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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成长与艰难的“破茧”

2015-01-14李群

山花 2014年20期
关键词:依兰织女小兰

李群

作为文学豫军中的后起之秀,计文君尤其擅长讲述女性成长故事。其代表作《天河》细腻地剖析了戏曲演员秋小兰在演艺事业和婚姻爱情上的心路历程。秋依兰和萧舸作为秋小兰成长中的重要人物,在她的性格形成和发展中具有巨大的作用,但女性最终的成长力量仍然来自自身。

来自河南许昌的青年作家计文君近几年在文坛上崭露头角,作为有着雄厚实力的文学豫军中的后起之秀,她的作品从数量上看并不算多,但难得的是几乎都保持了较高的水准,其中不乏耐人品味的优秀作品。李敬泽称计文君为“准备好了的作家”,具有“艺术地理解世界的眼光和感受世界的皮肤”,“足够的表达欲望和耐心”,“准确敏捷地调用语言”以及“在纷乱零散中将事物组织起来赋予精密形式的能力”。[1]在吴义勤的眼中,计文君“擅长表现男、女两性间的心灵战争和精神战争,但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女性自身的‘一个人的战争”[2]。其中2008年8月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中篇小说《天河》可说是计文君受到关注度最高的一部描写女性“一个人的战争”的小说。同年11月,该作品荣获2008年度茅台杯人民文学奖,在授奖辞中,评委会称计文君的《天河》“以其精确从容地展示的一种戏剧人生,表现出令人赞叹的艺术能力”[3]。作为计文君最好的作品之一,在其创作已经小有规模的今天,再读《天河》,感受其中独特的魅力,对我们走入计文君的文学世界依然具有重要的意义。

《天河》以戏曲演员秋小兰的人生为主线,讲述了秋依兰、秋小兰姑侄两代的故事。小说围绕着新编豫剧《天河配》的织女人选的问题展开,秋小兰在姑妈秋依兰的影响下,本已内定为织女的不二人选,但在诸多原因的作用下,剧团和投资方联手开展海选织女的活动,并选出了对秋小兰有着强势威胁的年轻演员韩月。面对这样的变故,秋小兰手足无措,秋依兰调动自己的关系,帮助秋小兰争取最后的机会,但秋小兰却始终无法在舞台上演出织女的神韵。最终秋依兰病重,韩月拜秋小兰为师,获得秋派传人的身份并出演织女,秋小兰退出织女角色的竞争,却在姑妈去世后领略到戏的精魂,实现了自己艺术上的突破和精神上的涅槃。

如李敬泽所说:“在《天河》中,她(指计文君)精密审慎而轻逸从容。”[1]小说在展示戏剧演员的演艺事业的时候,以不疾不徐的节奏,为读者展开了一段颇耐人寻味的情感故事,在故事中,秋小兰的性格形成、事业发展和情感变化都带有很明显的“计氏风格”。刘涛在《“红”范儿作家计文君》中提到她的另两部作品“写了女性的成长与长成”[4](刘涛原话为:“《白头吟》与《开片》则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写情感纠葛,另一方面也写了女性的成长与长成。”),我以为这样的描述也适用于《天河》,小说讲述的也正是秋小兰的成长与长成。在这成长的过程中,有两个人物的影响不可忽视。首先要提到的就是秋小兰的姑妈秋依兰。

带着红花油气味的仙女——秋依兰

一代名伶秋依兰少年成名,但“文革”让她失去了在舞台上演出的机会。靠着年长她二十七岁的军官丈夫的庇护,秋依兰得以不残不废地熬到了“文革”后重登舞台,凭着新编大戏《天河配》拿到全国大奖、拍了电视艺术片《秋依兰》,让自己的事业步入辉煌。但穿上云裳霓裙美若天仙的秋依兰,在丈夫眼中却是个看不顺眼的女人。面对随时可能砸过来的藤拐杖和漫长的咒骂,秋依兰冷笑着忍受背上一道道的伤痕,让小兰在自己的伤口上擦气味浓烈的红花油,只为了能继续在舞台上扮演“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目流连巧笑嫣然的仙女”。这样一个女人,眼里、心里都是戏,她早已经把自己化成了织女。丈夫中风后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家里唱戏,丈夫死后她更放任地纵容自己的情欲,可是深夜寂寞的独唱、哭泣似乎昭示出她内心的孤独与痛苦。这是一个仙女,带着红花油气味的仙女,忍受着疼痛的仙女。红花油是疗伤的,更是这伤口的证明。只不过红花油擦在背上,疼也只有自己知道,在外人眼中,她是永远从容优雅的。秋依兰的政治婚姻既给她庇护,又给她伤痛。她很清楚这婚姻的实质,所以才会在挨打时也冷静地护着自己的脸,直到丈夫中风,再也无法暴打她,她才在一声声娇滴滴的拖腔中放纵着自己的本性。经历过这些折磨的秋依兰把重获的舞台视为生命,唱吐了血都不会让给徒弟一场戏,在自己因病不得不退下来的时候,就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侄女秋小兰的身上。在外人眼中,秋依兰是一个看起来娇弱无力,实际上“命硬撞得天鼓响”的女人。但秋小兰的心性远没有姑妈的高。秋依兰是弱在姿态,内心却是刚强的。秋小兰的姿态和心性都是弱的。秋依兰把秋小兰的唱腔教成了自己的翻版,却无法真正认清小兰内心对这舞台的爱与拒。在秋小兰的成长过程中,秋依兰是最大的起因,也是最大的障碍。

