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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床垫

2015-01-13

译林 2014年4期
关键词:鲍勃

起初,维娜没打算杀人。她只想去度假,一次简单而纯粹的度假,在清新空气中好好呼吸,做做冥想,去除老化角质,让肌肤重新焕发光彩。北极正是这么个适合的好去处,那里,冰雪、岩石、大海和蓝天蜿蜒成一片广袤无垠的严寒;那里有着与生俱来的平静,那些扰人心神的事物,如城市、公路、树木什么的都纷纷扰扰地散落在向南延伸的风景之中。

对她而言,其他人也是那纷扰喧闹的一部分。其他人,她指的是男人。她曾经有过太多的男人。她暗暗叮嘱自己,别再和男人调情,别再让他们引发事端。她不需要钱,不想再要了。她不奢侈,也不贪婪。她告诉自己,她只不过是想用一层层纯粹、温暖、绝缘的钞票把自己保护起来。这样,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靠近她,伤害她。这目标也并非不可企及,她最终实现了。

可是,积习难改。不久前,她才瞥了一眼同行的游客,对他们的情况便约摸有了底。那些身穿羊毛呢子大衣、拉着旅行箱的家伙,正聚集在机场旁的过境宾馆大厅里,一个个兴奋不已。她不会留意女人,耳中只有男性说话的声音。有些男人已有女伴,原则上,这部分人不在她考虑之中,没必要多费心思。拆散一对夫妇太麻烦,她从第一任丈夫身上就明白了这一点,弃妇会像苍蝇一般嗡嗡地追随着你。

她感兴趣的是独自行动的人,是那些悄悄行动、独来独往的边缘人士。年龄太大的人不会成为她的目标,要尽量避免和他们目光接触。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相信老孔雀也有春天,这些人就是她的猎物。并非一定要做些什么,她告诉自己,来点小小的热身运动也无伤大雅,只不过是证实一下,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男人沦陷。

那天的见面会,她穿了件乳白色的套头毛衣,把标有她名字的“北极行”胸牌别在左胸偏下的地方。由于经常做水中健身和游泳锻练,在这个年纪,她依然身材姣好。就是对任何年龄段的人来说,她这身段都拿得出去,至少穿戴整齐、内里衬上精致合体的内衣时,她看上去真是身姿曼妙。她不会穿比基尼躺在甲板躺椅上秀身材,因为身上已经有些小细纹了,尽管她已经竭尽所能——这也是她选择北极而非加勒比海之类旅游胜地的原因。她现阶段的脸蛋当然是钱能做出的最好效果,上着淡淡的古铜日晒妆,涂着柔和的眼影和睫毛膏,搽着亮泽粉底,再施以低光,她让自己年轻了10岁。

“时光带走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她第三任丈夫特别喜欢引用丁尼生的诗句。“到花园里来,莫德!”上床前他总要念上这么一句。那时候,她听得几乎要发狂。

她喷了点科隆香水,极淡雅,鲜花般引人怀旧的气味,然后抹掉,只余一丝香气,若有若无。香味太浓会适得其反,虽然上了年纪的人嗅觉不如年轻时灵敏,但对那些香水过敏的人来说这正合适。男人要是喷嚏不断,怎么会专心?

她有意去得晚些,面带怡然自得的微笑——单身女士不该表现得过于热切——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一杯白葡萄酒,一切看起来还不错。然后,她轻盈地步入浅酌慢饮的人群中。男人们都是些退休的职场人士:医生、律师、工程师、股票经纪人,他们感兴趣的是北极探险、北极熊、考古、极地鸟类、因纽特人的手工艺品,甚至可能有人对海盗、当地的植物或是地形地貌感兴趣。“北极行”旅行社吸引的都是些热衷于探索的游客。旅行社配备着一批热心工作的专家,把游客聚到一块儿,为他们解说。她还调查了另外两家去北极的旅行机构,两家都没能吸引她。一家主要是去滑雪,吸引50岁以下的游客——这不是她的狩猎目标;另一家是到北极举办歌舞表演,他们穿着全套傻乎乎的行头。她一直跟着“北极行”,在这里,她感觉熟悉而舒适。她曾参加过这家旅行社组织的旅行,那是在五年前,她第三任丈夫去世后。所以她相当清楚这是一次什么样的旅行。

屋里很多人都穿着运动休闲装,男人们多穿着哔叽呢衣服,也有穿苏格兰格子呢衬衫的,外面套着有几个口袋的马甲。她留意写着他们名字的胸牌:佛雷德、丹、里克、诺姆、鲍勃。一个鲍勃,还有一个鲍勃。这群游客中鲍勃太多了!其中几个像是单人行!鲍勃,一个对于她曾经意义深刻的名字,不过现在,她已卸下了那个沉沉的包袱。她挑中了一个清瘦而精神矍铄的鲍勃,轻盈地走近他,抬起眼帘,又垂下。他瞥了她胸前一眼。

