,执莫能挽。高皇帝愕然曰:‘此张睢阳也。始释然。”

十二月十二日

文化部、文联举办舞蹈晚会,由崔承喜舞蹈研究所演出。其曰朝鲜典型舞蹈动作,分现代形式与古典形式,盖不如曰巫舞形式与宫庭舞形式也。其长鼓舞之说明云:“用朝鲜民族舞表现兴奋愉快的心情。”此乃一标准巫舞,其中不少灵谈鬼笑也。其剑舞亦近巫舞,扇舞则似宫廷舞。“石窘庵壁雕”说明云:“朝鲜古新罗时代的古迹,朝鲜庆州庙中之石佛壁雕,则宫廷舞也。玉笛曲亦宫廷舞,笛声缓奏,如吟诵唐人律诗”。“冲破浪涛”说明云:“以老船夫表现朝鲜人民百折不屈的斗争意志。”此舞由后台唱曲,舞者戴老翁假面,以舞姿应所唱曲,与歌者不舞、舞者不歌之方式正同。而其歌声哀而急,尾声长而厉,与湘巫傩歌有相类处。柴郎与处女乃民间情舞,解放后的农民则朝鲜秧歌,更原型的组合为新舞中有三假面,犹驱傩之遗。三人之长柄鼓舞,且舞且击,则打花鼓也。其乐有各式之鼓与锣,乃东方风格。有吹奏乐,哀如筚篥,则是巫乐,不能置之庙堂,从乐可知舞也。安圣姬之童心,以抽陀螺、踢键子作舞。金顺源、吴春姬以跳绳子作舞,皆极具匠心,则纯为新姿舞也。

秧歌慈溪柴萼小梵《梵天庐丛录》“高宗(乾隆)南巡”四则下云:“高宗由杭至苏,泊舟太湖中。夜半,闻金革声甚急,大惊,疑是民变,以问左右,对曰:‘此地民俗,尚渔业,击此,乃促民起而网鱼也。高宗曰:‘渔舟亦不免太多矣。自后太湖中以五百艘为度,不能擅增。”盖锣与鼓,劳苦群众用作工作号召,亦用作群乐时音乐云。”

金田起义曹慕髡(曹慕髡系进步戏剧工作者,建国后在文化部工作。为黄芝冈友。此处记上曹名似是两人在交谈金田起义剧本事)

(一)、金田起义前的异族封建统治者,本身政治腐化,再加上它对英帝国主义的投降所引起的后果;农民暴动则借力于会党(如天地会、三合会),而洪秀全更借力于外来的宗教力量。(二)、英国的入侵,一面更显出封建异族统治本身的脆弱性;一面却因为资本主义的新的面貌,使当时革命势力借助于外力的宣传,给封建统治以违害,而封建统治的拥护者,认此种新力甚于洪水猛兽。(三)、当时会党倡乱,农民抗粮,是各地通有之情形;官吏无能(如郑祖琛)是广西难忽视的弱点。官吏倡办团防,却不敢依靠团防。洪等毁甘王庙,州官不敢与较;团练控冯云山,县官认为架控。(四)、洪等选择金田起义,是选择政治力量较弱的一环来团结矿区工人和烧炭工人。自明中叶至清末,矿工和烧炭工人是会党团结的基点,他们的组织较普通农民的革命组织严密(如红帮袍哥)。再加上洪等从借助外力所学到的新方法,所以金田起义,面貌与前一时期的农民暴动有异(基础是农民,成分上却加上了会党中的工人、流氓和其他阶层的人物,而且,比较上更有目的,更有组织和策略)。(五)、灾荒是当时实际情况,但也是各地通有的情况。官吏、地主在灾荒匪乱的时候,办团防是防守性的,决不能农民挑衅,非引起一场事变不止。金田起义的成熟性无疑是洪等主动,如加重由官吏、地主压迫农民所逼成的一面,反将主动一机忽略过了。(六)、当着重写冯云山在贵县北山里的矿工里,在桂平紫荆山区的烧炭工人里,怎样艰苦宣传(纠串),怎样做工、做短工,各处流动,取得贫苦工农信仰。当着重写洪等所传的上帝教怎样能坚定工农们革命信念,和他们怎样好好利用资本主义宗教进步的一面,来团结工农。当着重写洪等用毁神像作行动的最初表现,来引起官府的畏虑和社会的动荡,以斗争的姿态渐达成起义的主动的目的。(七)、用矿区和烧炭区做背景,用正面写出的方式来处理场子(如正面写出毁神等),把握革命的主动性、积极性热闹写出来,不多写被动的成熟性,如农民被压迫的悲哀情况,让人家视起义,只单纯是由一种情势所逼出来的,剧作当更能鼓舞群众。(八)、不着重写韦、杨的裂痕,和洪宣娇的警惕,只拿牢一个主题写出。

