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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生活的禅悟

2015-01-14庄鸿文

山花 2014年20期
关键词:印江诗人诗歌

末未,本名王晓旭,苗族,贵州印江人。20多年来,他一直坚持着诗歌创作,至今已出版两部诗集,是当今贵州诗坛一位创作特点鲜明、创作成绩突出的诗人。《似悟非悟》是末未继诗集《后现代的香蕉》之后出版的又一部现代诗集,全书共分五辑:似悟非悟、走马观花、暗伤、秋色无边和亲爱的青菜。每一辑侧重点或是表明对生活与生命的深刻哲思,或是自己旅游过程中的体会,或是对情爱的抒写等,其实分类并不重要,诗集中的所有诗作都来自于末未在“左手写公文,右手写诗歌”[1]状态之下写就的对生活的感悟。

末未的《清水煮青菜》一诗,写了“他”与“她”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场景:洗青菜与煮青菜,诗意便从那一碗青菜汤中流溢出来。在末未的诗里,读者看到的都是一些熟悉的画面与物象,日常的世俗生活在他的笔下成为诗意的主角,日常生活的出场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在诗意的空间里穿行得自由自在,这也正是构成末未诗作个性的元素之一。末未曾说其诗歌的国度“在担水劈柴”[1],这暗含着他对诗歌创作的一个认识,即诗歌要写日常生活,诗歌创作就是要写事物存在的永恒状态。因此,正是基于这样的写作认识,形成了末未诗歌创作的鲜明特点,他的诗作一方面写出了事物的表象,一方面又揭示出事物的固有本质。

关注生活、细致观察是末未诗歌创作的一个利器,这从其诗歌创作的题材可见一斑,他的许多诗作的诞生常常源于其某一时刻对生活现象的观察,或者源于对长期生活经验的一个具体呈现。诗人时时停下来,俯下身,去审视那些为人所忽略的点点滴滴。除了最日常的青菜、大米饭,诗人也写了其某时某刻的偶然一见:“一只蜻蜓稳稳当当,停在伸出去的废钢筋上/与漫天濡染的黄昏相比,她的小,完全可以省去/而比她更小的是一只蚂蚁,好像根本就没把存在放在眼里/在无遮无拦的坝顶边缘,走走停停”[2](《非伪非虚》)。他看到那些“与爱情无关,一群只能低飞蝴蝶/以弧为美。在流水岸边的野菊花丛中/用她们成双成对的翅膀/藐视秋天的高”[2](《蝴蝶飞》)。在去往乡间的路上,诗人“走在傍晚回家的五只羊后面”,“像秘密的偷窥者”[2],审视着五只回圈的羊(《走在傍晚回家的五只羊后面》)。在阅读同时,末未喜欢收藏奇石,看到满屋子的书籍和观赏石,他写下了《失重的书房》;某次在花溪公园莲塘边,有了《与一池含苞的白莲相遇花溪》;坐在快餐店里无所事事,带来了《在德克士二楼看十字路口的行人》。同时,几乎每一次外出的旅行经历,末未都将它们写进了诗歌:从黔北的桫椤公园到十丈洞景区,从青藏高原到平原上的扶阳城……当然,更少不了诗人的家乡印江和六景溪这样的乡村带给他的情感印象。印江,末未生于斯长于斯,对此地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写下了凌晨两点时的小城印象:从梵净山赶来的冷空气开始下降,随便得很/那些从乡下跑到城里的农民兄弟/随便就把身体交给某条大街或者小巷……而西门弯火辣辣的夜宵店,陆续打了烊/小城的夜生活只剩下一锅残汤……[2](《凌晨两点的印江》)。在《晚春的印江》中,物象是细碎的,诗人用类似于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将细碎的物象组接起来,画面里流溢着诗人对家乡温热的爱。

