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色彩的中国精神思想史
2015-01-12江涛
《典型年度》的出版为“典型三部曲”划伤了句号,从《典型文坛》对十一位典型人物的书写到《典型文案》对文坛秘史的披露,李洁非越来越意识到了文学史的“变”。“在做文学史的观察时,我始终不忘记一个‘变字,这个字眼统治了从现代到当代的一切,以及所有人。平常,人习惯于以‘后事概整体,即一个人最后是什么样子,从这一个点上把他认准、认死,而其实每个人都是穿越历史变化而来,所以万万不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余。”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从“延安文学”到“十七年文学”再到“文革文学”,“变”总是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纠缠在一起,当李洁非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他便试图挖掘出隐藏在“流变”背后那不为人知的成因,但无奈的是文学范畴的局限性反而成为制约他深入的瓶颈,于是他突围了文学,进入了更深层的精神思想层,研究精神思想的流变或许能更清晰的窥视到文学流变的前因后果。
健康的文学应该是有主体性的。1949年后文学生产机制发生了突变,文学彻底沦为了政治的传声筒,主导文学写作的并不是作家的主体性,而是文学之外的诸种力量,这股力量的根本是来自于当时国内外的形势所引发的权力阶层的思想变化,从而再制约了作家,因此作家的写作是是理念先行的。政治意识形态、制度的转变带给文学巨大的地震,文学只是表层的显性,内在的隐性层才是把握问题的关键。李洁非的《典型年度》突围了文学范畴,以大量的文史资料、回忆录、会议纪要、人物传记等,尽可能以真实的方式还原当时的社会文化语境,从精神思想在时间脉络下的变化找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根本所在。“我决计捅捅这层窗户纸,为此,我要绕开文学,到它的后面看一看。后面是什么?我以为是国家的整体思想精神格局。”
李洁非敏锐的历史眼光意识到了文学思潮背后的思想精神,但是有趣的是,这本著作却并非完全是史料的大量堆砌之作,它有自己独到的历史眼光与见解。在历史书写上,他借用了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的方法论,选取了典型的六个年份作为历史风云变迁的结点,由点及面辐射当时整个社会精神思想的变化,试图梳理出一条清晰的思想精神历程。1956、1962、1968、1972、1978、1986六个年度结点的选择颇有深意,作者舍弃了1966和1976文革开始与结束的年份令人费解,但也在另一个层面上凸显了李洁非的个人色彩与眼光。以这六个年度作为结点,李洁非将相关年度所发生的具体事件作为叙述的导火线放入了历史的坐标中,但是如果仔细阅读,在历史的浑沌背后隐藏着两条线索:一是政权阶层的思想变化,这对于文学主体而言起着支配与统治的作用,是福柯意义上的“规劝”。作为创作主体的知识分子来说,权力建构主体,相反主体也会应对权力,所以,本书的另一条线索便是知识分子与民间思想作为被言说的“陈述主体”,它在思想层面的话语屈从与反抗间摇摆不定。李洁非对于这两条在相同问题下的不同方面的线索的把握与发掘,不仅较完整的展开了共和国精神思想的流变史,同时也在文本的言说中发现了隐藏在历史之下的权力、主体与话语的“知识考古”结构。
葛兰西认为:“无产阶级革命的首要任务是意识形态争夺战即文化阵地战,革命阶级必须首先创立自己的文化和世界观,用本阶级的文化价值观向现有统治阶级文化霸权进行挑战,实现对市民的改造,从而取得意识形态上和文化上的领导权。”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延续了“讲话”精神,文艺成为了一种举国体制,从属于葛兰西所指认的“政治社会”或“国家”,因此,政治社会的领导阶层成为了直接主导文艺发展的风向标,知识分子或是民间只能是被动的认同,意识形态、思想文化是被直接灌输的,所以无论是1956的“干预生活”、“双百方针”,1962“冬天的童话”中物质与精神的双重饥饿下政策的变动与民间暗涌的文学现象的考究,还是1968年红卫兵——知青群体思想精神的萌芽都能见到李洁非对于历史判断与分析的思想火花。
本书最精彩的论述是“1972国家与革命”和“1986时代三棱镜”。前者肯定了1972年“九一三”事件对领导阶层、知识分子,民间思想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整个70年代地下的思想精神状况成为了80年代文化烈火迸发的积累与先驱力量,所以阿城得出了重要结论:“一切在70年代已经完成,80年代不过是表现期”,而李洁非将阿城所论及的“70年代”定义在1972年,并列举了大量的历史事件作为佐证这一结论的重要论据,他的这种做法勇气可嘉,就如同陈晓明在他的《中国当代文学主潮》中将当代文学的开始放在了1942年一般,是十分有远见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李洁非断言:“‘九一三真正根本性的影响是让一代人改换了思想背景。”他将这样一个特殊的政治事件看成了改变一代人精神状况的决定性转折点却有言过其实的嫌疑,笔者认为“九一三”事件只能是一切地下暗涌欲将迸发的先兆或导火线,而不能成为李洁非说的“分水岭”。
在“1986时代的三棱镜”里,1986是中国第六、第七个五年计划的分界线,李洁非在开篇论述了大量的时代背景,关于民间的新风气、新变化,无疑是想证明权力的话语规训力的减弱,从而给了文化本身自由发展的空间。李洁非强调了一个关键词“庶民精神”,其背后的意义标志着民间文化在知识体系中的日益凸显。民间本身就“藏污纳垢”(陈思和语),在现代性的大举入侵下,民间便如海绵吐故纳新,迅速崛起,同主流意识形态、知识分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成为了90年代文化多元化的前兆。
在著作的写作中,李洁非打破了传统思想史的写作模式,以独具个性的语言和丰富的情感倾向为理性的史学研究找到了感性的平衡,如“1962:冬天的童话”一章,他以卖火柴的女孩为意象,比喻当时青年一代组织文学社团的自由就像微弱的火柴光芒,虽孱弱但却存在;在“1972国家与革命”中,李洁非借用了鲁迅笔下“地火”的意象寓意地下文化的暗潮汹涌……这些颇具散文式地描述也为此书的书写也增强了鲜明的文学性,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觉苦闷,反而会体会到作者的生动、思想的活跃,由此可见,这本《典型年度》是一部非常具有个人色彩的历史著作,是对以往历史书写的一种新的尝试。
参考文献:
[1] 舒晋瑜:《李洁非:历史应如镜,勿使惹尘埃》,《中华图书报》2014年2月26日11版.
[2] 李洁非:《典型年度》,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9月第1版,404页.
作者简介:江涛(1987-7-2),男,湖南怀化人,首都师范大学,14级在读研究生,博士学位,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