十二月十三日

孟继文论旧剧的舞台美术,提出以苏联舞台美术作为标准。不知剧本、服装、砌末、说唱、做派、音乐……亦当为舞台美术(灯光布景)一样平均发展,不强调哪一点,使进步建立在整体上。十蟒十靠的戏箱,简单的砌末,是今日旧戏的一种限制,说唱、做派、音乐都不曾离开这种限制来个别强调自身。反之,说唱、做派、音乐也各成一种限制。限制是必须变的,但仍在平均发展条件之内,故在此条件内如何处理灯光景幕,是目前应讨论的问题。如陈义过高则进步之舞台美术必须有进步之服装、做派、说唱、音乐,乃至编剧手法,兹事体大,非一言所能决也。(页边记:过高的要求)

提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技体系,作改革京戏演技之标准。京戏在名角制限度之下,非名角则随意穿插一下,如剧中都着重表演,则全剧将焕然改观。京戏演员知学技重要,即甚难得,精微之心理活动,用精微之形体动作表现,不但为演者所难,亦须让观众能解,要求过高,则将有孤芳自赏之嫌矣。

花鼓戏淞北王×生《海陬冶游录》:有光绪已卯(1879)序及庚申自序,记当时说因果及花鼓戏云:“西园隙地,男女杂坐围听者,谓之说因果。又有花鼓戏,皆淫媒色饵也。演者若三四人,男敲锣,女打两头鼓,和以胡琴,遂板,所唱皆秽词亵谭,宾白亦用土海语,取其易晓。有小六宝者,能唱《黄金印》,其唱方姑打布庄,神情毕肖。又唱《隔河相思》,音节糜荡,意绪哀婉”。

杂事。张福梅致田汉函,云洞庭湘剧工作团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公演《九件衣》,成绩不坏,一共演了四天。现正忙于出发外埠公演,由益阳、常德、津市、草尾,再回长沙过旧历年。又云,刘斐章任文工团长,将演《刘胡兰》迎亚洲妇女代表会议。

十二月十四日

《乌龙院》旧戏改革问题。京戏本坏的方面乃即在技术高的方面。《乌龙院》将阎婆惜写成一个颇有个性的女性,但将宋江写成一个落后市民。因此,有人认为阎婆惜为革命女性。上党戏以武生扮宋江,评戏宋江亦用玩世不恭生扮,元曲宋江为武生形象,但京戏用正生扮。《水浒传》之宋江,常怀着受招安的情意,《水浒》写宋江软,京戏写宋江更软。但《坐楼杀惜》乃宋江一生人生观转变之枢纽,色情与政治起了斗争,京戏《坐楼》之乌龙院,可作为妓院看,可作为外宅看,性质不曾明显。如作为妓院、外宅看,则结局以杀淫妇终,不但有宋江两面性之表露已也。此剧当写一招文袋之问题,即保护革命秘密文件问题。不着力于乌龙院之一点,而移其重点于梁山与官府间、宋江与官府间之明争暗斗。而乌龙院则宋江之下处,与妓院、外宅俱有殊也。

杂事午前访虚静,患砂眼开刀静养。百龄云有法国牧师作民俗研究,搜各国春宫及淫具极多。更有圃大学生,在上海小人书多种,分类作教育论文,书尚存学校中。午后归,薄暮往舅父家,今日舅父生日,晚邀二女及婿与外孙等作家宴,初食腊味。