相比小说、散文等其他文学体裁,诗歌似乎更为神圣。一方面是普通人对它的认知更少,另一方面,许多诗人日益成为纸上的虚构者,很少使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写作,拉远了诗与普通人的距离。正如文学评论家谢有顺所言:“很长时间以来,中国当代新诗的写作,一直处在‘不断革命的紧张状态中。”[3]就是从单一的颂歌和战歌中走出来的诗歌,虽然换了一副面孔,但是诗歌写作的不及物性特征并未发生变化,“只不过把过去的政治诗变成了文化诗。”[3]诗人们仍旧关心的是伟大、宏阔、崇高的事物。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有些诗人开始“向下写作”。所谓的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等应运而生,但是这不是日常生活的全部。我们生活中充满着具体、细小的事物和情绪,正是它们呈现出了我们生活世界的本质。

对于诗人末未而言,只有身边之物才更为可靠,内心的纹理才最为真实。然而,一位优秀的写作者是不能够仅仅停留在对对象世界的简单描摹上,他还需要将诗意用适当的语言呈现出来。语词的生命归根结底是来源于主体精神的点化和激荡。在《似悟非悟》中,读者看到了一位深沉的思考者,诗人感性的诗歌语言一次次地将语词引向深广的思想之海,使之生发出穿透世俗生活的品质。

诗人末未看到了“一程赶一程的人,继续奔走/他们要把停下来的时间用脚步抢回”[2],有的人跌倒在路口,有的人则迷失方向,最后,诗人说:“整个下午,我都一直坐在这里看他们/我看见: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2](《在德克士二楼看十字路口的行人》)。这是一个每个人都无比匆忙的时代,所有的人都在为生活忙碌奔波,被生活的潮流裹挟着向前,没有人停下来静心审视生活。诗人则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时代共像。最后一句无疑是“诗眼”。

在末未看来,诗人是通灵的,要在“鸡零狗碎的俗世生活中发现价值和意义”[4],正是在“鸡零狗碎”的日常生活中,他摸索出了一条抵达灵性之境的路。这便是“禅”。在末未的阅读经验里,佛道方面的书籍占有较大的比重。佛道思想,特别是禅宗的思维方式给予末未很深的影响。读者不难发现,看似信手拈来的一首首诗歌作品中,蕴藏着诗人对生活的思考,这思考不是宏大复杂的,而是单纯直接的,也就是说那些看似简单的语词其实直指人心。禅宗是围绕心建立起来的,禅师们传授经文的时候,不立文字,以心相碰,要求弟子自悟自解,“直指人心,见性成佛”[5]。读者如果期待在末未诗歌的阅读中找到一种充沛激荡的情感,或者想欣赏华丽机巧的文字的话,那肯定会失望。

末未出生于印江县一个名叫“六景溪”的地方,这是一个极为偏僻之地,故乡的山川景物,以及父老乡亲,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这也成就了末未诗歌创作一个重要的书写经验。《墓中人》是末未写给他所尊敬的六景溪的祖辈们的,那些家乡的老人在诗人的眼中淳朴安分,毫无所求,乃至于墓中的先人“口渴了,也要等到夜深人静/灵魂才来到泉边/鸡叫之前,又返回土里/成为墓中人”。[2]诗人将致敬写得含蓄深婉,情感的汁液饱满但不泛滥,也许只有这样的情感表达才配得上那些沉默无语的六景溪的老人们。相比题目《1986年的那个秋,天特别高》,诗歌本身很短,一共七行,全诗可以说是对曾经与父亲的一次秋收活动的平实记录,当“只剩下田角角的几垄”,“父亲突然说:留着/都收回去了,鸟吃什么”[2]。诗虽短小,但意蕴深远,深得禅宗不着一字,直指人心的味道。诗人就像一位参禅悟道的智者,引导读者通过事物的表象去领悟生活的真谛。endprint

末未在其诗歌创作中执着地书写日常生活现象和经验,应该说是诗人创作的可贵探索与坚持。末未知道:日常生活是有意义的。他的敏锐和细致使他轻易就能发现生活的诗意,时时给读者惊喜。翻看诗集,就像看诗人的一本生活日记。

