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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作家程善之作品中的女性观

2015-01-14孙琳

山花 2014年20期
关键词:水浒水浒传小说

晚清民国时期,伴随印刷技术的进步和出版行业的发展,文学创作事业日益繁荣。诸多作家秉承梁启超先生在《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所提出的“小说界革命思想”,即“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1]。小说成为文学创作的主流,其中像鲁迅、茅盾等人的小说对于新文化运动起到了很大的引导和推动作用,而以数量为胜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家也在诸多报纸副刊占据了牢固的地位。程善之作为较早进行小说创作的民国作家,曾也被视之为鸳鸯蝴蝶派小说家,但他创作的小说关涉才子佳人者相对较少,更多地体现了时代特色,尤其是他在《残水浒》和一些短篇小说中体现的女性观,更是体现了不少民主性和进步性。

程善之作品中的女性主人公

程善之(1880—1942),名庆余,祖籍安徽翕县,少年期间即思想激进,曾成为满清朝廷的严密监视对象,同时他还是同盟会会员和南社成员,并被视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作家之一。程善之的主要职业是从事《中华民报》和《新江苏报》等报刊的编辑,在这些报刊中大量发表时评和诗文。特别是在抗日战争期间,他更是在以自己的笔进行战斗,爱国之情感染了很多读者。充满反抗性的经历持续程善之一生,另一方面,作为编辑,他对于当时国家内忧外患的情况更是有着深刻体认,因此他对于某些军阀的争夺地盘、某些反动文人的醉生梦死等社会现象甚感失望,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少宣扬佛道思想的内容也就容易理解了。

程善之擅长写短篇小说,在《小说丛刊》序中王钝银先生曾经高度赞赏程善之的小说创作,说他“怀抱非常之才,郁郁不得志,乃本其生平所阅历名山大川人情世故——托于文章,激昂慷慨,褒贬劝惩,以抒写其胸中蕴积之气,而补救人心,启发知识之功,亦于是乎收焉。是岂寻常所谓小说家者所能望其功业哉”[2]。程善之的作品中充满了对民初社会极其失望的感情表达,在他笔下的曾经的革命英雄沦为盗贼,官场腐败,甚至军队之中的某些官员视人命为草芥,为了一己私利而购买劣质武器,致使官兵因此而殒命,为此他曾创作名为《自杀》的一篇小说,小说以叙述人独白的形式进行,而没有传统小说中的情节和环境等要素,以“世界无一不秽”,也借此反映了他对现实绝望愤怒的心情。[3]但在他的作品中,腐败的社会环境中却涌现出了大量美好的女性形象,尤其是对于《水浒传》中女性的重新刻画,更是成为民国文学中的一大亮点。

程善之自小与母亲关系甚好,在《倦云忆语》中程母是一位身世坎坷的女性,虽自三四岁即被授以文字及家庭规范,但十岁时遇太平天国之战,家人全部冻馁而死,程母作为破家之后的孤女嫁于程父成为侧室,在封建大家庭中又不见容于家长,只能分家另过,而在这样的环境下,程母仍洁身自好,笃信佛教,坚持与人为善。程母在程善之笔下是一位丰满的女性人物形象。在程善之的回忆中,程母对程善之家教甚严,在日常生活中以不骂婢仆、不打猫犬为第一要义,充分尊重下人,且要求“凡膳至,必待众举箸始举箸。下箸不得先茹荤,饭既尽不许令婢仆代添。第一碗未竟,不得饮汤。又答言必起立。”[4]这样的早教内容在当下社会中仍然适用,可以说充分关注到了生活习惯的早期养成教育。而程母的教字之法则有颇多科学性,她先从“鸡犬”之属具象实词入手,再教以“鸡鸣犬吠”等半虚实字,最后再教以“鸡既鸣、犬初吠”等虚字,这样的识字经历完全符合儿童发展心理学家皮亚杰的认知发展规律,充分体现了从具体到抽象、从简单到复杂的认知顺序,不但帮助程善之很快地掌握了大量汉字,并间接促使程善之在1918年即完成了《修辞初步》一书,此书的完成可谓填补了我国修辞学方面的某些空白,此一成就的取得可说其母功不可没。此外转移视线的教育方法程母运用得也甚为精当,在程善之“读书经不熟,反覆久之,益躁急不堪”之时,程母抱一猫放置其膝上,令程善之将猫视为学生而教读之,则很快就读熟且能背诵了。程母的行为教育法、循序渐进识字法、转移视线法等家教策略无疑效果显著,即使在今天看来也可以算作是非常成功的教育方法。而程母这一人物形象摆脱了过去严父慈母、女子无才即是德、“子不教父之过”的人物思维定式,突出展现了女性在子女成长中的作用,无疑是人物描写的一种突破。

