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诺奖给陕西文学“走出去”带来的启示
2015-01-14郭永生
2012年10月11日晚,莫言摘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莫言为什么能获奖?瑞典文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给出的莫言获奖的理由[1]是“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 history and the contemporary”(将现实和幻想、历史和社会角度结合在一起)。这样的评述,或许是我们解读莫言文学世界的一把钥匙。但事实上,因为文化差异、汉语的特质等方面的原因,一个中国作家或者说汉语写作者要获得世界的关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1]。莫言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显然不是偶然的,有它的必然性。一方面,与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文学的发展、作家的成长等因素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和翻译有关。目前中国作家里,作品译成外文最多的就是莫言,且版本高达46种之多,其中《红高粱家族》就有16种译本。他的作品很早就译出去了,外国的读者因为有了好的译本,才对莫言相对熟悉和了解。同时,莫言作品的翻译质量也是最精准的,他的作品中,有几个关键词“民间”、“乡土”、“历史”、“现实”在文章中随处可见,这些词语在翻译时被保留了下来,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莫言的风格。他的作品提供的中国经验、诡谲想象力和旺盛创造力,以及充满意象、诗意和幽默的独特叙事,不但为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立下汗马功劳,也使中国文学进入了更为辽阔的世界视野。莫言的获奖,在国家、民族的文化发展的范畴意义深远。一种文化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和被认同、接受,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尤其是对近百年来落后的中国文化而言更是如此。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马悦然曾说,中国不乏好的作家作品,缺少的是好的翻译。文学作品的海外传播是诺贝尔文学奖产生的一个重要基础。没有好的翻译,再好的作品也无法进入不懂汉语的读者特别是评委们的视野。一个国家的文化是其文明程度的标志,而文学又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英国有莎士比亚,法国有巴尔扎克,德国有歌德,西班牙有塞万提斯,俄罗斯有托尔斯泰,他们在展示各自国家尊严的天平上是分量很重的砝码。这些文学家具有世界的声誉,他们的作品传遍全世界很大程度上是翻译的功劳。当年,如果不是《边城》及时译成瑞典文,沈从文就不可能站到诺贝尔文学家族的门口[2]。沈从文被提名,固然是他自身的卓越,但也和好的瑞典文译本有直接关系,和他作品在西方的广泛译介有关[2]。
莫言获奖自然引起了人们对翻译的关注,有人说,莫言能够获奖,是沾了翻译的光,这话其实一点也不过分,因为诺贝尔文学奖评奖委员会的评委就是通过译作去了解许多国家的作家作品的。可以说,中国文学“走出去”要跨越的第一道门槛就是翻译,只有迈过了这道槛,中国文学的“海外之路”才能行得畅通。我们知道,“五四”运动之后,中国的翻译家们几乎把西方名家的作品都翻译成了中文,为中国了解世界打开了一扇窗口,也使得中国作家对西方文学的感受,几乎无一例外地靠翻译大家的“咀嚼”。上海作家孙甘露曾不无感慨地说,由于不懂外文,我们只能凭借翻译,才对外国文学有了一些了解。对莫言而言,他之所以能够获奖,其作品的翻译者、瑞典汉学家陈安娜首先功不可没。此外,还有一位美国翻译家葛浩文,他曾因翻译《红高粱家族》而登上事业顶峰。据葛浩文自己讲,他二十多年前在看了莫言的作品《天堂蒜薹之歌》后,就主动写信给莫言要求当此作品的英文翻译,至今翻译的几部莫言的作品中,他深感莫言故事中的乡土味是翻译中最难的环节。对陕西文学界而言,情况也是如此。尽管并不缺乏像《白鹿原》、《秦腔》、《古炉》、《带灯》、《青木川》、《最后一个匈奴》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作品,也不缺少像陈忠实、贾平凹、叶广芩、高建群等优秀的作家,但同样是由于翻译方面的问题,陕西文学作品至今在世界上还没有多少知名度,与沿海发达地区相比,还存在着较大的差距。