末未是一位具有很强韧性的诗人。从发表第一首诗至今,已有20多个年头,在当下的情境,进行文学创作并不是一件令人生羡的事情,对大多数人来说,写诗的人无异于“世外怪人”。即使如此,末未一直保持着对诗歌创作的宗教般的虔诚。正如他自己所言,他要“在这个疯狂拜金、尘嚣滚滚、集体失语、信仰迷失的时代,高擎精神的火炬,守住内心的宁静,发出灵魂的声音,代替上帝发言”[3]。于是,诗人在《遗嘱》中写道:“我死了/仍希望做一名书生/你在地狱里看到我时/还像活着一样:坐在三生石上/阅读,写作,若有所思。”[2]

当思考成为常态,随着对生活的观察和认识不断加深,思想会迎来如醍醐灌顶般的一瞬。诗人末未如同一位禅者,在他自己的禅房(书房)中静心思考,突然有一天他悟到:我何不掉转头来寻找别样的风景?于是就有了《走着走着,我就突然向后转》。“他”显然没有具体所指,或者人或者事,或者是创作限于凝滞,或是生活处于困境。做出“向后转”的抉择一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诗人只用了短短的三节诗来说明,中间一节三行只是一个连接点,把悟道的过程一前一后连接了起来:辩证地看问题才是我们应该有的态度。

诗歌一方面要穿透事物的本质,直抵内心;一方面要于为人所司空见惯处,见出新的意味。诗人末未的思考常常会超出许多人的想象,从而把人们带向另外一个向度。除了《走着走着,我就突然向后转》外,还有一首诗也典型地体现出这一特点,即《看山》。首先,它告诉读者:人是渺小的;其次,它摆出人们都知道的一个源自于山的生活哲理:横看成岭侧成峰。如果停留于此,诗歌毫无新意,诗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当他越过高山之巅时,突然发现:“它的岭不在了/它的峰,也不在了”[2]。超然物外方能达到新境界。

另外,有一首题为《我们》的诗很值得注意。收录于诗集中的许多诗歌诞生的缘起明确具体,并且书写对象的日常性,甚至是世俗性突出,诗作口语化明显,少用意象堆砌。《我们》却用一系列意象来书写“我们”:好钢、光、春天的风暴、太阳花、大地,等等。海德格尔曾试图回答荷尔德林的提问:诗人何为?其形而上的思考成就了文学理论的名篇。而《我们》就是诗人末未对“诗人何为”这一问题的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思考,它就是一篇诗人的宣言。上帝已死,诗人何为?在末未看来,诗人要“代替上帝发言”。“我们”——诗人凭借着强大的心灵世界,在这个物质时代里紧紧依附着大地讴歌真理,为此,诗人甘愿经受精神的折磨,去做一个闪闪发光的思想者。

诗人末未在巨大而浑浊的俗世声响中心无旁骛地测量着生命律动的节拍,并呈现出个体对生活的禅悟。他的诗歌没有繁复的意象、稠密的诗质与复杂激动的情绪,常以短小的篇幅、浅白的语言、简单的意象与淳朴的感情写就日常生活的感悟。也许是太专注于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末未较少将视线投向深广的生活,也许未来他要做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用诗歌进行自我对话的同时,进一步与厚重的历史与广阔的现实进行对话,将其思想的触角伸向无限广大的生活与无可穷尽的生命,揭示出人类各异而真实的生存状态,用诗歌抵抗生存的艰难、追问生命的本质。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但同时诗歌创作是需要阅历和经验的,相信随着诗人的积淀越益深厚,末未能够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参考文献:

[1]杨辉,末未.把诗歌当做自己的宗教——末未访谈[N].铜仁日报,2012-01-07.

[2]末未.似悟非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3]谢有顺.走向“综合”的诗——我读哈雷的诗歌[J].当代作家评论,2012(2).

[4]孙文涛.“在鸡零狗碎的俗世生活中发现价值和意义”:(贵州)末未[D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9bfff30101a1ye.html/2013.3.13

[5]徐林祥.中国美学初步[M].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219-223.

作者简介:

庄鸿文,女,江苏宜兴人,贵州铜仁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地方文化研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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