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电梯(短篇小说)
2015-01-09关圣力
关圣力
昨天艾云女士发短信息给全友德先生说,先生出差到北海开会了,安全期三天,你到家里来,明天我等你。全友德先生进了楼,像别人一样径直走到电梯前。
这是座很大的公寓住宅楼,大堂空间宽阔,天花板雕塑几何状花纹,中间悬挂着的许多盏造型不同的大灯,灯的四周垂下玻璃流苏,一条挨着一条,被灯光吹动着微微晃动,灯光又在它们的扭动中,向外反射着各种颜色;大堂地面铺了光溜溜的彩色地砖,上面几乎没有一点灰尘。一位微胖的中年女人,推着大拖把在大堂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擦地板。
有人陆续从大门那儿进来,直接走向电梯间门前等候。所有人行为规矩,举止稳重,显得有教养。等电梯的人们,扇面形站成一堆,围着那扇不锈钢门,等候它向两边打开。门边镶嵌着两只按钮,一个指向上,一个指向下;门上方还有一排红色小灯,交替着亮起,显示电梯开动时行经楼层的位置。向下行驶的电梯到了,它明亮的门向两边缩进,人们向前蠕动,挨个走进电梯。小小的空间被塞满时,电梯门重新缩回中间,闭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它板着冰冷的面孔,制造了里面和外面。
全友德先生和其他几个人变成了外面。
外面只能等电梯落到底层后,重新向上升起。
时间过去了很久,电梯周围重新站了许多人,在外面的后面围成扇面形。又过了很久,电梯却始终也没再升上来。几个外面交头接耳,猜测出了什么事故。几个有急事要去办的外面商量怎么办,最后他们决定不再等候电梯。时间是宝贵的,全友德先生压抑着心里的喜兴说,还耸了耸肩膀,以表示他支持走步梯上楼。他跟在几个外面后面,从旁边的步梯上楼。
全友德先生与几位外面沿着步梯,转了几回身,爬到了一个大堂一样的空间,可这里被一堵玻璃墙隔断了,玻璃墙扭扭转转地阻断了所有的通道。站在这里,能看到人们要去的地方,还能看到在最里边角落里有扇小门。玻璃门在前边不远处,走到那里需要从一个高台阶边绕过去,过道很窄。几个人顺序了脚步,一个跟在一个身后,向那里走,全友德先生稍微落后了一些。那扇玻璃门通体透明,只在中间有个亮晶晶的钢铁门把手。门边放着一张歪扭的旧沙发,柔软的椅面看起来曾经很厚实,但此时,它的中间已经深深凹陷了,有个胖胖的光头男人坐在那里。光头男人的脑袋肥大,两只耳朵像狼狗的耳朵一样竖立着。他手里摆弄着一只挺大的雕花烟斗。他低着头说,像是自言自语:你们得按门框边上那个蓝色的按钮,那是电铃,一按就会响起好听的音乐。外面有人听到声音后,会来开门。
听了他的话,前面有一只手伸出去,按了蓝色的电铃钮。很快,外面果然出现一个人,他快速走到门边来。那人身穿合体的西服套装,身材瘦高,脸像马脸一样长。他微微有点驼背,头发很长,似乎许久没洗过了,黏腻散乱地蓬松着。他板着面孔,眼睛盯着地板,并不看等在外面的人。他走到玻璃门边,不言不语地把门打开后,然后转身突然又消失了。
全友德站在人们的后面,看到了这个过程。
在全友德先生一分心的工夫,便与几个外面离开了几步路。可就那么短短的距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快步走到门前时,玻璃门突然以飞快的速度关闭了。他觉得真是好笑,只差这么一点点自己就被关在门外了。但他不急,一举一动都显示着一位学者应有的教养。再说,他也知道把门打开很容易,光头男人说过,只需按按门铃就可以。
全友德先生伸手去按那个蓝色的电铃钮。他按了一次,又按了一次。里面没人来开门。那个瘦高的男人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来开门,他始终没再出现。
全友德先生站在玻璃门前等着,尴尬,焦急,却又无可奈何。那地方窄小,窄得像条独木桥,仅仅能容下一个人的身体。全友德先生侧了脸向后看,没有人,只有他自己站在门外。这时他看到有个人从步梯那里走上来。
是艾云女士。穿在她脚上的深棕色细跟儿高跟鞋,把地面敲得嗒嗒响。看到她,全友德先生轻松了许多。艾云女士住在这栋楼里,她知道怎么把这扇门打开,自己的家么。
