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程:长城脚下的“苦行僧”
2015-01-12呼东方通讯员康延良
呼东方 通讯员++++康延良
第一次,他只身徒步调查陕北长城,历时108天,走了1500多公里。他拍摄的图片资料,得到被称为“中国长城第一人”的古建保护专家罗哲文的充分肯定。
第二次,他参加了“中外联合万里长城行”,走完了中国长城全程,记了4万多字的两大本日记,画了21张路线图,拍了50个135胶卷,1800多张照片,还拍了500多张数码照片, 18盘DV录像带。
如今,重新拍摄陕北长城36堡,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因为脑梗,李生程的记忆常常突然中断。说到关键处,就想不起人名或地名,于是反复念叨:“叫什么来着?”
走在“三边重镇”之一的安边镇上,60岁的“长城通”李生程显得自在而又随意。多年来,镇上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有形形色色的外地人、甚至外国人来找李生程。他们知道,这些外地人都是因长城而来,这些人走了,“长城通”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本乡本土的李生程。
看上去已经很老旧的安边文化站大门口,新砌了6个微型长城跺台,成为“陕北长城博物馆”在这里建立的标志。李生程家的二层小楼,下面居住,上边就是博物馆。
说起长城,李生程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一个孤独灵魂30多年来的心思。
五里墩
五里墩,是明长城的一个烽火台,因距安边城东南五里地而得名。1980年,李生程第一次将相机的镜头对准了它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并没想到此生会与长城结下如此之深的缘分。
1976年,正在定边县石洞沟公社郑寨子大队任支书的22岁李生程,被公社以“社来社去”身份推荐为榆林师范音美班的学员。“一个农村的孩子,能有机会上学,当然要拼命学习。”选择以美术为专业李生程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上学期间,李生程跟一个叫刘国炎的老师学会了相机拍照和胶卷冲洗。“1977年1月,周总理去世一周年,我拍了一张群众在大街上举行纪念活动的照片,在《榆林日报》上发表了,一下子激起了我对摄影的兴趣。”
师范毕业后,李生程曾在定边县石墩沟中学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很快又被调入安边文化站工作。“这下我的积极性就调动起来了,总想着拍出真正的作品。”
此时,李生程在榆林摄影圈已小有名气。1981年,他到省城参加了摄影学习班,在这个学习班里,他认识了后来成为摄影大家的胡武功、侯登科等人。而他对摄影的理解,也在这个时期有了质的飞跃。
回到安边后,李生程咬牙花了100多元钱,买了一台135相机和一台120相机。“这个时间里,我主要以拍陕北八大民俗为主”,李生程笑着说,“我搞了个‘赛驴大会,后来还上了中央电视台。”
1983年,他用自己的135照相机拍摄了一张五里墩的照片,这张照片后来多次在全国发表获奖,并在国内外展出。
徒步走长城
1991年,一个叫闫庚华的人只身跑完万里长城,给了李生程很大的激励。
1992年,农历正月十五刚过,李生程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一大早从宁夏的盐池县开始,沿着长城走回定边县城。“20多公里的路程,我走了一天,觉得很轻松。”回到定边时,已经是晚上了,街上到处是看花灯的人。认识李生程的人问他干吗去了?他回答说:“我走长城去了。”
李生程决定一个人徒步走完陕北长城,这个想法得到了时任榆林地区文管会主任康兰英的支持。“文管会给我开了介绍信,还给我借了一部海鸥135相机。我又到定边县公安局借了一部理光相机。”
1992年5月15日,李生程出发的时候,妻子正在坐月子。李生程给县文化局写了一份保证书,说明这完全是个人行为,出了什么事,与单位无关。
20多年过去了,李生程还清晰记得那次走长城的诸多细节。“我先坐车到府谷,过黄河途经山西的保德县,最后到了河曲县。”李生程规划的这条路线,是以明朝史料记载为依据的。“但一过黄河,当地的老乡们却说这里的长城是从北边的大辿村和小辿村开始的。”
长途跋涉,加上风吹日晒,李生程看上去衣衫褴褛,长发散乱,拄着一根长棍。“要不是我拿着介绍信和相机,早就被当成要饭的或者逃犯了。”李生程说,“那会儿通讯也不发达,有时还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一个人走得最苦闷、最艰难的时候,也曾屡次地问自己:这是图什么?”