“维娜,”他说,“这名字真美。”

“老派的名字,”她说,“来自拉丁语‘春天一词,万物复苏之时。”那句诗充满了男性阳具回春的意味儿,成功地帮她弄到了第二任丈夫。她对第三任丈夫则是这么说的:她母亲深受18世纪苏格兰诗人詹姆斯·汤姆森及其春风诗的影响。那真是一个可笑而让人愉快的谎言——事实上,她的名字取自一个过世的姨妈。那姨妈长着圆面包形的脸,整个人粗粗笨笨的。至于她母亲,那是个严格的长老会教徒,嘴巴永远紧闭,像老虎钳一般,她鄙视诗歌,不会为任何不如墙壁坚固的东西所动。

在猎捕第四任丈夫初期——她视他为妄想狂——维娜更是露骨得过分。她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取自《春之祭》,一出隐含性暗示的芭蕾舞剧,曲终少女狂舞,直至筋疲力尽倒下,把生命献祭给了大地和春天。当时他哈哈大笑,身体也合着舞曲摆动起来。鱼儿确定上钩了。

“那你是……鲍勃。”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完。用了许多年这一动作才臻至完美,足以让听到的人腿脚发软。

“是的,”鲍勃说,“鲍勃·戈勒姆。”他有点拘束地加了一句,这当然是因为想展现魅力。维娜嫣然一笑,以掩饰内心的震惊。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因为愤怒,还有点儿几乎不顾一切的兴奋之意。她直视着那张脸,是他!虽然头发稀疏,皮肤起皱,虽然那口牙明显漂白过,也许还植过牙,但就是那个鲍勃——50多年前的那个鲍勃。心动先生,高级球星,采花高手,住在镇子尽头,开凯迪拉克的矿业巨头家的小子。那个狗屎先生,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带着自以为是、玩世不恭的笑容。endprint

时光回到从前,人们当时是多么惊讶——不光是学校里的每个人,而是所有的人都很惊讶。在那个龌龊的小镇上,大家都对别人的事了如指掌,诸如谁喝了酒,谁没喝酒,谁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像模像样,你后裤兜里装了多少零钱等等——但多么出人意料啊,天之骄子鲍勃竟然挑中毫不起眼的维娜做冬季舞会的舞伴,在“冰雪皇后宫殿”共舞。小他三岁的维娜是可爱的。爱学习、跳过级、天真单纯的维娜,是那种他们可以容忍却绝不会接受的女孩。那时候,她正努力争取获得高等院校的奖学金,期望有朝一日走出小镇。然而就在那时候,单纯、轻信的维娜以为自己恋爱了。

谁恋爱了?说到爱,那时她自己都不相信真的是爱?这样的信念使人精疲力竭,双眼迷蒙。她再也不会让自己落入那个捕虎陷阱里被肉扦串起了。

那晚他们跳的什么舞曲?“摇摆时钟”“铁石心肠”“大骗子”。鲍勃领着她沿体育馆边缘一圈圈舞着,紧紧拥着她。她靠在他那扣眼里别着康乃馨的胸前,那么笨拙,那么拘谨,因为在此之前,维娜从没参加过舞会,根本跟不上鲍勃强劲而炫耀的舞步。对于柔顺的维娜而言,教堂、学习、家务和周末在药店当店员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母亲一脸死板地约束着她的一举一动。维娜从没约会过。并非没人约她,而是母亲不准她与人约会,但这次却允许她和鲍勃去参加监管有序的高中舞会。难道就因为他是那个体面家族的耀眼之星?她甚至有点儿沾沾自喜,心满意足,只是从未溢于言表。自从父亲离家后,她一天到晚都高昂着头,昂得脖子僵硬。而今远隔时空,维娜才能明白那时的情形。

维娜就这么出了体育馆,心里满是对他的崇拜。她眼睛清亮,小心翼翼地走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她被客气地塞进了鲍勃的红色敞篷车里,仪表板后的小储藏箱里藏着危险的黑麦威士忌。她在车里坐得笔直,因为害羞,紧张兮兮的。车里散发着普雷尔洗发水和采婷润肤露的气味。她身上裹着母亲那件过时的披肩,还散发着樟脑丸气味儿,穿的是一件镶着冰蓝色薄纱的礼服,看上去是那么廉价,也的确很廉价。

廉价!廉价的一次性用品,用过就扔掉。那就是鲍勃眼里的她,从一开始就是。

现在鲍勃咧嘴微微一笑。他似乎很满意,也许他认为是因为自己维娜才脸红心跳。但他没认出她,他真的没认出来!他一生中可能遇到过多少个该死的维娜?