局中在文化部作晚会,表演《夜奔》、《李逵夺鱼》、《扈家庄》、《审头剌汤》、《脂粉计》。散戏极迟,在戏场中见老舍兄,是日为夏历己丑十月二十九日。

十二月十八日

旧戏演出批判《扈家庄》王英走矮,与湘戏《取巴州》之“苋菜汤”(即扮假张飞之角色名)同,实不足为训。《夜奔》王伦丑扮,穿女蟒,插单雉尾因引起从政观点,处理梁山扮装之提议。《车马会》之司马懿竟穿着诸葛所赠之凤冠、蟒衣,作女人举止声口,此在湘戏绝不如此。盖由海派京戏,变本加厉也。故改革旧剧,但从剧本着手,实非办法。迷信戏须全改则全改,否则不改,但不可改一点留取一点。“落星”是史实,“观星”与“拜斗”则演义有之,但改去魏延踢倒七星灯一点。司马观星不改,诸葛道冠不去,则改较不改更坏。《夜奔》用布景、灯光,更显出舞与舞台配备不相调和。本日会报对昨日晚会曾提出批判,谓政治之体认不够。在斯大林诞辰期间,演孔明归天固不可,即以此剧内容论,盖一毫无出路之戏,诸葛必死而蜀亦不可救,此当与《哭秦廷》等悲剧一例看也。且如乐亦不能与政治相离,离则不严肃,而流弊易生。

十二月十九日

脸谱汪鑫福交来论脸谱文,谓清中叶时,京剧脸谱由名伶张胜奇,即砌末张之先人设计,按历史事迹处理,故伶如钱宝峰之活张飞,均以张之设计为规范,即钱金福、李连仲亦宗张。其所绘《混元盒》之五毒脸谱,如青石精、蜈蚣精、蝎子精、虾蟆精等,亦宣艺术性。闻内廷南府亦有一部份脸谱为张所绘,但已不可查考。

民间京戏估价李紫贵云:京戏估价不当以京朝为主,京朝呼上海京戏为海派,上海呼水陆班京戏为杭嘉湖派,各有唱工做派,亦各有常演之戏。如梅、程等伶不露姓名在水路班演出,其失败无疑。此亦不能以雅俗解,如不能谓海盐雅弋阳俗也。今日之问题为不能即以京朝作风例京戏,反当向水路班发掘民间京戏,此最有见地。

午,局宴请剧团全体同志于南湾子四号。午后,剧校、剧团与本局同志在局内开联欢会。

十二月二十日

本日为斯大林七十寿辰。晚,局中有晚会,演出《打花鼓》、《打渔杀家》、《闹江州》、《战樊城》、《樊江关》、《女起解》、《水满金山》等戏。王昆仑来观剧,因取王彦夫致曹孟君函托王代转。整日在局中,读《人民日报》,精读两文,摘录其一。

任桂林报告河北剧运。任参加河北文代会回来,他认为河北剧运一般情况是混乱。上演节目有些地方尤其是中小城市,禁演得很彻底,弄得艺员不能活动,自愿改业。但个别的干部却从爱好玩耍的基点出发,随便演唱旧戏。文代会要求政府明令公布禁演、准演剧目。大家认为,只能慢慢引导,没有通过。石家庄有旧节目三百个,新节目只六十个,旧演员思想旧的仍很多,干部能懂得旧剧改革的却不多,他们不分析情况,只知一下转,石家庄如此,河北省也如此。思想问题也很混乱,不知怎样办。石家庄审查了五十几个剧本,只留下八个。艺员都不高兴,靠压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市政府要公布禁演剧本,因有人提意见,所以没有公布。禁戏在一地禁演,另一地又能演。石家庄有四个分区,一区有一个旧剧团都谈不上改革,演戏卖钱,便拿来吃饭,要学习与看报都没有时间。领导人调来演戏的,对演员思想不能尽训练责任。各村庄自己出钱买标,村庄人都爱看戏,但改革却谈不到。省委对这问题已加注意的了,但到下层却越走偏路。干部对艺人估价低,对自己估价高,一切都由自己,什么事都要管,什么事都管不了,到头是业务和思想两下全放松了,人才却无法培养起来。他们不知重点所在是培养艺员自己,排戏不及人家却要带领人家,因此成了戏揽头,和群众关系有距离了。剧团是可以企业化的,但干部却无法企业化。干部饭费都自己带,所以更落后了。剧本缺少,观众情绪已和三年前不相同了。干部认为艺员自己组团不相宜,艺员也怕成为公教人,到后来仍是以原来剧团做基础,加以巩固、改造,成为共和班,由艺人自选社长,由几个委员领导。但不掌握组织便不为业务,使艺员加入组织既无法立见成效,因组织艺人工会,使起作用,也能领导起来解决实际问题。

