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飘飘走直台(外一篇)
2015-01-09梦非
梦非
从前,直台村是汶川县龙溪乡一个深居高山的古老羌寨。
现在,直台村是邛崃市油榨乡的一个移民新村。
事情发生在2008年5月12日汶川特大地震之后。
那时,位于震中汶川的直台村人,世代居住在龙溪沟内一座充满了神性的高山上,已有几千年历史,世代相传的文化与生活方式,让一群崇拜自然的族群,已将生命和大山融在了一起。他们耕耘于云朵之上,像锲子钉在悬崖峭壁之间,钻进深远的山谷中迎送一年又一年时光,用山歌与莎朗抒情,用祭祀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敬畏,口传心授的经文,传播在释比的口中,护佑着生生不息的传承,积淀的厚重仿佛让呼吸也会厚重起来,作为羌文化最浓郁的地方之一,直台村,一如我心中敬仰的圣地。
而羌人是一支悲壮的民族,从遥远的地方迁徙而来,拚搏于岷江河谷的崇山峻岭之中,用苦而不悲、和而不同的精神,将原本贫乏的山间土地照顾得生机盎然,他们唱着祖先流传的歌,伴风霜雪月,走在悲情绵绵的历史路上。当好不容易看见了好日子的曙光时,又因生活在龙门山断裂带上,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弄得又一次没有了立锥之地。
于是,直台村成了必须要远离故土的寨子,一次充满关怀与大爱的搬迁后,便成为了远方一处全新的地方的人。这多少让人有些心酸,以至我不想知道当时的场景,别离是一件伤感的事情,那些挥别的泪水、因被关爱而感动的泪水,交相挥洒的时候,心情,该是怎样地复杂!而因他们的离去而牵动的心,又是怎样地牵挂!
我就是牵挂者之一,几年来都以一颗羌人的心关注着那里传来的音迅,前去看看的想法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劲。因此,在2014年春节约了几位文友动身前往时,心情在出发时就“别是一番滋味”了。
移居后的直台村坐落在节崃市油榨乡的南宝山上,原是一座农场,山中的缓坡上载满了茶树,四季郁郁葱葱,和原来的大山相比,已多了柔和的感觉。前往的路曲径通幽,过了邛崃的古镇平乐,路便清静起来,两边是刚柔相济的山,满坡的树在冬日依然翠绿,层层叠叠地像折页般依次展现出来,心也就随了那绿色生了许多诗意。因白雪飘舞天空,树的叶片上又多了缈缈的白,如洁净的纱盖在了山野中,风过云走,天地分色,及目的风景,总有飘缈起来的味道。
我们沿溪而进,两旁是茂盛的竹,抒情地婀娜着清雅的身影,枝叶婆娑,清凉了尘世的烦恼,让一山一水都弥漫了爽心的灵气。展转的路如穿行在绿色的洞中,随弯就势地蜿蜒于竹林深深的山野,偶有几间农舍瓦屋隐约其间,朴素而平和,鸟飞鸟落,三两声啼叫惊动的宁静装满了山谷,火井镇也就在宁静中悠远如历史遗留的记忆了。
火井是成都市十大古镇之一,历史悠久,其来历可追溯到汉代,西汉文学家扬雄的《蜀王本纪》就记载说,“临邛有火井一所,纵广五尺……井上煮盐。”随后,“临邛火井”便进入了众多的史记之中,从西汉开始,人们即利用天燃气煮盐的历史,已有两千多年。至今,在古镇旁,仍有一口火井遗存下来,置身其间,感受遥远的温暖,想象《博物志》里记载的“临邛火井一所,从广五尺,深二三丈。井在县南百里。诸葛武侯往视之,火转旺……今不复燃也”的文字,思绪已被笼罩在一片神秘中了。
我们之所以要在古镇停留下来,是因为“成都尔玛民俗博物馆”就坐落在老街上的一座古宅中。博物馆是迁徙到邛崃的直台村人陈文龙组建的,他在搬迁时将所收藏的文化遗物,能唤醒曾经记忆的生产生活用品,一起带到了生活重新开始的地方,并以自己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了出来。这就引起了广泛关注,羌族民俗博物馆得到成都市文化部门的支持,成了邛崃市的羌族文化传习所,并将一座百年老宅“海屋”提供给他使用,文物与民俗用品展示出来后,让古镇又多了一份文化内涵。
到达时,雪仍在纷纷扬扬地飘,馆主老陈一家很热情地迎接了我们,在老屋的露天院坝里,伴一盆柴火和天空的雪花,清淡的茶和浓郁的酒,让人一下子就陶醉了起来,一路的疲乏也消融在浓浓的情意中了。“海屋”是一座园林式建筑,建于民国时期,也叫邱家大院,是一位在重庆任海关副关长的邱姓人修建的,前后有两进院落,正面用青砖砌墙,十分气派。古屋高二层,楼房绕天井分设,站在院内,头上一片天色,四围古朴典雅,本身就如置身在了历史之中。
展品分散在各个房间里,随意而考究地摆放着,好似时间就是不经意间走过的一样。我们仔细观赏,听有关历史和来历的介绍,如走入曾经的时光,每一样出土的文物都是过去的见证,从远古洪荒的山野中,制作器皿的先人,该拥有怎样的智慧呢!展现的双耳陶罐、青铜、铠甲等,都无限厚重,它们均来自古羌人居住的地方,是古文明传播走廊岷江河谷的记忆,每一样都是精品,闪耀着远古文明之光,让人为祖先生出了骄傲之情。民俗部分的藏品则将故土的生活方式和习俗展示了出来,能通过服饰、生产用具、生活习俗等感受到羌人的习性和文化,一切都在博物馆中以另外的方式呈现给了外面的世界。