全友德先生站在玻璃门前,扭转过身体,等着艾云女士走过来。他对艾云女士说:你出去了?我还以为你在家呢。我在这里等一会了,没人来开门,我已经按过几次门铃,但没有人来开门,不知道怎么才能过去。我心里还嘀咕,怕你在家等我着急呢。艾云女士微笑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真笨,笨得可爱。说着话,她隔着全友德先生的身体,向前微微探着上身,伸出手,亲自去按了电铃按钮。
仍然没人来开门。
艾云女士和全友德先生站玻璃隔断前,看着空荡荡的另一边,等得心急。
过了一会儿,全友德先生说:怎么办?一定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还有别的路径可以走么?他问她,又挨近她耳边说:时间是宝贵的。你懂的!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轻扑着艾云女士的脸,又暖又痒。艾云女士觉得心跳快起来。她感觉有些热。她说,今天确实很怪,我记得这里很宽敞,根本没有什么玻璃墙和门。我自己的家,我怎么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变化呢?
这时,刚才开门那位瘦高的人,突然出现在门里边。但他并没像上次一样打开门。他站在玻璃门前,在里面用很大的声音对全友德先生和艾云女士说:这边出事了。什么什么事,他解释着,这门不能再打开了,恐怕要等一等,一小时,两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吧。我也说不好。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等待,也可以下去乘坐电梯,或者以后再来。
艾云女士把一只手抬起来,扶在玻璃门上,她站在全友德先生的身边与里面的人说话。她的身体轻轻挨碰到全友德先生,先是肩膀,接着是前胸,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无意。穿在身上的亚麻质地的小外套,高高地鼓着,淡黄的颜色更加突显她前胸的丰满。瘦高男人看到了这一切,似乎很生气,他不再与艾云女士说话,板着脸突然消失了。坐在破沙发里肥胖的光头男人也不见了,玻璃门边只剩下那张破旧的大沙发,还有全友德先生和艾云女士。
过了很长时间,再没人走上来。
艾云女士对全友德先生说,哎,我感觉有点热。说着话,她解开了小上衣的两粒纽扣,黑色内衣露出来,把她的身体衬托得白皙性感。全友德先生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把手放在艾云女士肩头说:热,脱下吧,凉一凉。这里没人。不等艾云女士回答,他伸手将艾云女士的上衣扯下来,拿在手里,然后把它用力扔到那张破旧的大沙发里。只穿了内衣的艾云女士说,你就喜欢让我这样。你看看么,我穿成这个样子太暴露了,多不好意思,咱们在那里坐坐吧。
俩人紧紧挨着挤在破沙发上,艾云女士蜷缩着身体,尽量将身体藏在全友德先生怀里,她用左手在他手背突起的骨头上轻轻摩挲着。她说:他告诉我到北海开会,算上路程,要去五天。鬼才知道他是去开会,还是带了别的女人去幽会,谁不知道那里有个银滩。哼,管他呢!他总跟我说去开会。我才不管他。咱们不是也有时间了么,我算了算,掐头去尾咱们有三天的安全期。她笑了,左右看看,并没有其他人,便将头扎在全友德先生胸前说:抱抱我,用力抱紧。
全友德先生听话地把艾云女士揽在怀中,挨着她细腻的肌肤,他觉得仿佛是将一团柔软绵密的丝绒抱在怀里,从她身体散发出的一股股淡淡香味不断浸润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体内的怪兽正在伸展身体,张牙舞爪地时刻准备冲出来。
艾云女士却停下来,她用双手推开他说:渴了。我去烧开水,给你泡茶喝。这里也不方便啊,咱们,咱们去看看电梯来没,回到家里去吧,在家里更方便,随你疯。你要不喜欢喝水,家里有酒,白酒、葡萄酒和啤酒,咱们也可以一起喝酒的。
艾云女士站起身,回头乜斜了全友德先生一眼。走吧!她向楼下走去,高跟鞋把地面敲得嗒嗒响。她边走边对他说:来,快点,咱们回家去,我顺便给你做点好吃的东西。待会儿你好有力气!
