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稿人语(二则)
2015-01-09穹宇
关于作家的成长
我写稿签的时候,每一期,总还是要找到他们整体上呈现的一个气质,一个关键词,因而,说的也还是“写什么”(内容)上的东西。其实,每一次,他们在文本上叙事上也就是“怎么写”的方法上,表现得更好,由于时间篇幅等原因,我不能一一道来,也是我的憾事。好的小说,其实后者更为重要。“写什么”是必须建立在“怎么写”之上的。如果考量,他们的小说,是两者一体的,是结合几近完美的,是俱佳。
因而,在我的提及中,或许你能感觉到它们的一点文学之魅,但这是远远不够的,要读过具体作品才能知晓全部。
想起有两个女孩,一个的中篇,我们都发排版了,却说《收获》留用,可没办法撤下了,后来我们发出来被两家选刊选载;一个女孩的短篇,就发短信说《儿童文学》要用,好在我们刚在一校,可以撤下来。这就造成一种戏剧化的效果,就好像我们不让《收获》,礼让《儿童文学》似的。不是这样的,这两个刊物,我们还是非常尊重的。只是,最好不要一稿多投哈。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继续在我刊发表小说,因为她们刚刚起步,这不是什么要紧的犯错,我们爱护所有能写的年轻人。就想起我最近参加一个都市报办的读书会来,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主持时,把主席台上的两个重要嘉宾给漏掉了,后来都纠正了两次,才补全。当时我发言时想要讲,原先我当中学老师的时候,就是学校要办文化艺术节文艺晚会,选主持人,有领导说让老师上,我意见是都选学生,我的理由是“孩子出了差错,是可爱,以后可改正,大人不容许出错”。读书会上时间少,我就没说出来这个事例,也不知报社会后有没有批评那个紧张的年轻的小伙子主持人。基于她们(一个85后,一个90后)把我刊同《收获》《儿童文学》放一起来选择,她们难道不是聪明的、可塑的吗?
只要是好的进步的,我这里就要,虽然,有时候,他们甚至都不会用句号,满篇用感叹号提神,不会用键盘敲出省略号或者“的地得”全错,这些肯定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但是,我还是喜欢他们的,他们还没学会造假,这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心,他们会一一改进。这个有无数后来的事实,我不在此一一列举。
最后,从一些迹象看,女作家成名后,很可能开始变得很二,我从后来接触的只字片言可以感觉得到,或者,打电话质问你的,必是这些人。男作家要好些,因为男人出来混,必须磨掉一些棱角,所以待人接物,谨慎了些。但也有意外,比如张惠雯们,即便是有一天获了诺贝尔奖,我相信她也不会变。
2014-5-12
关于林麦琪及其他
林麦琪是大三学生。
《画眉记》(拟发《黄河文学》2012年10期)是林麦琪的第二个要发表的小说,这个题目好,加上前不久看到向祚铁的《得夫记》(《人民文学》2012年6期),之前我看过金瓯的《补墙记》(《人民文学》2007年2期),加上之前曹雪芹的《石头记》,更远更远的年代,就一大堆中国的话本小说的“记”,我觉得逆推过来看,这是一个文脉相传的事。写“记”这样的小说,写得好的,还是男作家吧。
金瓯的《补墙记》写了一部分暴发户的中国人的精神出口问题,关于主题先不谈,他是中国少有的喜剧范儿的小说家,它开头的那台东风康明斯出场十分搞笑,房子的墙被毁了,就这么个事件的缘起,后来,一本正经地烧香磕头、一路踏进各个宗教场所的老板先生……他要千方百计把那堵墙补起来,小说中间,出现这样一首打油诗:
君住河西村,妾住城东北。
整日思君不见君,忘打洗脸水。