镇定!她告诉自己。她毕竟不是看上去那么脆弱不堪。她战栗着,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为了掩饰,她吞下一大口酒,立即呛着了。鲍勃马上站起来,关爱有加地轻轻为她拍了几下背。

“抱歉。”她终于喘过气来。清冷的康乃馨花香笼罩着她,她得离开他;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她匆匆走向洗手间,幸好没人。她在小隔间里呕吐起来,把白葡萄酒、奶油芝士和橄榄油夹鱼子烤面包什么的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她想,现在取消旅行会不会太晚。但是,她为什么要又一次逃离鲍勃?

那时候,她没有选择。到周末时,事情已经传遍小镇。是鲍勃自己传出去的,他传出的那个闹剧般的版本和维娜自己记忆中的全然不同。在鲍勃的叙述中,维娜像个荡妇,喝得醉醺醺的,心甘情愿地上了床。从那以后,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身后总是跟着一群群色眯眯的男孩,向她起哄,对她叫喊:随便出来玩!我能搭个便车吗?糖果儿真不赖,来点酒上床更快!这样的口号还算是温和的。女孩们都避开她,唯恐耻辱——那可笑、荒唐的污秽——会沾惹上身。

然后是她母亲。没过多久,谣言传到了教堂圈子。母亲终日紧闭的嘴打开了,说的话少之又少,只表明一点:维娜是咎由自取。不行,她不能沉溺于自怨自艾——她必须面对现实,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因为人一旦走错一步,就会坠落深渊。这就是生活。最糟的情况出现时,母亲给维娜买了张车票,把她送到了多伦多郊区教堂监管的“未婚妈妈之家”。

在那儿,维娜和失足女伴们成日里削土豆皮,擦地板,刷厕所。她们穿着灰色孕妇装、灰色羊毛袜、笨重的棕色鞋子,听说这些都是用富人捐赠的钱买的。除了那些洗刷削皮之类的杂活,她们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做祷告,并遭到一轮又一轮貌似为她们好的威胁恐吓。那些布道的内容无非是告知她们,她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都是因为她们自己作的孽。但她们若愿意通过自制和艰苦劳作来救赎自己,也永远为时不晚。她们受到警告,要远离酒精和烟草,不得嚼口香糖,还被告知,若是有个正经男人想娶她们哪个,那就是上帝的恩赐。

维娜分娩的过程痛苦而漫长。婴儿一出生就被抱走,所以她对婴儿没有感情。“手术中发生了感染,还出现并发症,后来留下疤痕,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不经意间听到一个护士悄声对另一个护士说,“因为她们那种女孩是不适合做母亲的。”一旦能走动,维娜就得到5美元和一张车票,她要重新回到母亲的监护下,因为她尚未成年。

但她没法面对那件事——那件事或是整个镇子——所以她去了多伦多市中心。那时她在想什么呢?没有确切的想法,只有痛苦和哀伤的感觉,后来迸发成叛逆的愤怒火花。如果人人都认为她是个破烂货,一文不值,她就破罐破摔好了。在当服务员和打扫宾馆房间的间歇里,她就是那样干的。

运气真是太好了,她偶尔发现一个年纪挺大的已婚男人对她有兴趣。她和他做了三年的午间性事交易,算是她受教育的费用。她认为这是场公平交易——她心里对他没有恨意。从他身上她学到很多东西,如何穿高跟鞋走路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还有,如何让自己振作起来,走出痛苦。她渐渐忘掉了鲍勃的形象,那形象早已经皱皱巴巴。在那之前,她还把它当作一朵干花——多么难以置信!——置于心侧。

她轻轻拍了拍面颊,恢复从容神色,补了点睫毛膏,这号称防水的睫毛膏有点浸染到脸上。她告诉自己,鼓起勇气。这次她不会被赶走,这次不会!她会坚持下去。迄今为止,她已经和五个鲍勃结过婚。而且她现在占优势,因为眼前的这个鲍勃压根儿不知道她是谁。她看起来真的那么不一样吗?是的,就是不一样。她看上去更美。一头漂亮的银发,当然,头发还可以做成其他样式。真正的不同在于心态——自信的心态。鲍勃要从她现在的样子看出她14岁时那副一头毛糙的灰褐色头发的羞怯、抽泣的傻样儿还真有些难。endprint

扑完最后一层粉,她重新回到人群中,在餐柜旁排队等候烤牛肉和鲑鱼。她不会吃多少,其实在公共场合她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猪一般贪吃的女人不会成为具有神秘诱惑力的尤物。她按捺着不在人群中搜寻鲍勃——他可能会和她打招呼,而她需要时间思考——然后,她选了屋子尽头的一张桌子,在旁边坐下来。但鲍勃很快就溜到她身边,连“我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吗”之类的客套话都没说。他以为自己已经打开了消防栓开关,她想。朝这面墙喷射吧。砍下战利品的头,再把脚踏在尸身上拍张照。他从前就这么做过,他自己可没意识到。她微笑着。