全友德先生说好啊,我盼着这样的时刻。他急忙抓起艾云女士的外套,跟在她身后。
俩人顺着原路下楼,在大堂里经过电梯时,他们看到电梯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也没有人等在外面。他们非常高兴,赶紧拉着手走进电梯。刚走进电梯,电梯的门就在他们身后闭合了。
艾云女士轻轻舒了口气,转回身扑到全友德先生怀里,两条白皙的胳膊像根绳索一样结成圆圈,把自己挂在全友德先生的脖子上。她埋下头,嘬着抹过红色唇膏的小嘴,深深地吮吸着他身体发出的荷尔蒙气息,同时把自己前胸的高厚和温热传递给他。全友德先生揽着艾云女士的腰,双手交叉到她身后,放在她的胯部,小腹向前紧紧顶着她的柔软。他微微低着头,凑近她,猛地吻住她滑腻腻的嘴唇,将她弥漫着香甜味道的舌头吸进嘴里。他用力吮吸着,感觉着她湿滑的活力,让她在自己身体里裸露。他陶醉着,还用手掌一下一下用力地拍打着艾云女士丰满的臀,啪啪,啪啪的声音,仿佛进行曲的节奏。
电梯发出轻微的嗡嗡响声,似乎还颤抖了一下,启动了。两个人沉浸在彼此的味道里,没有察觉到电梯是上升或下降的方向。
他们沉浸在搂抱着的幸福中时,电梯间悄悄地膨胀着,变得越来越大。
这时,有人敲门。
刚才守卫在玻璃门边的光头男人,打开房门探进脑袋。他看到男人的脸和女人半裸着的白皙后背。他把嘴角撇成了八字。他狠狠地盯着他们两个人,不言不语地将一个遥控器递进来。
艾云女士抬头看了一眼全友德先生,他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都感到惊诧,俩人谁也没去接那个遥控器。光头男人说:这个小东西能操控所有的设备,随你心里怎么想。管用!你们看。说着他随意在小东西上按了一下,戴在他头上的两只圣诞玩具犄角突然亮了,放射着红色的光。他把头晃了晃,两只犄角的红光便左右摆动着。他说:我心里想着把它点亮。他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接着说,你们看,它亮了吧?真的管用。我把它放在门边,你们放心做自己的事吧,祝二位幸福快乐!噢,对了,这里很安全,只要你们心里想着这是个封闭的空间,就没有谁会来打搅你们,任何人都进不来。如需要帮助,包括所有需要帮助的事,请随意按按这小东西上面的任意按钮。我与那个长脸男人恭候在外面,随时准备为你们效劳。说完他就消失了。电梯的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在这个过程中,电梯间不断地变大,变得像间厨房那么大。
艾云女士站在煤气灶前忙碌,白皙细腻的后背裸露着,滑腻腻的样子很性感。全友德先生站在门边看着她。抽风机旋转着发出呜呜呜的响声,像电梯马达的旋转声响一样。这时,全友德先生觉得这里根本不是电梯间,就是一间厨房,像许多家庭的厨房一样,摆满了煤气灶、安装着抽风机和橱柜等等厨房设备。唯一不同,也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这屋子的天花板像块硕大的电视屏幕,黑糊糊地还有点反光,地面则满铺了一块大镜子,映照出他和艾云女士,还有那块黑糊糊的天幕。
看到这一切,全友德先生感到闹心,也有点惧怕,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跟与她一起走进了电梯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么想着,他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了看趴在他肩膀上的艾云女士。她的长发蓬松着披散在肩头。他猜测她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些景象呢,难道是自己的情绪过于投入,兴奋得大脑神经错乱,产生了幻觉?亲眼看到的东西,莫非仅仅是自己的臆想么。全友德先生心里揣度着,希望给自己不安的心找到一点点安慰。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艾云女士的身体微微抖动,像他们在一起时,那种到达顶点前,身体不能自控的抽搐,她的身体飞快地颤动着。
我感觉有点冷。这里很冷,好像有风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她趴在全友德先生肩头说。
听了她的话,全友德先生也感觉到了,有一股一股阴凉的气息,在他们周围飘荡。他用手摸索着找到她的小外套,展开来披在她裸露的后背上,用手轻轻拍了拍,然后用力将她搂得更紧,安慰她说:不冷了,我暖着你。
在他有力的搂抱中,艾云女士感觉到了安慰,她想,她需要这样的搂抱。有了这样的拥抱,果然不再感觉寒冷。她闭住眼睛,享受着这个温暖又幸福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全友德先生在艾云女士耳边说:好些了么?