傍晚,仿佛自己也变得厚重,走在建于北周时期的古镇,老街上的老屋依然陈列两旁,木板墙,青瓦,给人陈旧但古朴的感觉,我们信步于宁静的街上,房屋内透出的灯光星星点点,街边是溪,是许多的老树,它们组合起来,让黄昏一片静默。
上山朝直台村行走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我们从火井出发,沿着从竹林中延伸的路展转而行,心情清爽,雪花大朵大朵地飘着,将绿意盎然的南宝山变得一片洁净。路是公路,专门新修的,双车道,黑色的路面整洁平整,中心画着黄色的分道线,一路都承载着浓厚的关怀。
村庄建在山中一块舒缓的坡地上,有一百多户,四周是上千亩的茶园,碧绿的叶子上覆盖着雪,统一搬迁的直台人就住在其中,并保留了村庄原来的名字,虽然在从种庄稼的农人变为茶农的过程中,会经历相当的阵痛,在几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已开始习惯了,生活正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在日子中,让人感到时间原本可以改变一切。
进入寨子,房屋全是新建的,除了风貌上,村庄的分布仍然突出了“依山居止”的特点,房前房后的菜地上长着很好的白菜、莲花白等,青幽幽的,在白雪下格外青翠,反而成了难得一见的景致。户与户之间用宽敞的水泥路连接着,有宽阔的广场,齐备的健身活动场地,走廊与路边的木杆上挂着羊头和飘动的羌红,羌寨的味道也就从那些文化符号中散发了出来,并让一种浓郁的亲切油然而生。endprint
寨子里,还沉浸在春节里的人带着过年的喜悦,习惯并未改变多少,年长的人穿着传统的服装,点缀在衣服上的刺绣春花一样鲜丽,许多人在交谈时仍习惯用羌语。由是觉得,当大家集中居住时,流传千年的文化,是否就有了传承的基础呢!走进一户人家里,几个盛装的女子正在刺绣,一盆炭火熊熊地燃烧着,接过一杯清茶,我们很快就融入了浓浓的暖意里。
交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要说的话题总是很多,那些来自大山又栖居在山中的羌人,已给了人全新的感觉,生活已开始变得美好,他们在2009年下半年搬迁到了现在的地方后,除了动身时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怀,在新的地方,更多的是感到了深厚的情意。至今,邛崃人的热情与爱心依旧在感动着很多人的心,初到时一对一的帮助,像迎接亲人一样的仪式等,都让一群置身灾难而背井离乡的人,瞬间就有了“回家”的感觉。几年的时间匆匆而过,人们把故乡放在心里,用自己的勤劳建设新的家乡,打工、采茶,欢乐着自己的欢乐,烦恼着自己的烦恼,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唯有曾经回应在众山间的山歌,依旧回肠荡气地响在心里。
这便让我们想到了生存必须要有自己的土壤的羌文化。直台曾经是民风古朴的地方,积淀的文化山一样厚重,作为承载着羌文化的核心村寨,远离了居住的故土,固有的文化还能走多远呢!村中,文化中心依旧是陈文龙创办的“直台村民俗博物馆”。他将所有的记忆都存放了起来,主导的在长达512米的布上刺绣释比古唱经《刷勒日》图谱,正在进行,那是一件极有创意又意义深远的事情,创举让人惊叹。现在,同是从龙溪搬迁的席格村,现在叫木梯的羌寨即将进行风貌改造,将在风格上还原曾经的样子,并以羌文化为基本原素,开发乡村旅游。由是觉得传承文化的方式应有多种形式,当文化作为一种宝贵的资源,能给传承者带来效益并让生活得以持续时,远离了“根”的文明,也就有传播的可能了。
带了乐观的心情告别时,已是下午,雪仍在轻舞飞扬地飘,我们离去,随了弯弯的山路回还婉转,带了无限留念,在山下回望时,直台村已笼罩在了梦幻般的意境中……
游走在水墨画成的古镇
古镇叫平乐。
位于邛崃市西南18公里的一处绿色盆地中,素有“一平二固三夹关”的称誉,古称“平落”,作为历史文化名镇,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产生后,就有了田园诗般的人文山水情怀。