他很热心。维娜还好吧?嗯,还好。她答道。出了点小状况。鲍勃直奔主题。维娜从事什么职业呢?退休了,她说,不过她以前的职业很有意义,是理疗师,专门研究心脏康复,救助中风患者。“那一定很有意思。”鲍勃说。嗯,对,维娜说,帮助别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岂止是有意思。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富人看出了这个较自己年轻的迷人妇人是多么有价值。她有双灵巧的手,举止仪态情意款款,有意无意间鼓励着你去追求她。她还有种直觉,知道什么时候该缄口不言。就像她第三任丈夫以济慈的方式所描述的,听过的曲子很甜美,没听过的曲子更甜美。这种亲昵的关系——纯粹身体的——常常会导致其他暧昧行为。虽然维娜总会在做爱之前及时打住,她说是因为宗教。如果那人不求婚,她就会抽身出来,到更需要她的病人那里去履行职责。这么做曾有两次令婚事提上议程。

她宁愿那些人是因为她有医护优势才和她结婚,所以一旦结了婚,她就尽力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每任丈夫离去时不仅快乐而且对她心怀感激,只不过走得可能比预计的要快了那么一点儿。但每个人都是自然死亡——心脏病致命复发,或是猝然中风。她所做的不过是默许他们满足被禁的欲望,吃导致动脉堵塞的食物,尽情喝酒,过早回到高尔夫运动中。她隐瞒了一个事实没说,严格说来,他们都被过度医治了。她考虑了药的剂量,稍后会对此作出解释,但谁又会反对医生的意见呢?

如果有个男人碰巧忘了那晚他已经吃过药,又看到药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平常的位置,就又吃了一次,那不正是预料中的吗?血液稀释剂,如果服用过量,会非常危险,会发生脑溢血。

然后就是性爱。终极手段,致命一击。维娜自己对性爱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她知道什么会起作用。“人只活一世。”烛光晚餐上,举起香槟时,她习惯于这么说。然后,她会把伟哥拿出来亮一下。伟哥真是人类的一个重大发明啊,但它会给血压带来大麻烦。一定要及时打电话叫医护人员,但也不要太及时。“我醒来时他就这样了。”这是可以接受的说法。还有诸如,我听到浴室里发出奇怪的声响,过去看时……

她并不后悔。她帮了那些人的忙,轻快离去比苟延残喘至最后一刻当然要好得多。

其中两任丈夫,她在遗嘱方面和其成年儿女有过麻烦。维娜优雅地说,她理解他们的感受,然后给他们一笔钱。考虑到她的付出,她给他们的钱比严格的公平意义还要多。她还保留着长老教会的公平心态,除了自己该得的,她不想多要,也不愿少得。她喜欢公平交易。

鲍勃将身子倾向她,手臂圈在她椅子后背上。她丈夫也一同来旅行了吗?他凑近她耳朵问,凑得那么近,耳朵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了。没有,她说,她新近丧夫——说到此,她目光下垂,看着桌子,默默无语,表达哀思——这次旅行是为了疗伤。鲍勃说听到这真遗憾。但也太巧了,他妻子也于六个月前去世。真是沉重的打击——他们曾经真心期望一起进入金婚。她是他大学时的甜蜜爱人,两人一见钟情。维娜相信一见钟情吗?相信,她说,她信。

鲍勃继续倾诉,他拿到法学学士学位后他们才结婚,后来有了三个孩子,现在有五个孙子——个个都令他自豪。如果他拿婴儿照片给我看,维娜想,我就揍他。

“只留下一片空虚,是吧?”鲍勃说。

“一种空白。”维娜如是回应。

维娜愿意和鲍勃共饮一杯酒吗?

都是些花言巧语,维娜想。你就这样继续结婚,生子,正常生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而我……她感到恶心,想吐。

“好啊,”她说,“但还是等到船上吧,那儿更惬意。”她又向他垂下了眼帘,“现在我要去睡‘美容觉了。”她微笑着,轻轻起身。

“哦,你其实不需要美容。”鲍勃殷勤地说,可那该死的服务员已为她挪开椅子。退到一边时,他风度可不佳。污秽,粗野,而且弱智,像她第三任丈夫说的那样,他引用的是霍布斯关于自然人的论断。现在的女孩都知道要报警。要是现在,不管怎么撒谎,鲍勃都会入狱,因为维娜是未成年少女。但那时候还没有确切的词来定义这种行为,其实就是强奸,就像有个疯子从灌木丛中蹿出来跳到你身上干了那事。不是在正式舞会上约你,而是把车开到破烂的矿镇路边,就在那片被砍伐过两次的龌龊的树林里,要你像个乖孩子那样喝酒,然后把你的衣裤一层层扒掉,撕碎。更糟的是,鲍勃的密友科恩也在车里帮忙。他们两人大笑着留下她的束腰内裤做纪念品。