在《倦云忆语》中,程善之模仿了《浮生六记》中沈复细腻的笔法和对家人、某些女子的怀念之情,但作为时代之作,却比沈复的女性观更为进步,像描写的“姗姗”,与己“亦友亦生,亦弟子,亦耦,亦仇”,两人相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读来如涓涓细流,友情中寄寓爱情,爱情中又朦胧未明,虽从未敢直视对方,虽最后并未在一起,但真挚的恋恋之情即使今天的人看来仍甚为感动。其妻孙氏,虽然早夭,但在程善之的笔下温柔贤淑、其才情、其真情却永远不朽,其所言“侬死不死,君离不离,地久天长,当无复恨耳”[5]竟一语成谶,所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作家多年之后仍念念不忘,这样的夫妻之情寓有一种平等相待的现代观念,与沈复笔下所极力刻画的女性有了很大不同,最主要的是体现了男女双方之间那种互相关心、互相付出的真情,且突破了过去的人物刻画模式,点滴琐事也写入文章之中,起到了逼真、感人的效果。此外他文中所追忆的女弟子许幼钦,虽身为女子但自小聪慧过人,更且兼具“刚急”之情,“正直无私曲”,在其文中,程善之直接发出如下的感叹:“余私意中原女权不振久矣,郁极思伸,其在斯乎!”[6]这样的用词、这样的描写真真正正刻画了一位女中丈夫的形象,可惜的是此人因病早逝令人叹息,程善之的惋惜之情更是令人感动。

《骈枝余话》中出现了以女性形象为主人公的小说佳作,仅仅以名字为题目的即有《秋云女士》、《梦月》、《绣衣女郎》、《邢好好》、《归云》、《秦忆云》、《陈烈女》、《葛蕙珠》、《隼娘》、《梨云》、《文鸳》、《珊儿》、《侣梅》、《月儿》[7]等,在其《小说丛刊》也有不少专写女性形象的小说佳作。在这些作品中,大多数女性不再依附男性形象而存在,她们拥有了更多自己独立的声音,如在《葛蕙珠》中,葛蕙珠感于当时女权之不振,不满足于只是喊喊口号,而立志做当今的花木兰,并努力求学上进,在危难之际女扮男装以领兵将领的身份力挽狂澜,而且帮助自己的闺密寻到佳婿,在朋友结婚之夜,又重新追求要做“惊天动地”大事的人生理想而去;《梨云》的主角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甚至设计谋杀了自己的表妹,陷害无辜的他人,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功利且不容于社会,但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为了追求个人的幸福,这种女性人物的出现从一定侧面表现程善之对于女性追求的关注;还有像月儿和文鸳的母亲,为了爱情矢志不移,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但仍为爱相守至死,文鸳在出嫁之前先去学习充电以弥补自己不识字的缺憾,这也不能不说是为了婚后男女双方的平等所做出的努力。程善之的笔下也对某些封建伦理对女性的戕害进行了批判,在《陈烈女》中,从女性主人公之取名即可看出其父封建家长的丑恶嘴脸,陈烈女因病而腹胀如孕,夫家误解要求退婚,陈父给其的选择是“刀、绳、药”三选一,陈烈女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公堂之上当众剖腹自明,其行为不仅是为了“清白”,并不仅仅一个“烈”字能够涵盖无遗。程善之在小说中直接评论的并不多见,但在此文之后程善之一方面激赏其个性之独立、性格之刚强,另一方面也对其所受的教育及所处的环境深表同情,对于封建伦理道德思想提出了强烈的批判,并为后世的女子而深感庆幸。endprint

程善之笔下的女性深具时代特色,与封建时代依附于男性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并且与某些鸳鸯蝴蝶派小说家笔下的才子佳人形象有了很大区别,这恰是程善之关注时代的突出表现之一,也深深地体现了程善之对于封建残余思想的强烈批判和讽刺。

《残水浒》中体现的先进女性观

程善之不但自己创作了很多独立、美好且深具个性的女性形象,更对传统文学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了极大的改编或者说是重塑,这集中地体现在他所创作的《残水浒》一书之中。《水浒传》是男性之书,在小说中女性很多时候都是处在被视地位而存在的[8],除了像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几个几乎成为千夫所指的淫妇形象之外,便是顾大嫂、孙二娘之类的男人气明显超过女人气的中性形象,唯一一个有些女人味的梁山英雄扈三娘还患了失语症,上山之后成了哑美人,不再说一句话,不再表达任何意见,即使嫁给外貌丑陋、为人卑劣、武艺低微的矮丈夫王英,也没有一点不满的表现,甚至半句抱怨的话也没有,更别说自己被梁山害得家破人亡的遭遇了。秋风在《残水浒小引》中有着十分中肯的评论:“一粟之才,不及施耐庵;《残水浒》之文采,不及《水浒》,此无庸讳者。然而吾以为善读《水浒》者,莫如一粟。盖能利用前《水浒》之疵病,而一一翘而出之也。”[9]程善之无疑是善读水浒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弥合了《水浒传》中的某些空白之处,特别是对女性人物命运的深切同情与关注。