进入古镇,古朴的气息便迎面而至,几条老街,几排房屋,一河流水,两岸富有川西民居特色的房屋,水墨画一样呈现出来,让烦燥的心一下就有了些许的宁静。如此,我走在街巷中,思绪散漫,两边是并列成行的明清老屋,木头支撑的架子上盖着青瓦,高低错落,别有风情,伴了树的绿叶,如遗落在汉代的赋。柔和的音乐从一间又一间老屋中传出,又连成一线,牵动着行人的心,水从街中流过,氤氲了古典的灵性,脚步踏在青石板铺成的街上,发出的声音很散漫,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心事,置身三三两两的游人中,反倒生出了淡淡的孤独。
怀了这种感受,穿过一条古风赴面的街,站在横跨白沫江的古石桥上,只见青山层叠,四周竹海滴翠,一江的宁静里,鸟息鸟飞,远天近地都是深远的意境。这就让一个人的行走有了一个人的体验,人在桥上,踏了千年石板,放眼望去,白沫江清澈明净,像镜子倒映着两岸的老房新树,云在水里,天在脚下,水里水外都是风景。江边荡漾着几只木船,静寂于一些水鸟的歌唱中,如画中的静物,想象一翁垂钓的情景,就想起了“孤舟蓑立翁/独钓寒江雪”的诗,一种幽远的意象展现开去,感悟中的心境,就成了一河清寒。
镇以古为特色,景有“九古”之称,脚下的桥便是其中“一古”。桥叫乐善桥,建于清同治元年,由乡贤周潼宣和其他乐善好施的人捐资修建,故取名“乐善”。相传,桥修建了整整十年时间,是多达七孔的石拱桥,长百余米,石柱、石板组成的石栏杆上雕刻有精美的图案。我徘徊于青石铺成的桥面上,怀古典的心,信步走来或者走去,呼吸天地间浸染的空朦,放下平时放不下的烦忧,身心都轻松了起来,思绪信马由缰地融入那些诗画般的意象,忘却流逝的时光,自己好像也是画中的一笔了。
而作为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镇,总会有许多岁月的痕迹留存下来,沿了江边的青石板小道行走,河边的千年榕树如见证历史的老人般立着,但老而不衰的身影却高大茂盛,绿叶成荫,给人悠远如梦的感觉。树荫覆盖的地方是古朴的坝子,人们将其开发为茶园,几张木桌、几把竹椅、素雅的茶碗,伴了时而响起的古歌《竹麻号子》,又成了一幅古典的画。坐下来,泡一碗临邛的山茶,品一抹淡淡的清香,放松自己,听左邻右桌言谈风土人情,装了素雅的风情于心,看水悄悄流动,载一河清凉,浓荫下已全是淡然的心。坐至傍晚,四周一片静寂,天边一弯新月挂在夜空,淡淡的光照在水上、落在树叶上,茶碗的水仍在温热一方情怀,人在不知不觉间就有了丰子恺“人去后,新月如钩天如水”的画透出的淡淡感伤。
古镇的夜是寂静和让人思想的,想到白天看到的西汉卓王孙冶铁遗址,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随之浮现出来。那是一段被称为佳话的记忆,让人感到只要有品位,私奔也可以成为一段传奇和成就一个清新淡雅的地方。遥想自古以来,才子佳人总是说不完的话题,一个富甲一方,被史书形容为“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的美艳女子,加上超凡脱俗的才情,该富有怎样的情调呢!想起有关他们的传说,《凤求凰》的乐音便好似穿透了历史的时空,回荡在了思绪绵绵的心里。世间有许多事原本是可遇不可求的,诸如才子和佳人,遇上了就会产生诗情画意般的境界。
但任何美丽的爱情,都有些曲折和哀怨,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一见倾心,就导致了私奔后的当泸卖酒。生活是现实的,饥寒会消除诗意,要不是《子虚赋》和《上林赋》让司马才子有了出头之日,在乐不思蜀中又“悬崖勒马”,弃新欢而拾旧爱,故事就不那么美好了。我想,凡与情有关的事,总有它欢悦与哀愁的地方,这让自己对卓文君有些不能放下,不由就想起了她的《绝决书》,书云:“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哀怨透过文字,看见的该是一颗受伤的心了,同时写的《白头吟》中“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的诗句更是荡气回肠。于是,怀了“文君井”上的对联中“问何处美人芳草,空留断井斜阳,天崖知已本难逢……”的文字,一夜心境,都成了临邛道上惹来的闲愁。
在古镇,酒是不能不尽情地喝的,在美人如烟远去之后,品流传的典故,饮酒总是最好的抒情,记得我饮的是邛崃白酒,每一杯都如一种意念,三杯两盏之后,便有了最佳感觉。人总在这时候喜欢劝醉自己,以收获一番洒脱,喝出李白的境界,在“人生在世不称意”的时候,“散发弄一回偏舟”。所以,带了醉意的夜晚,格外地多情。
夜半,从醉中醒来,心已带了浓浓的惆怅,自己很多次都是这样,酒后总沉沉地睡,醒后便特别感伤,而在古镇,这种情绪更甚。于是,我起身立于窗前,透过临河客栈的花格木窗,只见一江宁静,三两盏的灯光闪烁了夜的沉寂,远处鸡鸣传来,几只小船朦胧于淡然的光里,《枫桥夜泊》的唐诗表达的心境,又涌现了出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