回去的路上,鲍勃粗暴地把她推下了车,因为她在哭。“闭嘴,要不就走回去。”他说。她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跌跌撞撞地走在结冰的路面上,光脚塞在高跟鞋里,高跟鞋染成冰蓝色,好与裙子搭配。她晕眩,冰冷,颤抖。更丢脸的是——她还打嗝。那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尼龙长筒袜——长筒袜在哪儿呢?她用药店打工的钱买的。她一定是吓懵了。

她没记错吧?鲍勃不是把她的束腰内裤反套在头上,在雪地里跳舞吗?袜带在他脑袋周围像小丑的铃铛般舞动着。束腰内裤,她想着,多么久远的事啊,那条内裤和那些事随之一起远去,如古墓般久远。如今,一个女孩会吃避孕药或者堕胎,看人时连目光都不会躲闪一下。只有老古板才会为这种事受伤。

是科恩而不是鲍勃回来找她,粗鲁地叫她上车,送她回家。他至少还有点儿羞耻感。“什么都别说。”他嘀咕着。她没有说出去,但她的沉默并没能为她挡灾避难。

为什么她该是那晚唯一的受难者?她愚蠢,自以为是,但鲍勃心怀恶意。事情过后他却逍遥法外,没受任何惩罚,也没忏悔过。然而她的一生都被毁了。那天之前的维娜死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维娜牢牢取代了她,瘦小,扭曲,破损。鲍勃让她明白,只有强者才能获胜,弱者只会遭受无情的掠夺。是鲍勃将她变成——为什么不说出那个词?——杀人凶手。endprint

次日清晨,他们的特许航班向北飞往轮船停泊的波弗特海。在飞机上,她考虑着如何抉择。她可以把鲍勃玩弄到最后一刻,等他短裤脱到脚踝上,就把他晾在那儿。这可以得到点满足感,但也太便宜他了。她可以在整个旅程中躲着他,既然过去50多年都没解决,那就保持现状吧。

要不,她可以杀了他。

她思忖着第三种选择,外表仍保持冷静。试想一下,比如她要杀死鲍勃,这次旅行她该怎么下手才不会被抓住?她惯用的那套“医药和性交”实施起来太慢,可能不起作用,因为鲍勃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疾病。把他推下船也不可行,鲍勃太高大,船的围栏也太高,而且她从上次旅行知道,甲板上总有人在拍照,欣赏险峻风景什么的。船舱里的尸体会把警察引来,他们会检测DNA、毛发等,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不,她得让他死在上岸的一次游览中。因纽特人的居住点不行,狗会叫,孩子们会跟过来。至于其他逗留之处,他们要参观的陆地景点都无遮无掩,没法掩藏。持枪的工作人员会跟随左右,保护他们不受北极熊袭击。也许可以制造一起意外的擦枪走火?那样的话她得把时间计算得分秒不差。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得尽早下手,得在他交上新朋友之前,要不人们可能会发现他的消失。而且鲍勃随时可能认出她,如果认出她,游戏就结束了。这期间最好不要让人看见他俩经常在一起。要让他保持勃勃兴致,又不要引起谣言,比如一段刚刚开始的罗曼史之类的谣言。游船上流言传播的速度赶得上流感。

一上船——这船是“毅然Ⅱ号”,一切都那么熟悉,因为上次的旅行。游客在接待处排队存放护照,然后在前面的休息厅集中,听三个资质平平的工作人员介绍此次行程安排。第一个工作人员像海盗般严厉地皱着眉头说,他们每次上岸都要把布告板上自己的姓名牌从绿色那面翻到红色那面。回船时要从红色翻回绿色。乘橡皮艇到岸上的过程中,他们要一直穿着救生衣;救生衣是全新的,又轻又薄,一旦入水就会自动充气浮起来。登陆时要把救生衣放到岸上事先准备好的白色帆布袋里,离开时再穿上。如果有姓名牌没有翻过来,或是有救生衣留在袋里,工作人员就知道还有人在岸上。没人想被落下吧?还有些内务琐事,比如,他们会在自个儿的舱室里看到洗衣袋。酒吧消费账单会从他们账户里扣除,小费最后结算。轮船是开放式经营,以促进保洁人员的工作效率。当然,如果愿意,他们也可以锁上舱门。接待室设有失物招领处。大家都清楚了吧?很好。