秋小兰在陪伴姑妈的岁月中,亲眼目睹姑妈的痛苦、忍辱,有时自己也会无辜被牵累,自小在恐惧与苛刻的责骂中长大,秋小兰紧张、瑟缩,想把自己包藏起来。面对姑妈所受的打骂,她在羞惭的同时无力救助,只能躲在床下。这“躲”有对姑妈痛苦生活的体恤,有对姑父威严的害怕,但在姑父的暴虐、姑妈的冷笑中应该更多是对两性关系的畏惧和恐慌。这也导致了她在后来面对婚姻和爱情的时候都显得笨拙、紧张。因为目睹了姑妈在婚姻中的受虐、伤痛、报复和纵欲,作为姑妈隐忍受辱和放纵辉煌的旁观者、陪伴者,最能体会其中的不易和痛苦,但在同情中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洁感和羞耻感,尤其是看到那些深夜出入于姑妈卧室的男客人,所以她会小心翼翼地把地板擦得如同镜子,又谨慎地把姑母的衣物与自己的分开,用这样的举动来抹去内心那种对姑母不洁的厌恶。她在模仿姑妈的过程中又害怕自己变成姑妈,“她必须把自己想成姑妈秋依兰才能表演,如果某一瞬她的意识感觉到是她自己在做眉做眼扮哭扮笑,那种被扒光的羞耻和恐惧就从天而降,把她抓得死死的”,这种自身和戏的疏离感使她只能模仿到“形似”的姿态,却永远达不到“神似”的痴狂,无法如姑妈一样人戏合一。演戏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秋小兰始终都太在意外界的眼光,不敢投入地表演,不敢投入地恋爱,这“不敢”禁锢了自己的感受,甚至在发现丈夫与情人私会时,她也会懊恼自己的突然出现,不该撞破这一切。她在妥帖着其他一切人的感受中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打破这平衡的是《天河》的导演萧舸,他也是秋小兰成长过程中的另一重要力量。endprint

无法涉渡的异性——萧舸

《天河》的最初版本中导演的名字为“窦河”,后来收入文集(注:指2009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天河》中短篇小说集)时被修改为“萧舸”。“河”让人很易联想到戏中的天河,这天河是隔开织女与爱人的障碍。在此笔者试做一个或许并非无聊的揣测,窦河是否谐音“渡河”?此人是那个能渡过天河与小兰相依之人吗?事实上,在小说中,窦河既是秋小兰所爱之人,又是她无法逾越的障碍和压力。而修改后的萧舸名中“舸”意为船,有小船和大船两种解释。计文君似乎是故意为这“舸”加了个很特殊的姓氏——萧,“萧舸”谐音意思就是小船了,面对滔滔天河水,这样的小船承载不了。秋小兰或许曾盼望着心爱之人能渡过天河,与她相会。但事实证明,萧舸不是那渡河的人,既无心渡河,也无法渡河。在计文君的笔下,萧舸远远地模糊着,似有着对秋小兰的了解,又似有着一份带有体谅的不屑,更在外人眼中成为玩弄女人的高手,这多少让秋小兰的初恋有点不堪,连那场镜花水月般模糊不清的亲热都带有逢场作戏的意味。但尽管如此,不可否认的是秋小兰最后的成长来自于萧舸对她的影响。

孙先科认为“在推动秋小兰战胜懦弱、不自信等负面情绪的所有力量中,萧舸是最重要的一种。因为秋小兰爱着萧舸,她希望通过争取到织女A角的扮演权并胜任这一角色而获得萧舸的青睐,而不是被萧舸看作秋依兰的附庸而被轻视”[5]。遇到萧舸之前的秋小兰,已经习惯于接受姑妈的庇护和安排。秋依兰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小兰争取出演织女A角的资格,小兰也在此时对萧舸生出了异样的情愫,并有些任性地由着这情愫生长、蔓延。这时的秋小兰才算是有了朦胧的爱的觉醒,不再是一心只考虑他人的感受,而是放纵了自己内心对爱欲的渴望。“秋小兰放心地每天去看萧舸排练,放心地回来把他的动作再温习一遍,放心地用缠绵悱恻的情丝去缠绕萧舸烙在她心里的影子。秋小兰享受着这种新鲜奇妙的感觉,暗自惊讶,她连着两个晚上梦到了萧舸,是美梦,春梦。秋小兰的季节都跟着这梦倒错了,清晨醒来,她会把仲夏当作春天。”