有鉴于此,陕西文学也必须过翻译这道关,而陕西文学作品中方言的翻译则成为陕西文学“走出去”的一大难题。相对于莫言而言,贾平凹、陈忠实等陕西作家的作品之所以翻译起来困难,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的作品中有太多的家乡土话。《白鹿原》1993年就已出版,至今在国内已推出40多个版本、发行170余万册,却一直没有英文版,有评论家分析认为,《白鹿原》书名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2012年底电影《白鹿原》上映前,就有学者对提前曝光的英文海报中 “白鹿原”的翻译提出质疑,认为将《白鹿原》译成White Deer Plain[3],其中以plain(平原)一词对应“原”,如此翻译不够准确。笔者完全赞同这位学者的观点。读过《白鹿原》的人都知道,小说是通过对白鹿村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讲述陕西关中从清末到新中国成立半个多世纪中国的历史进程,从而揭示近代中国人的精神历程[3]和近代中国的社会现实。电影《白鹿原》改编自小说,电影海报却直接按照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地直白翻译。译者由于对小说本身了解不够,而且在翻译时没有遵守信、达、雅的原则,因而直接影响了小说的精、气、神。在笔者看来,仅就地名而言,将“白鹿原”翻译成拼音的Bai Lu Yuan未尝不可,但这不是最佳的选择。如果翻译成White Deer Plain,也显不出作品的内涵,而直接用人名翻译也不妥当,原因是小说涉及的人物太多,况且“白”和“鹿”还有姓氏的意思,并非单纯只指 “白色的鹿”。搞翻译的人都知道,老舍的《龙须沟》和孙犁的《白洋淀》都是以地名作为文学作品的题目,分别被音译为Longxu Gou和Baiyang Dian。相比起来,“白鹿原”三个字内涵丰富[3],而且寓意很深,翻译的确成了难题,除非是一个既对关中文化非常熟悉、对小说精髓理解透彻,而且又精通英语的人[3],否则很难胜任这样的工作。
西北乡土小说的语言特点就是方言的大量使用,像 “你伥得不行”、“你看你骚情的”、“你能欻chua”、“闲的叫唤”、“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等方言俗语的翻译,就曾让很多翻译家束手无策。陕西作家高建群的小说《舐犊之旅》中,故事的发生地是“六六镇”,镇名有顺利、吉祥之意,如果采用音译,就失去了作家写作时起这个镇名的用心,他直到交初稿时才有了让自己满意的翻译——The Good Luck Town。再说说贾平凹,他采用中国传统的白描手法创作,还有很多独特的情绪色彩,而民间话语更是村俗俚语,怎样才能保留作品的原汁原味,[4]这对电影导演特别是翻译家来说,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据报道,法国翻译家安博兰女士在翻译贾平凹的《古炉》时,为了主人公“狗尿苔”的名字就头疼过很长一段时间。她最早把“狗尿苔”翻译成“有毒的蘑菇”,但很快意识到“狗尿苔”不能完全等同于“有毒的蘑菇”。经中国翻译家吕华提醒,才得知狗尿苔特别小而且丑陋,因为生长在狗撒过尿的地方而得名。尔后安博兰在法文字典中翻了七个多月,才最终找到一个可以替代“狗尿苔”的词。无独有偶,2013年2月,贾平凹获得法兰西金棕榈文学艺术骑士勋章,在20日的授勋章仪式上,外籍翻译面对秦腔二字时就卡壳了。连贾平凹本人也承认,他的作品反映了比莫言更为细腻的民族情感,在翻译成英文时是否能够准确地表达其文学魅力,特别是商州方言的翻译,确实有相当难度,如何把握还需翻译家好好斟酌。[5]此时,笔者回想起了陕西民间的一个调侃,说贾平凹为何没有上《百家讲坛》,答案是他不会讲普通话。endprint
我们知道,陕西文学最突出的特点是对中国农民命运的持续关注和对中国乡土文学的探讨,是乡土文学的重镇,于是也面临着乡土文学如何新开拓的问题。而文学陕军尽管是全国最具实力的创作群体之一,也取得了许多令人引以为豪的成绩,却很少能引来海外读者的尖叫和喝彩。所以,在全球化语境的今天,陕西文学走向世界,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也表现出迫切性。如何尽快地弥补这一缺憾,怎样让陕西作家这一“内销”品牌转向“出口”,成为摆在陕西作家面前的一张新考卷。