第二个发言人是个考古学家,在维娜眼里,她只有12岁似的。他们要参观许多遗址,她说,包括“1号独立区”、“多塞特”和“图特”遗址,但他们千万千万不要拿任何东西。不要拿古器物,特别是不要拿骨头。那些骨头可能是人骨,他们要小心,别打扰了长眠在那里的人。即使是兽骨也不行,兽骨是乌鸦、旅鼠、狐狸,嗯,整个食物链中重要而稀有的钙来源,因为北极循环利用了这一切。大家都清楚了吧?很好。

现在,轮到第三个人讲话了。这家伙留着时髦的光头,看上去像个私家教练。他谈了有关枪支的事宜,枪支是必须要带的,因为北极熊什么都不怕。但是,工作人员会先朝空中开枪,把熊吓跑。北极熊可能很危险,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射杀,游客安全至上!也没必要害怕枪,在乘橡皮艇来回岸上的途中,子弹都是取出来的,所以不可能有人中弹。大家都清楚了吧?很好。

显然不可能出现枪支意外,维娜想。游客不会靠近枪。

午餐后,他们作关于海象的演讲。传说凶猛的海象以捕食海豹为生,它们将长牙刺穿海豹身体,然后用强有力的嘴吸吮海豹脂肪。维娜旁边的两个女人在织毛衣,其中一个说:“吸脂术。”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演讲结束后,维娜来到甲板上。天气晴朗,空中飘浮着片片豆荚状云,如宇宙飞船般盘旋着;空气煦暖,海水湛蓝。靠岸的一侧有座冰山,中心碧蓝,仿佛染过一般,冰山前边是高高耸起的海市蜃楼,像地平线上的一座冰雕城堡,若不是城堡边缘那层模糊的微光,简直就像真的城堡!许多海员被这幻影吸引过去以致丧生;他们在地图上标注了山的位置,其实那里并没有山。

“很美吧?”鲍勃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说道,“今晚一起喝一杯怎么样?先前说好的。”

“好极了,”维娜微笑着说,“但今晚可能不行,因为我答应了几位女士。”真的,她和那几个织毛衣的女人约好了。

“那明天如何?”鲍勃露齿一笑,然后告诉她,他有一间单人舱,“222号,像止痛药名,”他俏皮地说,就在船中部,很舒服,“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颠簸。”他又加了句。维娜说她也有间单人舱,额外的花费很值,因为这样才能真正休息好。她说“休息”时声调拉长了些,听起来像在缎面床单上性感地扭动一般。

晚餐后在船附近散步时,她瞥了一眼布告板上的姓名牌,注意到鲍勃的名字离她的名字很近。然后,她到礼品店买了双廉价手套。她看过很多犯罪小说。

次日,开始是一位精力充沛的年轻科学家讲话,游客们提起了些兴趣,尤其是女性游客。大家运气真好,他说道,因为遇到大片浮冰,他们调整了行程,所以会有一次意外停留,在那里他们可以看到地质界的奇迹,只有极少数人能看到的景观。他们将有幸看到世界上最早的化石叠层,形成时间距今已有惊人的19亿年之久,早于鱼类、恐龙和哺乳动物,是地球上保存最早的生命形式。什么是叠层石?他反问道,眼睛熠熠生辉。这个词来自希腊语“stroma”,意思是床垫,再加上表示“石头”意思的词根。石床垫,一种化石,由一层层青绿色的藻类筑成小丘或是穹隆结构而形成。正是这种青绿色的藻类产生了我们现在呼吸的氧气。多么令人惊叹啊!

午餐时,一个和维娜同桌的男人在抱怨,这人瘦削而活泼,他说想看的是比石头更让人激动的东西。他也是一个鲍勃,维娜编了张这次旅程的鲍勃清单。另一个鲍勃眼看就要手到擒来。“我倒是对它们很期待,”她说,“石床垫。”说“床垫”这个词时,她带着些极微妙的暗示意味儿,鲍勃2号反应过来,满意地对她眨眨眼。他们真的还不算老,享受调情吧。

喝完咖啡,她到甲板上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越来越近的陆地。这里是秋天,缩小了的树木沿着地面如藤蔓般蜿蜒前进,树叶一片姹紫嫣红,其间,岩石如波浪般绵延起伏。一道山脊,又一道高些的山脊,再一道更高的。在第二道山脊后边可以找到最好的叠层石,那位地质学家告诉过他们。endprint

若有人在第三道山脊后滑倒了,第二道山脊后的人看得见吗?维娜想应该看不见。

现在他们都被塞入防水裤和橡皮靴里;现在他们都穿上救生衣,拉上拉链,扣紧扣子,一个个像超大号的天线宝宝;现在他们把各自的姓名牌从绿色翻到红色;现在他们沿着过道缓缓前进,然后进入黑色的充气橡皮艇中。鲍勃让这橡皮艇成了维娜的专人橡皮艇。他举起相机,咔嚓咔嚓频频给她拍照。