程善之在《残水浒》中处处以《水浒传》某些情由和人物为因,又掺加进了他所独有的现代观念和因果思想。如在《水浒传》三打祝家庄一役中,李逵将扈三娘一家灭门,扈三娘身为女子,虽是英勇了得,也未免受到当时三从四德观念的影响,具体表现为一旦嫁给矮脚虎王英,不但家仇全忘,且从此罹患失语之症,成句的台词一句也没有,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中未免存有空白。以此为因,《残水浒》中创建了李逵之死的结果,扈三娘当着宋江众人坦承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还增加了大段表白:“我扈家因为小妹的缘故,特地讲和。那时公明哥哥将令,明明白白说,敢有动扈家一草一木者斩。……我扈家正为这个缘故,不加防备。不料这黑厮逞着兵势,杀进庄来,把我父亲、母亲和一门良贱,杀个罄尽……事后,公明哥哥也不曾加责罚。连丈夫王英也奉公明哥哥将令,不敢泄露分毫……小妹虽然是报父母之仇,可是依着公明哥哥将令,这黑厮不是早就该杀吗。”[10]这样的举动、这样的言语才能配得上扈三娘的人品,才能配得上扈三娘女中豪杰的身份,因此连身为男子的朱仝也盛赞于她,“真正女英雄!我朱仝枉然为人,大半世怀恨在心,几次不好发作。贤妹,你真好气概!好胆量!我朱仝真正惭愧死!”[11]《水浒传》中的李逵为人坦率,也深得像金圣叹等专家的赞赏,褒扬之词不断,但其贪杀暴虐的性格,又实在可憎,尤其是以现代观念看来,所有人都是平等的,都应该拥有生存的权利,天杀星落得个身首异处应该也算是因果循环,能够弥合读者的某些阅读期待[12]。最为关键的是扈三娘不再是逆来顺受的女性形象,而义正词严地真正成为了英雄,将自己内心所有的愤懑、所有的怒火都表现了出来,在《残水浒》后面的叙述中,王英甚至娶妇从妇,跟随扈三娘投奔了官军而背弃了帮他娶亲的宋江等人,这正是程善之站在他那个时代对《水浒传》的重新接受与阐释,体现了其平等的男女观。

《水浒传》是男性之书,其中对女性的贬低和漠视随处可见,程善之在《残水浒》中则大倡女权,还扈三娘女中豪杰的本色,还赋予了弱女子程小姐极为强烈的女权意识。程小姐既非主要人物,戏份更是不多,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有姓氏,可见原著作者对她的极度轻视。风流双枪将董平之所以上梁山,很大的原因是贪图程小姐的美色,而在董平抢到程小姐后转头就残杀了程家老小,可以说董平的举动恶劣程度更甚于李逵,毕竟那是他未来妻子的亲人。《残水浒》中程小姐的女权意义表现更为明显,她隐忍多时,在怀了董平的骨血后,就因为怨恨董平“自己要儿孙,就不该害人的父母;杀了人的父母,还要替你养儿孙,天下有这等便宜事?”[13],便自撞桌角而落胎,无论对于董平还是对于自己虽然客观说来都有些残忍,尤其是对于腹中无辜的孩子而言更是如此,但这样的烈女子不能不说已经深具现代独立意识,不再恪守出嫁从夫的封建传统,而其激烈的举动可视为对封建伦理的一种反抗。在自撞桌角而堕胎令董平无后的基础上,程小姐又亲自下毒于董平,继而发出颇具现代感的女性宣言:“须知失身不是失节,失身是没有力量,失节是没有志气。没有力量,是无可如何的,志气不改,总有一天,复仇的机缘到手。没有志气,跟贼党,替贼效力,那才是下等人,才算失节呢!”[14]此番表白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为女性张目,令男子汗颜,梁山某好汉不由愤然长叹:“真正烈女,羞杀我们也!”[15]程善之的《残水浒》将以现代思维和语言进入女子之心、之口,很好地弥合了《水浒传》对女性的漠视之憾,由此也充分体现了作者的现代女性观,对于《水浒传》的传播和当下接受也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程善之的诸多小说刻画了很多典型的现代女性形象,并且对于已经经典化的《水浒传》中的部分女性形象进行了重新阐释,凸显了时代特色,彰显出了女性自己独立的思想,也丰富了文学长廊中的女性形象队伍,体现了他个人观念上的时代性和进步性。

基金项目:山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水浒文化研究基地资助项目成果,项目编号(SHJD1304)。本研究成果得到山东省高等学校骨干教师国内访问学者项目经费资助。

参考文献:

[1]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四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07-208.

[2]陈伯海,袁进主编.上海近代文学史[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316.

[3]邱明正主编.上海文学通史(上册)[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424.

[4] [5] [6]程善之.倦云忆语[M].文艺小丛书社,1933:3,32,83.

[7]程善之.骈枝余话[M].江南印刷厂,1922.

[8]孙琳,徐兴民.从男性视角看《水浒传》中女性的被视地位[J].菏泽学院学报,2008(6).

[9] [10] [11][13][14][15]程善之.残水浒[M].新江苏日报出版,1933:序2,72-

73,73-74,98,100,101.

[12]孙琳.程善之《残水浒》对水浒空白结构的发现与弥合[J].菏泽学院学报,2014(1).

作者简介:

孙 琳(1980— ),男,山东济南人,硕士,菏泽学院教师教育学院讲师,南京大学访问学者;研究方向:文艺美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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