起初,李生程一路上吃住都是在老乡家,后来觉得学校更方便,就每到一个村子,拿着介绍信先找学校。
这次只身徒步调查陕北长城(也是陕西境内的长城)历时108天,李生程从府谷出发,途经神木、榆林、横山、靖边、吴起、定边七县,从东到西,约走了1500多公里。
在这次调查中,李生程将陕北境内的长城1115个墩台都详细编号记录,并且做了3万字的调查笔记。每个拍照的地点分别用黑白和彩色两个相机进行拍摄。在使用了简单的新闻体语言进行记录的同时,他还将拍摄的角度都做了详细的说明,这在国内同期的摄影人中是很罕见的,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问起原因,李生程说:“这是1980年参加榆林文管会文物普查培训班时学到的方法。”
中外联合行动
英国人威廉·林赛来找李生程,也是因为长城。
2005年,威廉·林赛找到很多张近百年来外国人拍过的长城照片,他决定重新回到这些老照片的拍摄地,然后重新拍照。李生程说:“他后来出了一本书《百年长城回望》。”
陕北境内的长城由于处于沙漠中间,受外力作用破坏大,很多地方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昔日的模样了。威廉·林赛在一次次寻找失败后,经榆林长城学会和文管会推荐,找到了李生程。
“一条壮汉—这是李生程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他身穿军上衣,浑身是土,肩上扛着相机,一头长发被风吹乱,安详中透着英气。我听说,在整个陕西省,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长城了,于是,我在他的身上寄托了希望。”威廉·林赛曾经这样说。
李生程陪着威廉·林赛,驱车重新走了一遍陕北长城。“威廉·林赛带来的那些老照片的拍摄地,我也是凭着记忆和翻看了自己拍的照片,反复比对后,才辨认出来的。”
威廉·林赛在考察完陕北长城后遗憾地写道: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新修公路的规划路线穿过已经是土堆的长城残段;有些长城残段已经被不断推进的沙漠吞没,或者正在被风暴摧垮,或者在经历过地震后摇摇欲坠。“新旧照片对比陕西境内的长城,充分证明长城的确变了:高变低了,长变短了,宽变窄了,有些长城已经从地面上完全消失了。”
在和李生程一起寻找“失踪”的长城时,威廉·林赛对李生程和他所做的工作产生了敬慕之心:“李生程对陕西境内的长城进行系统考察,是13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做这个事情就了不起了,现在更显示出它的历史意义。他的考察方法很简单,但十分有效,他用自己的方法,把考察时陕西境内的长城的状况完整地记录下来。我相信这些记录的价值和重要性将与日俱增。”
而早在1996年,国内一位长城保护的权威专家,也给过李生程很高的评价。
1996年6月,榆林市文化局通知李生程,中国长城学会在榆林召开年度学术会。“我用一个很大的提包,将1000多张照片做成的12本册子全都背到了榆林。”多年后,李生程还记得,被称为“中国长城第一人”的古建保护专家罗哲文看到他拍摄的照片都标有编码和文字说明,非常惊讶。“他仔细询问了我徒步调查长城的情况后,感叹地对与会专家们说:小伙子搞的很不错,如果都像生程这样,全国的长城保护就能搞好了。”
李生程当即被吸收成为中国长城学会会员。后来,他出版《陕北长城》摄影集的时候,给中国长城学会打了个电话,得到了罗哲文给他的摄影集的题名。决定创办“陕北长城博物馆”,同样要到了罗老题写的馆名。
2006年8月到12月,李生程又参加了“中外联合万里长城行”,走完了中国长城全程。途中,李生程每一天都要做《今日记事》。活动结束时,他记了4万多字的两大本日记,画了21张路线图,拍了50个135胶卷,1800多张照片,还拍了500多张数码照片,18盘DV录像带。”
为了36堡
虽然居住在安边小镇上,李生程却有很多光鲜的身份,他既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又是中国艺术摄影学会和民俗摄影学会会员,还是陕西收藏学会会员。因为摄影,因为长城,他也得过各类奖杯和证书,如今这些东西全被他堆放在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
为了自费筹建陕北长城博物馆,李生程和妻子吃尽苦头。“冬天年关跟前,我们就卖烟花爆竹;有庙会时,就去卖香纸;夏天卖冰棍饮料。”
李生程家的二楼,就是他创办的陕北长城博物馆。“本来去年夏天博物馆就能对外开放了,结果岳母病重,只好推到今年春节过后开放。”
如今,李生程又有了新的计划:“明时的延绥镇基本就包括了现在的榆林,共在这段长城修建了36座城堡,如果说陕北长城像一条‘项链,36堡就是串珠,所以我一直想拍一部陕北长城的电视大片。”李生程说,他的这个想法是在他看到电视纪实片《大秦岭》之后产生的。
鲜为人知的是,李生程曾担任过王全安导演的电影《惊蛰》的副导演,2005年还编导拍摄了《治沙英雄石光银》的电视片,所以他对拍摄影视作品并不陌生。
2007年,为编辑出版《陕北长城》,李生程找到了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赵硅教授。“我们那会儿胆子也太大了,开个奥拓车,哪儿都敢去。”临近出书的时候,李生程带着赵硅从东到西补拍了榆林36堡。有一天,他们开着车,差点坠崖,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赵教授说,他是通过我成了长城专家。”赵硅跟着李生程考察完榆林境内的36个长城古堡后,对李生程的想法非常支持:“再不拍,这36堡也可能就没有了。”
2009年,李生程把写好的《陕北长城36堡》脚本送给了当时榆林市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然后和《大秦岭》的导演康建宁取得了联系,哪料想天有不测风云,李生程突然得了脑梗,一病就是两年多,拍摄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我想等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以后,就去把36堡重新拍一遍。”李生程说,这是他现在惟一想做的事了。
(本文图片由李生程先生提供,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