魏晨旭报告彭真同志所报告之城市建设问题,录出其关于京戏一部分意见:京戏为群众所需要,旧伶人是劳动者,为旧社会所玩弄,当寄以最大同情,此两点为先决问题。故对旧伶人宜采取说服态度,与对工农、学生同。且宜重视其思想、艺术之领导,对技术改造宜慎重,采商量态度。戏剧界之领导人宜慎重发言。关于制度,先须彻底了解情况,如须改革,即彻底改革。改革旧剧是通过旧剧内在的问题。对宗派主义当警惕,捧与不捧都需考虑。坏戏禁演越少越好,尽量免除禁的方式,且勿影响艺人生活。有的戏禁得无理,如《红娘》是。

郑亦秋(著名戏曲导演)兄晚来谈话,云南昌新建、进贤一带草台班凡二十余,或演京戏参高腔,或演三角班参高腔。高腔云从湖南来,专演大锣鼓戏,如《封神》、《西游》等;三角班演“三小”戏,即花鼓戏也。其“破台”(旧时,凡新建戏台或多年未演出之戏台,在开锣前的一种祭神仪式,祈神保佑之意)所祀神名季公公,此神自湘来,生前在江西演戏,此与戏剧进路适相反。其“破台”则由鲁班上场,罗帽、青褶子、系大带,持斧一、五尺一、鸡一,以五尺从上场门量起,足五尺则以斧砍地,直量至下场门,则自胯下掷斧台上而下场。扮鲁班者,台后备有净室,主家招待隆重,则演剧之时,日内不至有不虞之事发生。有熊洪水者,能扮鲁班,台下有中暑卒倒者,熊在台上大呼使起,疾乃若失。而扫台则用一人上场舞刀,或用小生、小旦拜合如湘戏焉。江西更有抚河班,郑未得见。抚河即临川,汤若士之故乡也。据郑说,则江西戏巫术成分,自湘传来耳。

郑赞同改革旧戏,是通过旧戏内在的问题。意谓先令旧戏艺员明了一切,使改革成为自发性的。

(张)西曼夫人魏希昭女士来商西曼著作印行事。申剑涛来函,云明春仍将北上。近又筹备一综合性刊物,可于元月中旬出版云。

十二月二十四日

文熊、贻谟自重庆来函,今日由舅舅转到。重庆未解放前,杨森原拟于烧城后撤退,幸解放军进展神速,杨仅将军工厂破坏,二十一厂电力、工具厂被爆炸,彻底破坏。文熊家微受震荡。贻谟家因避火灾,十一月二十八目避居文熊家,于二月二日迁回市区。两家人丁均吉。文熊所管文卷档案,幸无损失,移交可无问题。文熊交待办完拟侍母回籍。如厂中可留,则留待春水发后成行。贻谟则拟在渝登记受训,但两人之所期待则仍在北京。陈志良兄来函,云一直住在上海,上海解放前,浦东先解放,因被困浦东,家中略有损失,人亦颇受惊吓。陈仍办人民银行人事行政工作,但愿转入文化学术机关服务。陈提及戏剧大辞典编纂事,又提及拉丁化新文字于旧剧人有益,均有所见。又云:中国民俗学会可以复活云云。张福梅来函,云团部于十日出发,往益阳演《九件衣》,将依次上演《大明府》、《江汉渔歌》,往益阳民众戏院演出云云。

