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组诗）

杜曼·扎斯达尔

静静的大河

远山的雪

越落越低

像是寒冬的帷幕

跃上雪线的六头牦牛

就是零下六度

我臃肿的鞋

越穿越高

脚下的雪越踩越深

躺在韭菜沟韭菜宽的阳光里

抬眼看见

村口凝重的哈气

一跺脚就会悄然成雪

我想

那几只摇曳秃枝的寒鸦

怎样渡过消瘦的今夜

捂着我的大河

像捂着我的梦想思念抑或辽阔

朦胧中听见

朱老大铁匠铺的大锤和小锤

大锤一下小锤两下

轮番敲打静静的大河

敲碎寒夜的碎片

把骨头交给北方

牧歌之上

嘎斯嘎雪峰飞白的头颅

我的狗，还在北方的草叶下闻寻

在牛羊和牧草的血液里走失的我

起身出去

听不见邻里姑娘打响夜的奶桶

雪水河扯着俩岸的炊烟，帐房，牛羊

在马儿走失的夜晚

我听见急骤的马蹄四面而来

将我的身躯捣鼓成一面萨满的鼓

跳起阿尔泰苍狼的舞蹈

思念的伤口

收割着心田里疯长的青稞，燕麦

召唤的马嘶，闻寻我的狗啊

我把骨头交给北方

交给博大，辽远，空旷

干干净净的天堂化作远去的一只鹰

再向北去

在北方

在北方的山顶

我和我的马

闻见山下发酵的青稞

谁听过青稞有度数

朦胧中听苏兰格尔姑娘唱着

“请喝一杯青稞酒……”

烂醉的远方

我却想着那些打马掠过醉梦的英雄

红粉佳人、美酒疆场

南羌北胡的凯歌

在北方

沿一条北去的河流

我和我的马

就算醉死

也要头颅向北

巍然倒地

牧人拜亚尔的鼾声

祁连下空旷烂醉的夜

牧人拜亚尔的鼾声响作远空的雷鸣

我手指末梢的神经

还在比划着酒拳

拜亚尔的鼾声就是我凯旋的乐章

我是酒焰燃尽的一粒青稞

云杉的一枚果

我舞着燃烧的节拍

挑亮种子入土时的呐喊

但仍然没有叫醒牧人拜亚尔的鼾声

今夜，拜亚尔的鼾声

就像灰褐色的雁和那群不知名的鸟

在秋夜的星空

围绕着挤奶的牧女

和我疯长的情绪

北山口的风

我潦草的长发

像是

一闪而过的青草车

蠕动我胯下老马的胃口

凌乱得难以拼凑

我们是怎样在

猎猎寒风中

惦记要买驼绒棉裤

然而，我滚烫的心里

灰蒙蒙的马营河以西的烽燧上

看到蒙蒙中春天的睫毛扑闪了一下

坐在老马的月台

在北山口的风里等你

揪着霜打的胡须

我还是忍不住

迎风流下

一滴热泪

月光走在我的肩上

起身行走

我那破晓的疲惫

有月亮洒落一地

凌晨四点静怡的时光

那么干净的月光

泻进我凌乱的枯发

流淌在我的肩膀

有风撑着夜空与月光

空洞苍凉

坐在这样的凌晨

盘点内心的过往

亦是泣血哭歌般的长调

这样的夜晚

想你

隐隐听一只杜鹃苍白的啼鸣

暮然，从皇城草原西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