嗯。女人轻轻答应着。
全友德先生又说:哎,我怎么觉得咱们在你家厨房里啊?他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艾云女士在他怀里猛地一抖,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用一种怪异的声音说,别说!你别说这个!我好怕!
全友德先生说:我记得咱们是在电梯里,你和我拉着手,一同走进的电梯,是吧?怎么会突然在你家厨房里了。我都闻到你煮咖啡的香味儿了,还听到抽油烟机的声音,甚至看到水壶里的水沸腾时散发出的白色水蒸气。我明明搂抱着你,咱们一起站在电梯里,可我看到我靠在厨房门边,看着你正将煮好的咖啡倒入一只玻璃壶中。你裸露的后背白皙细腻,肉肉的,性感极了。你知道的,那是我的最爱。你看到了什么?
艾云女士感觉十分恐怖,她尖叫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体抽搐着。与此同时,全友德先生也感到了恐怖,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双腿变得绵软无力,他在艾云女士的尖叫声中向前一扑,把头埋到艾云女士的肩头,紧紧地闭着眼睛。
艾云女士的身体重新抖动起来。她说:没有。我没看到你说的那些情形。我看了一间小房子,很小,窄小的房间里,那里有张小床,他蜷在小床边,给一个女孩子穿上高跟鞋。哦,天哪!他跪在地板上呢,头低得很低很低,用双手捧着那女孩的脚。他的手,还轻轻摩挲着她黑色有镂空花纹的丝袜。
艾云女士的身体因气愤而快速地颤抖。
正在发生的一切,使全友德先生感到不解,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怎么了呢?他抱紧艾云女士,慢慢地转身,试图躲开他看到的一切,也让艾云女士的视线换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的话,大家的情绪可能会平复下来。他慢慢地扭转身体,把艾云女士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她的挣扎破坏了他的行动。
突然,艾云女士发出一声尖叫,愤怒地大声骂道,混蛋!混蛋!他,他竟然,可他从来没亲吻过我的脚,从来没有过!她哭喊着,你也没有,你也是个混蛋!
艾云女士抡着小拳头,不断地捶打在全友德先生的肩头和胸脯上,发泄着她的怨恨。
终于,艾云女士不再哭泣,渐渐安静下来,她依偎在全友德先生的怀里,仰起脸,抹过鲜红唇膏的小嘴噘向他,等待着他的亲吻,就像他们往常在一起时一样,温柔而又贪婪。他们就这样搂抱着,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电梯颤抖了一下,停住了。再也听不到嗡嗡的声响。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脯上,倾听他的呼吸声,安静地享受着他们俩人的幸福时刻。
全友德先生感到了胸前暖柔的蠕动,他慢慢睁开眼睛。可他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宽阔的海滩浴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像他们一样,搂抱着躲在遮阳伞下。那女人不是艾云女士,男人也不是他。
电梯间里静悄悄。
全友德先生觉得心像被一把尖刀搅动着一样疼。
这时,他的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