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彷徨
2015-01-12孙斌斌
《在酒楼上》这篇文章选自《彷徨》,被认为是最具鲁迅风味的小说。在这篇小说里,存在着两个人物:“我”和“吕纬甫”。文章开篇就交代了了“我从北地向东南旅行,绕道访了我的故乡,就到S城。” 的背景。起初的“我”还怀着希望去访旧友,结果都无处可寻了,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兴趣。可以说是漫无目的百无聊赖地去了一家名叫“一石居”的酒楼。酒楼还是先前模样,但是掌柜堂倌,也都换了模样,可谓是物是人非了。要了酒菜,“我”一人独坐在酒楼之上打发时间。纵使窗外的大雪纷飞,眺望过很多遍的废园依旧,终究这所谓的故乡“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直到文章中另一个人物“吕纬甫”的出现,才打破了“我”在酒楼上独酌的境遇。
吕纬甫作为“我”的旧同窗和旧同事,面貌虽有改变不足为奇,让人惊叹的是,“行动变得格外迂腐” ,和昔日“敏捷精悍” 的他判若两人,连双眸也失去了“精采” 。然后“我”和“吕纬甫”寒暄,互通长短之时,也了解到了吕纬甫回乡为了的两件“无聊”的事情:一是为了给小兄弟迁坟,二是受母亲所托给邻居的顺姑送两朵剪绒花。
伴随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吕纬甫带着自嘲的口吻诉说着这两件事情。“给小兄弟”迁坟之时,原本期望着看看自己的小兄弟,结果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踪影全无” !那么这迁坟又有什么意义呢?吕纬甫本来也可以将棺材卖掉,捞点酒钱,但是他没有。“仍然铺好被褥,用棉花裹了些他先前身体所在的地方的泥土,包起来,装在新棺材里” ,运到他的父亲埋着的坟地上,又重新埋掉了。吕纬甫认为这足以骗骗他的母亲,让她安心。到底是想让谁安心呢?他一边说着自己现在活得“敷敷衍衍,模模糊糊” ,一边还是认真地去完成这件事。曾经的吕纬甫能够和同伴“拔掉神像的胡子” ,能够“连日议论些改革中国的方法以至于打起来” ,但是这过去的一切就像死去的小兄弟“什么也没有”,“等于什么也没做” 。
吕纬甫自嘲着自己像一只蝇子,无非是绕了几个圈又回到了原点,可笑极了。然而失去比不曾得到更让人觉得痛苦,因为这中间有一个曾经拥有。“失望无论大小,是一种苦味” ,失去之后这苦味也变得愈发的浓烈。这回到原点不仅是他重新又回到故地,更是他回到了曾经还不如的境地,活得愈发“敷衍麻木”。曾经为了一个改革中国的法子都可以打起来的人,在遇到“顺姑的弟弟”“恶狠狠的似乎要扑过来”,只是“支吾着退走了”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顺从着母亲,为着让母亲安心,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样子。
看到“我”的期望神情,吕纬甫感到感激和不安。期望说明着自己还能带给别人希望,而不安是怕辜负了对他“怀有好意的老朋友” 。而吕纬甫回乡的第二件事,就是给顺姑送剪绒花。顺姑也曾经用希望的神情望着他,虽然只是因为一碗荞麦粉,但是仍旧触动了他的心。虽然因硬吃受了莫大的痛苦,他仍旧“祝赞她一生幸福,愿世界为她变好” 。他为着这剪绒花搜求了很久,还特意挑选了两种颜色,结果一切又落空了。“可惜顺姑没有福气戴这剪绒花了” ,这“旧日的梦的痕迹” 终究是落空了。
在整篇文章中吕纬甫总是说自己现在活得“敷敷衍衍”“模模糊糊”。其实不然,否则他不会感到失落,苦闷。他也并没有忘记年轻时的梦,否则也不会在看到“废园”时,“忽地闪出我在学校时代常常看见的射人的光” 。年轻时的吕纬甫,以“改革中国” 为己任。而这曾经的豫想没有一件如意的,他既无力改革社会,也无力主宰自我。理想和现实产生的巨大落差,使他逐渐失去了曾经的反叛。他就在“反抗”和“顺从”之间游弋,终究变成他所谓的“敷衍麻木”。但是对于有些事情他还看得出,也正因为他看得出,他还没有真的“麻木”,所以这种痛苦就来的愈发强烈。