讨论田局长(戏曲改进局长田汉)对任桂林及彭真两报告提出意见云:旧戏应改,大家一致承认,旧艺人客观上是否承认却尚成问题。历史戏落后的地方应改,但作为史料保存也未尝不可看看。旧戏的娱乐性是一个先决的问题。中国戏作为一种娱乐性是很周到的,但缺乏高级艺术所具有的理性。娱乐性与教育性、艺术性的统一是应当注意的。娱乐性是耻辱,梅兰芳所高度完成的是娱乐性。《西厢记》的艺术性是能够世界水准的。荀慧生的《红娘》仅是供人娱乐而已。王国维分中国戏为向形式发展之歌舞戏,与向内容发展之滑稽戏,今日当将二者统一起来。旧剧如何改,也各有意见不同。梅兰芳只改内容,不改形式,周信芳新内容旧形式。今天不能深论这些。又有快改与慢改的不同见解,慢慢来是不能看成绝对的,要改得好也改得快。如果说旧戏是群众所需要的,却还未从教育方面着眼。如从教育方面看,则自当改得,即由行政命令来改,以为不合人民利益,在反动政权下自然如此。乃主张由下而上,自觉自愿的改。但行政命令如合人民利益则需要,只是不能轻用,用之使进步速度快一些,则仍可用。黄河的水不能让它自觉纳于正轨,仍有待于疏导。自由放任,及使进步迟滞。对艺员的要求单看重生活一面是不成理由的,生活非第一理由,戏要卖钱,还应当靠政治的。宗派问题,客观仍是政治问题,与其说京派、海派,不如用新旧分派,改革不改革应属于政治问题。

杨(绍萱)老说,旧艺人支持着中国戏剧艺术的存在,所说殊有见。有人说旧戏作史料保存,应当在戏中情节已成陈迹,对现在不起作用的前提下,如《彩楼配》,抛球招亲,在今日已无此习俗,所以成为史料;如演《大登殿》,更无异提介一夫多妻了。更有人说:艺员生活问题,指梅、程、谭、马生活须保障言,抑非指一般苦艺员言。则以工人、劳动者视此辈,亦颇成问题也。

十二月二十五日

状元尤侗(苏州人。清初文学家、剧作家,其杂剧《读离骚》,曾得顺治皇帝赏识)《李白登科记》,黄冈杜君题词云:“独窃深叹制科射策,始于西汉;学士之名,见于唐初;翰林之官,设于开元(唐明皇时);状元在唐时始有,此名至赵宋始显。然初授官,不过佥判、廷评(级别较低之官吏),积官之久,然后入馆阁,登两制,以致执政、宰相。未若三百年间,释谒即践清华,循资便跻台圃。……然由宋合论之,数百人中科名者,越不过十许人,余亦绝无可采。向来名士、状元无几,名士挈名而行,而历科状元,至有不能举其姓字者(页边记:状元在旧戏中乃宣扬科举之一种标准)。惟梨园子弟多扮状元,而状元之抱负亦无以远过于扮者。余尝私计彼梨园者,与其徒扮状元,何如径扮李白中状元,犹可解嘲而释憾耶……乃或者谓李白之不中状元,儿童走卒知之矣,曲虽工,其于人不信何?余曰是不有蔡邕之例可援乎?夫蔡邕之时,并无状元之名,然高则诚一旦与之状元,则群然而状元之矣。夫邕亦非人所不知之人也。吾意高生殆以矫状元之不学,而借邕之博洽以盖之。”(页边记:蔡邕时无状元之名,高乃与蔡状元)

新安朱弁少章《曲洧纪闻》云:“按状元之目,始自辟召,而本朝科举取士之法,合以省试正奏第一名当之。今呼廷试第一名为状元,非也。潞公在朝,因马涓来谢,尝言其事,自此,人莫不知而莫能改也。”(页边记:所谓“天子门生”乃宋状元,非唐状元)