维娜心跳得越来越快。如果他主动认出我,我就不杀他,她想。如果我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他向我道歉,我也不杀他。那是两个逃生机会了,而他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机会。那意味着放弃出其不意的优势,而选择可能冒险的举动——鲍勃比她高大得多——但她希望公平些。

他们登上陆地,脱下救生衣和橡皮靴,穿上自己的山地靴。维娜悠闲地走近鲍勃,注意到他先前嫌费事没换过橡皮靴。他戴了顶红色棒球帽,知道她在看,他把帽檐往后一旋。

现在人们分散开了。有些人待在岸边,有些人朝第一道山脊走去。地质学家手持小锤站在那儿,已经有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他摆出一副演讲的模样,请他们不要拿走叠层石,但他们的船获许取个样品,所以如果有人发现一个特别精美的碎块,特别是横断面,就先拿给他检查,然后放到船上他设的石桌上,这样大家都可以看到。这里有一些样品,不想再费劲去爬第二道山脊的人可以过来看看……

人群渐渐隐没于山脊背后,相机纷纷拿出来。太好了,维娜想,越多事物分散人们的注意力越好。不用看她也知道,鲍勃会跟过来。现在他们爬上了第二道山脊,有些人轻松得很,有些人爬得很艰难。这里有最好的叠层石,遍地都是。有些叠层石完好无损,像气泡或沸腾的水,有个头小的,也有像半个英式足球那么大的。有些没顶部,像正在孵化的蛋。还有些被磨得平平的,留下了一些有浮雕纹路的同心椭圆,像棕黄色的烤面包,也有点像树木的年轮。

这里有一块叠层石摔裂成了四份,像切成楔状的四份荷兰奶酪。维娜拾起其中一块,审视着层纹,一年黑,一年灰,一年黑,一年又灰黑,然后就是底部平淡无奇的石头心。维娜把它放到背包里。

鲍勃像约好了似的走过来,步履沉重而迟缓,就像一具行尸越过山头朝她走来。他脱掉外边的夹克,塞在背包的背带间,气喘吁吁。她有片刻后悔。他上了年纪,身体孱弱不堪。她是不是该让往事随风而逝?男孩就是男孩。那个年纪,他们不都是雄性激素分泌旺盛的小狗吗?为什么人们要为另一个时期的所作所为而遭受判决?那件事久远得像是在几个世纪前了。

一只乌鸦在头顶上方盘旋。它知道什么吗?它是在等待吗?从乌鸦眼里看过去,她看到一个老妇人——面对着它,她是个老妇人了——马上要谋杀一个比她更老的男人,为了那渐渐消失于阳光尘埃之中的怨怼。这显得可耻而邪恶,但也很正常。生命就是如此。

“好天气,”鲍勃说,“有机会伸展一下腿脚真好。”

“可不是?”维娜说完,朝第二道山脊的最远处走去,“也许那边还有更好的化石。但是他们是不是说过我们不要走得太远?以免离开他们的视野?”

鲍勃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我们付钱就是为了尽兴。”他说。事实上,他带头朝前走,没去爬第三道山脊,而是绕道走向山脊背后。他就是想离开别人的视野。

第二道山脊附近,持枪的工作人员正朝一些远离人群的游客呼喊着。鲍勃转过身,再往前走几步。维娜望过去,看不到人,也就是说没人能看到她。他俩嘎吱嘎吱地行走在泥泞的路上。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双薄手套戴上。现在他们走到了第三道山脊背后的最边处,在斜坡底下。

“到这边来,”鲍勃说,拍拍石头,背包搁在身边,“我给咱俩买了些喝的。”他身边是黑色地衣织成的乱糟糟的网。

“好极了!”维娜说。她坐下来,拉开背包拉链。“看,”她说,“我找到了一块完美的品种。”她把石头翻过来,放在手掌上,两手托着,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以前认识,”她说,“我是维娜,你的高中同学。”

鲍勃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就是觉得你似曾相识。”他说。事实上他还假意笑了笑。

她记得那个笑容,那么虚假。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帧清晰生动的画面:鲍勃在雪地里胜利地跳跃,像个10岁孩子似的吃吃地笑着,而她自己,痛不欲生。

她知道不能再迟疑不决。她抓起叠层石,猛地朝鲍勃的下颚狠狠刺去。发出嘎吱一声,唯一的声响。他的脑袋往后晃了一下又弹回来。现在他四肢摊开,躺在岩石上,她举起叠层石朝他的前额击去。一下,又一下。好的,可以了。