但在放纵了自己对萧舸的爱之后,韩月的出现让小兰感受到了来自演戏与情感双方面的竞争。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演戏时眼中闪动着秋依兰般的光芒,生活中大大方方跟萧舸撒娇,排戏时对萧舸的导演意图能够迅速、准确地表达出来,偏偏萧舸又在抱怨秋小兰是个“缺乏表达能力的演员”。这让秋小兰不得不面对萧舸对自己表演的否定,以及对竞争者韩月的肯定。如同演戏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一样,面对这样一份初恋,秋小兰同样是笨拙的,笨拙到不会表达也不会掩饰。在她带着牺牲自己的崇高感决意退出时,却发现萧舸试图让韩月拜秋依兰为师,而取代她的“秋派传人”的位置。“她是来成全萧舸、成全韩月的。人家不用她成全,人家有力量来赢得一切。”这一发现让她又嫉妒又羞恼,爱情、事业她都已经要准备拱手让人了,没想到连姑妈也要抢走。“她不走,她再也不能走了,谁也不能把她从姑妈身边拉走了!秋小兰有多怨就有多依恋,爱的光有多亮,恨的影就有多黑,她在用愚蠢的极端的方式讨要姑妈、讨要舞台应允给她的不离不弃的爱!”这是秋小兰生命中极大的一次转变,一直习惯于退让、闪躲的她开始以一种沉默的方式直面,执拗地每天准时盛装出现在排练场,这出现即是一种痛苦的面对,面对自己事业与感情上双重的失败,并把这失败昭告天下。这是秋小兰成长中最艰难也最挣扎的一个阶段,每一次的出现都是一种无言的强硬姿态,不是对外人,而是对自己内心的袒露和直面。这份爱的觉醒与痛苦也是小兰内心自我的苏醒。以前的她总是害怕、退缩,躲在姑妈后边,现在没有了姑妈的庇护,虽然她仍然没办法在萧舸的目光里自如地呼吸,但是却不再躲藏起来,而是渴望能“在他布置的舞台上完成她自己的诉说,天河滔滔,她想让对岸的他听到她真实的声音……”,计文君用极其细腻的笔法描绘着小兰的感受,描绘着小兰内心自我的成长。

小说中的重排大戏《天河》的故事原型是“牛郎织女”的传说,讲述的是仙女思凡、仙凡两隔的绝望和孤单,似乎多少照应上了主人公的人生。有意味的是《天河》中出现了故事的改编,导演萧舸让本来是王母娘娘划出的天河变为织女自己一回头掉落发簪形成天河,隔断了牛郎。这一改动似乎在说明着造成隔膜的本不是外力,而恰恰是自己。小说结尾部分有这样一段描写:

“天河在天上,天河也在红尘。尘世上淌满了波涛滚滚的泪河。人哪,你是别人的天河,别人是你的天河,你是自己的天河,自己是你的天河!到处都是障碍,到处都是破碎,到处是受苦的人心,到处是隔绝圆满的欠缺,天河滚滚,泪浪滔滔,我们借着什么来渡河?”

在作者结尾的发问中,小兰“一个‘卧鱼倒下,长长的水袖抛向空中,泪水和汗水在脸上纵横”。经历了心灵与肉体上的疼痛,小兰终于找到了自己,破茧成蝶的动力原本不在外力,而是被茧丝重重包裹、束缚的自身。造成隔膜的是自己,最终解除隔膜的力量也来自本身。萧舸终究不是那渡河之人。在秋小兰的成长故事中,萧舸是一剂启蒙的药,在无意中开启了小兰蒙昧的“爱”的觉醒,这“爱”的觉醒让秋小兰感知到了被禁锢多年的真我,从懂得爱到懂得戏,虽然最终她也没有得到萧舸的爱,可是她获得了自我的成长。

《天河》借一出戏的上演写女性的成长与长成,秋小兰的成长在姑妈的庇护下也承载了姑妈带来的压力和禁锢,在对萧舸的单恋中小兰的“自我”也在苏醒。秋依兰的刻意栽培和萧舸的无意留情让秋小兰经历了从禁锢自我到正视自我的过程。最终当她终于可以挣脱掉姑妈的影响,面对自己对萧舸的情感,让自己去演,让自己去爱,才完成了破茧成蝶的蜕变。这破茧成蝶的过程艰难、曲折,虽然最后的蜕变也还算不上多么的成熟、勇敢,但其正视内心、勇敢面对的姿态却令人欣慰。

参考文献:

[1]李敬泽.计文君:也许和也许[A].天河·序[C].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2]吴义勤.器·剔红·序[Z].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2.

[3]袁继彦.2008年度“茅台杯”人民文学奖揭晓[EB/OL].http://www. chinawriter.com.cn/zw/2008/2008-11-10/8494.html,2008-11-10.

[4]刘涛.“红”范儿作家计文君[N].文艺报,2013-5-31(2).

[5]孙先科.计文君论[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12):174.

作者简介:

李 群(1975— ),女,河南商城人,文学硕士,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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