在得知吕纬甫在教“子曰诗云” ,“我”感到奇异。因为这件事放在以前的吕纬甫身上是断然不会发生的。对于“我”的惊异,吕纬甫说“不是我不教,他们不要教” ,他为自己辩解,这一切并非自愿。“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让他不得不顺从,教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子曰诗云”,无非是迫于生计,而且他要养活自己年老的母亲。
吕纬甫的悲剧根本不在于他现在被迫教“子曰诗云”,而是在这种四处碰壁的境遇下,他不知道如何选择未来的道路,甚至就是“连明天怎么样也不知道”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过去的种种“踪影全无”,旧日的梦全部落空。曾经拔过神像的胡子又怎样,现实中仍生活在一个只能教“子曰诗云”的社会。当年轻时的梦,与现实撞击时,才愈发的感受到生命的落差感。吕纬甫就是在铁屋子中已经惊醒的人,再睡过去断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面对这铜墙铁壁又深感无力,只能“敷衍”的活着。
对于吕纬甫的辩驳“我”只能叹息,没有话可说。因为“我”没有能力帮助他,也无法为他指出一条正确的出路。“我”不认同他,但是又很无力。因为在文中的“我”虽然不像吕纬甫那样“颓唐”“迂腐”,但是也只是“懒散”的“旅行”。“我”和“吕纬甫”已经深知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吕纬甫在一切“豫想”落空之后,变得悲观陷入虚无。因为“对于社会永不会满意的,所感受的永远是痛苦,所看到的永远是缺点。” ,在情感苦闷的必经之路必定使他更加的悲观。
文章中虽然是以叙述者“我”的视角来记叙我和吕纬甫的这次邂逅,其实作者始终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去审度这两个人物,将自己的主观情感客观化,作者的情感并不沉溺于其中的任一方。只是在文末记叙道,“我”和吕纬甫所住的的地方方向相反,我们分道扬镳,而“我独自向着自己的旅店走,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倒觉得很爽快。” 这一象征性结尾来表现了整个对话交流后的结果,作者并不赞同吕纬甫的选择。对于一个人来说,痛苦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麻木的活着。但对于吕纬甫来说,虽然他说自己活得“敷衍麻木”,但他还是清醒着的。鲁迅先生对于吕纬甫的遭遇具有很清醒的认识,他也明白这也是在那个时代青年人知识分子所遭遇的困境。那么与其说作者是由一个清醒的自我战胜了一个沉沦的自我,不如说作者在最初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选择。那在废园中“斗雪”而开的几株老梅,“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 的山茶花,给整个肃杀阴暗的雪天增添了亮色。就连已“失了精彩”的吕纬甫,在环顾四周时,“却对废园忽地闪出我在学校时代常常看见的射人的光彩” 。暗示着作者在这种压抑苦闷的环境下,仍旧怀有一个冲破“罗网” 不愿“敷衍麻木”的心。
“寂寞新文苑,平安就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这是1933年3月2日,鲁迅先生送《彷徨》给日本人山县初男时,在书上题的诗。读《在酒楼上》,可以感受到弥漫在字里行间的苦楚与迷茫,因为作者很清醒的洞悉了那个时代的问题,并且感同身受。就把这些痛苦彷徨,写在纸上,就像记述一个梦。梦醒了,逆着风雪,在这苦痛中,才愈发觉得在“活着”。
参考文献:
[1]鲁迅:《在酒楼上》,《鲁迅全集》,第2卷,第24-3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作者简介:孙斌斌(1991-2),女,新疆石河子人,首都师范大学,14级在读研究生,硕士学位,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