清初豪家家伶与名家新曲尤侗《清平调》(即《李白登科记》)序云:“客恒山者三月,梁宗伯家居,相邀为河朔之饮,辄呼女伶侑觞。伶故晋阳佳丽,能发南音,侧身垂袖,宛转欲望绝矣。宗伯语余,子为周郎,试度新曲,唯唯未遑也。秋水大至,屋漏浸床,顾视灯影,独坐太息,温走笔成《李白登科》一剧,聊尔妄言,敢云绝调,持献宗伯,宗伯曰善,遂授诸姬习而歌之。戊申七夕,悔庵自记。”又《读离骚》自序云:“王阮亭最喜《黑白卫》,携至雉如皋,付冒辟疆家伶,亲为顾曲。吴中士大夫家,往往购得钞本,辄授教师,而宫谱失传,虽梨园父老不能为乐句,可慨也。”

清顺治兴读《离骚》尤侗《读离骚》自序云:“予所作《读离骚》,曾进御览”,命教坊内人装演供奉,此自先帝表忠微意,非洞箫玉笛之比也,”又尤侗跋《弘觉国师语录》云:“有尤侗所著《读离骚》乐府献者,上益读而善之,令梨园子播之管弦,为宫中雅乐,以为《清平调》之比也。”

复谈夫函。复文蕖函,附寄文熊、贻谟(姓楚,芝冈亲戚)函。下午,听薄一波财经报告,座远,听不真,未记录。书店送《西堂乐府》来,因作札记。

十二月二十六日

状元尤侗《李白登科记》,写明皇采前朝上官昭容故事,将天下举人试卷送贵妃定其等次。贵妃拔取三卷,一卷李白,一卷杜甫,一卷孟浩然,以李白为第一甲第一名,盖试题即《清平调》也。因赐宫花、纱帽、袍带、朝靴、羽林卫各半副銮驾,送宴曲江,由杨右相(杨贵妃之兄杨国忠)陪席,梨园供应。李走马游街,见秦、韩、虢三姨不避道,且醉与安禄山争道,怒鞭其腹。高力士捧诏,授李翰林院学士,贵妃且赐鲜荔枝为解醒。李醉甚,因呼高力士为其脱靴。其下场诗云:“状元科第本寻常,借得青莲姓字香。才到三年便胪唱,春风自笑马足忙。”乃一篇主意所在。《弘觉国师语录》云:西堂以褒诸全集之首,其言曰:“上一日慨叹场屋中士子,多有学寡而成名,才高而淹抑者,如新状元徐元文业师尤侗,极善作文字,仅以乡贡选推。九王摄政时,复缘有降调,岂非时命大大谬之故耶?”此尤侗终身之恨,亦即其牢骚所在。《登科记》之精神寄托于“反状元”之上。(页边记:实因自己不中状元而发牢骚也)

十二月二十七日

戏不禁雍正六年,李凤翥奏乡邑之中共为神会,敛钱演戏,奏请禁止。六年三月,魏廷珍奏将违禁演戏之保长各杖八十发落。奉上谕:村堡之间,豪强地棍,借演戏为名,敛钱肥己,开设财场,斗欧生事,此则有司所当严禁。至于有力之家,祀神酬愿,欢庆之会,歌咏太平,在民间必有不容己之情,在国法无一概禁止之礼。今但称违例演戏,而未分析其缘由,则是凡演戏者皆为犯法,国家无此科条也。如赌博一事,应行严禁者,而省会之地,公然市卖赌具,尚未能觉察,岂有将民间不能禁止,而国法所不曾禁止者,一概入于禁止之例,此欲徒存其名乎,抑果将践其实乎?恐问之督抚大吏亦无以自解也。将此通行晓谕知之。(李调元《淡墨录》)

反清戏剧毛奇龄,名甡,字大可,号初晴,萧山人。工为词,偶取无名氏所传《卖嫁》、《放偷》二剧而反之曰:不卖嫁,不放偷,作连厢词。提学购得之,诬其放偷即放贼也,卖嫁者归顺本朝不待聘而自呈现其身也。反之者,我不然也。狂生失志讪上官,不敬,上之制府,宁绍巡道王君籍捕之。制府以为冤,释置不理。(李调元《淡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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