长期以来,陕西作家的作品走向世界的机会较少,陕西缺乏包装作家和作品的团队,而陕西作家思想观念保守,不懂得运作,只知道闷头写,很少有走出去的意识。连贾平凹都坦言:“咱不知道谁要呢,咱这条件也不允许,咱出去寻人家,谁也寻不着!都是人家来寻咱,咱才知道咋弄,要不咱也摸不着巷,咱一直在陕西待着也不太出去,就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贾平凹本人也承认,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外国的翻译家主动找上门来要求翻译的,但因为受自身语言条件(外语盲)限制,既不知道翻译水平如何,也不知道在国外影响怎样。[5]我们要看到,作为文学大省、文学重镇的陕西,其文学地位决定了陕西作家必须熟知世界文学的走向,必须走出国门。一方面我们要了解世界的文学作品,另一方面也要让世界熟悉陕西[6]。向世界展示文学的陕西,实施陕西文学走出去战略是必由之路。而要推动陕西文学“走出去”,翻译可以发挥重要的桥梁作用。对陕西而言,陕西文学的翻译,是需要大力加强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一个薄弱环节,尤其是中翻外的人才极度缺乏。曾经有一个统计,截至2013年,全国获得翻译专业职称的仅有三万人,陕西更是少得可怜,还不及百人,而且其中大部分是外译中人才,高端中译外人才严重不足。陕西的大学现在有了翻译专业,但翻译人才的数量还是太少,质量也不高。尤其是在文学翻译领域,这已成为制约陕西文学“走出去”的瓶颈之一。之所以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一方面在于,文学翻译特别是中译外不仅需要一定的艺术悟性,还需要较高的文学修养,决非只懂外语就能做到的。文学界有句名言:“一个好作家遇上一个好翻译,几乎就是一场艳遇。”足见好翻译之难得。因此,陕西文学界必须正视现实,不仅需要一种富于远见的大思路大眼光,更需要与翻译界和翻译研究界等部门通力合作,共同制定出扶植陕西文学“走出去”的举措来。好在陕西的翻译家、作家们已经走出了“羞涩”,有了反思,更难得的是还有了行动。2013年7月22日,贾平凹《废都》的中方译者、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院长胡宗锋教授在接受华商报独家专访时就说到,陕西作家的作品要想真正走出去,不能光空喊,或者只是作个姿态,要拿出作品,咥实活。有人说过,当代优秀作家,谁先把自己推出去,谁就能拿诺贝尔文学奖。莫言就特别注重自己作品的英译版推介。陕西作家真的很可爱、很朴实,但说的多、做的少,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们有这么好的作品,不加强宣传推广就太可惜了,要知道翻译是给作品长上翅膀。2013年初,贾平凹在接受西安晚报记者专访时就表示,想将自己更多的文学作品介绍到国外,让世界其他国家的读者也能了解到中国陕西极富特色的风貌及文化。虽然之前《废都》已进军了法国文坛,但法语的使用范围毕竟有限,要想让世界了解中国文学,还得通过英语这座桥梁[5]。同年4月,他甚至还现身西洽会,与其他陕西作家一道学习“海外推销”。
更为可喜的是,近年来,陕西省作协未雨绸缪,不仅与陕西省翻译协会、西安翻译协会共同承办了“首届东西部文化翻译产业论坛”,让陕西作家首次正式面对自己作品的海外推介关键环节——翻译,还在全国各地方作协中第一家成立专门的文学翻译委员会,并在全国率先推出了“陕西文学海外翻译计划”,由省作协和省译协联合打造“中译英”精品,把陕西20位著名作家的短篇小说代表作首先译成英文在国内外出版发行。同时,省作协还力邀陈孝英、孔保尔、安危、马可等著名翻译家组成专门队伍,与省翻译家协会联合启动“SLOT计划”,积极促进陕西作家走出国门,将他们的作品翻译成外文,也译介外国文学作品进入陕西[7],在“中译外”事业上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如今,省翻译协会副秘书长高敏娜《青木川》英文版的翻译取得成功,首部《废都》英译版也已完成,下一个目标将是《白鹿原》。
基金项目:本文为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计划项目《影视文化繁荣语境中的“陕西方言热”现象研究》(12jk0410)及陕西省社会科学艺术学项目《陕西影视剧本文本创作与翻译推介研究》(陕艺课题2013年016号)的研究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张静.莫言捧诺奖[N].西安晚报,2012-10-12.
[2]刘颖慧.莫言:乡土书写感动世界[J].陕西文学,2012(2):53.
[3]姜梦云.大学副教授质疑白鹿原英译[N].西安晚报,2012-8-7.
[4]敬江晴.吴天明:拍摄《秦腔》有点难[N].华商报, 2013-3-28(B11).
[5]王丹蕾.贾平凹:希望自己的作品“走出去”[N].西安晚报,2013-2-16.
[6]章学锋.让文学陕军早日走出去[N].西安晚报,2012-4-17.
[7]狄蕊红.“文学”首进西洽会 陕西作家学“海外推销”[N].华商报,2009-4-8.
作者简介:
郭永生(1965— ),河南洛宁人,硕士,西安财经学院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中国语用学会会员,研究方向为翻译和语用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