鲍勃看起来那么可笑,眼睛圆睁,眼珠定定,前额血肉模糊,血沿着脸颊淌下来。“你这个可耻的东西。”她说。他显得那么可笑,她笑起来。她猜得没错,他的门牙是种植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让呼吸平稳下来,然后拾起那块叠层石,小心不让上面的血沾到衣服或手套上,把它扔到沼泽地的一汪水中。鲍勃的棒球帽掉落下来,她把它和鲍勃的夹克一起塞入自己背包里,然后倒空了鲍勃的背包。里面没什么,只有一部相机、一双棒球手套、一条围巾和七瓶小瓶装苏格兰威士忌——他曾多么可悲可叹地满怀希望。她把包揉成一团塞到自己包里,相机也放进去,等会儿她会扔到海里。然后,她捡起叠层石在围巾上擦干,检查一番,确保上边没有可见的血迹,塞到背包里。鲍勃就留给乌鸦、旅鼠和食物链上的其他生物吧。她走回第三道山脊下面,整理夹克。若有人看到会以为她刚小便完。人们到岸上游览时常会溜到一边小便。不过没人看到。

她看到了那位年轻的地质学家。他还在第二道山脊那儿,身边围拢着一群他的崇拜者。她拿出了那块叠层石。

“我可以把它带回船上吗?”她甜甜地问道,“放到石桌上?”

“真是绝妙的样品!”他说。

游客们都从岸上返回橡皮艇。她走到装救生衣的帆布袋那儿,蹲下来摸索着系鞋带,直到没人留意她,才把另一件救生衣塞到自己背包里。现在,背包可比她从船上下来时要笨重得多。可如果有人连这都注意到了,那才是怪事呢。endprint

走上那条过道后,她背着包到处晃荡消磨时间,直到所有的人都走过布告板了,才去把鲍勃的姓名牌从红色翻成绿色,当然,也翻了她自己的姓名牌。

回船舱途中,她磨蹭着等到走廊没人时,就溜到鲍勃的舱位,门没锁,钥匙在衣柜上,就让它放在那儿好了。她把鲍勃的救生衣、防水棒球帽挂起来,倒了些水在池子里,揉皱了一条毛巾,然后沿着仍旧空荡荡的走廊回到自己的舱位,脱下手套,洗干净,挂起来晾干。弄坏了一个指甲,运气不好,但可以补好。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有一抹晒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晚餐时,她穿着粉红色衣服,起劲地和鲍勃2号调情,虽然这家伙勇敢地回应了她,但年纪也未免太大了,她不会真把他当回事儿。还好,她的肾上腺激素骤然降下来了。他们得知,如果有北极光,就会得到通知,但维娜不打算起来看了。

到目前为止,她一点儿嫌疑也没有。她要做的不过是让鲍勃这个人继续存在,履行着翻他姓名牌的义务:从绿翻成红,又从红翻成绿。他会动舱室里的东西,会从那素净的米色衣柜里拿不同的衣服穿,会在床上睡觉、在浴室沐浴,会把浴巾留在地板上。他会收到写着他名字请他参加贵宾晚宴的邀请函,这张邀请函会悄悄出现在另一个鲍勃的门缝下,没人会注意到其间的替换。他会刷牙,会调闹钟。还会送衣服去洗,只不过没有填写单据,填单据风险太大。保洁人员不会在意,因为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会忘记填写洗衣单。

同时,那块叠层石会在地质样品桌上被人拿起来,仔细观察,讨论,上面会留下许多人的指纹。旅行结束时,它会被丢弃。“毅然Ⅱ号”全程14天,上岸观光18次。会驶过许多冰川和峭壁;会驶过许多金黄的、紫铜的、乌黑的、银灰的大山;会溜过群群流冰;会停泊在那长长的、暗流涌动的海滩,让人们探索数百万年来被冰川凿出的海湾。在这样一丝不苟、煞费苦心设计出来的壮观行程中,谁又会记得鲍勃呢?

旅行将近尾声时会有片刻的真实,那就是当鲍勃不出来付账、拿护照时,他也不会整理行装。这会引起一阵关注,接着会召开员工会议——关起门来的,为了不惊动乘客。最终会宣布一条消息:鲍勃一定是在旅行的最后一夜悲惨地从船上掉下去了,当时他斜靠在船舷上,想取个好角度拍摄北极光。不可能有其他解释了。

那时候,游客已经各奔东西,维娜也会在其中。若是那样,她就脱身了。她会不会那样呢?她应当对这事更关心啊——她应当从中发现一种刺激的挑战——但现在,她只觉得疲倦,有点空虚。

然而,一切都平静了,安全了。激情过后,心灵沉静下来——她第三任丈夫在伟哥作用之后常常这么说,真惹人烦。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人总是将性爱与死亡联系起来。但那诗人是谁呢?济慈?丁尼生?记忆中好像都不是,但过阵子她会记起来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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