记得当时我读的时候为这首诗笑崩了。几年前,他突然变得蛮真诚地问我,老穹宇(这个称呼是典型的翻译体),你说我目前最好的小说应该是?我想了一下,说《一条鱼的战争》(《朔方》2002年1期),后来在中国作家网的作家简介上,我看到了:金瓯……代表作《一条鱼的故事》。不管是“故事”还是“战争”,他来回倒腾题目,反正就那一篇了。扯远了,说“记”,他的这个“记”,是阅读之前中国各种“记”的幻化,他就这样,也许觉得意犹未尽,乐起,唱上几句“国粹”出来,这就是他的中间的一些自作的诗词了。有时候我会再一次翻看赵本山的小品《策划》,当我看到赵开始学公鸡无处下蛋那个样子的时候,我就开心,其实我开心的是他让我总想起金瓯的《鸡蛋的眼泪》(《人民文学》2000年4期),小说比小品早好几年。一想起《鸡蛋的眼泪》,我又都会想起高行健的《有只鸽子叫红唇儿》(《收获》1984年)了,它们的结构方法有些相似。我的情结在于,为什么,金瓯写下去,说不定那个啥了呢,这时候我想,其实,我写家庭女暴力的时候,红太狼的平底锅还没有被画出来。又扯远了。之前金瓯会炫耀说,我有《石头记》的N个不同版本,我们会一致批评他不是个廉洁奉公的好图书馆员。他炫耀说我是金庸武侠的专家,你们在座的知道光明左使向问天自称什么?我们说,这还真不知道。他得意地说:天王老子。我们认为,他这是在蒙人。他炫耀说,你们知道我打的桥牌只有国家领导人高智商的人才能打好的吗?我们说,桥牌啊,赌钱不赌?是属于体育还是文娱呢?他一急,那两杯酒就拿不住,被他老婆开他的车拉走了,跑了,我们出来,互相问:金瓯人呢?找不着了。
向祚铁我不认识,但有一本书,叫《武皇的汗血宝马:向祚铁短篇小说集》(新世界出版社 2010.11),我没有这本书,我看了看目录,个别的篇目,我在杂志上倒看过,他的《得夫记》我看得津津有味,那个红尘中的女子,知道自己要怎么样的丈夫,为此她义无反顾地开始从良创业,故事似乎惯常,后来,我们发现,让妓女回头养猪,这个峰回路转,这落差,不得不让我对这个作者刮目相看。“她”不止是杜十娘,因为“她”的爱情和新生活已经开始。这让我想起王小波的一些小说来。这有时候很容易让人错觉为,他们在改编改写吗?我喜欢当代小说能有这个古道的文学气质,这上面,被向和王赋予只有他们才有的向度。
《画眉记》写一个惯常生活下的女人的被出轨,拍了裸体艺术照,这个“被”十分准确地倒出了家庭里的中国女人的那种状态。林麦琪平日里喜欢提问和交流,他太好学了,好学到,开始,没见到他的小说之前,我都觉得,这个孩子,你都不考虑我还要看稿校对写毛笔字吃饭睡觉啊,话好多啊,讨论的全是文学问题!后来,发来小说两篇,我看完,就对他说,两个一起发。当然都是小中篇,先发了《孔雀》(《黄河文学》2012年9期),作为当期的小说头题,这是领导排的,90后,处女作,头题,封面照片,不错。连我们的女执行主编都说,呀,林麦琪是男孩女孩啊。我说,人家说这不重要,他不想公开这个问题。呵呵,90后,稀奇古怪到我们被搞糊涂了。这个小说的题目多好啊,《画眉记》,女人画眉,是很古趣的一种美态。我只有说,年轻真好。他急急地见不到样刊着急,其实还有比他着急的一80后作家,也是我们的作者,纸条发我这块,说林麦琪不同意给他电子稿,他又一时半会见不到杂志,他说,李老师你能不能把《孔雀》的小说电子稿给我?我考虑,我把片段附到这里,还是作者同意比较好。麦琪说,张悦然说,可以给她那里写。我说,这个好,她那里的稿费高。他说稿费他倒不在意。我心里话是,我只盼着他的《画眉记》发出来后,能有个更好的反响。我们杂志基本上是这么个规律,艾玛、邓雅心、寒郁和成难……被转的都是第二篇,尽管后来各人的持续程度不同,尽管给发的第一篇(都是处女作)同他们的第二篇相比并不差。《画眉记》的开头特别好,一个男人经过她的窗外,他原来是她的丈夫,麦琪准确地写出了夫妻间的一种陌生感,同时为后面的故事展开做了依据。这个,让我们的小说熟手们,让我们这些结了婚的人汗颜,这就是年轻人的可贵之处,神来之笔也。
说到最近的“记”,有人会说应该加上季栋梁的《上庄记》和乔叶的《拆楼记》《补楼记》吧?我要说,你们主流话语上的那个,我就不说了,我只是说:文采。这个特别特别重要。
下面是林麦琪小说《孔雀》中写关于孔雀开屏的一段,麦琪目前在广西一个乡镇初中实习,他说将来毕业当老师,尽管这个不一定,那就祝他多养孔雀多开屏,哈。
太阳落山时,我们已经有了一堆木头。我们用自制的一辆木轮手拖车,把木头运回家,堆放在屋前的空地上。这个即将到来的冬天,我们不再害怕。
就在这时,先进门的妻,发出了一声尖叫。
又怎么了?生活里充满了种种异事,我早已做到了处变不惊。
可我还是立刻跑过去,一探究竟。
妻杵在了门口,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屋子中央。当看清眼前的这只孔雀时,也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的确,很不可思议。
在短短的时间里,孔雀身上某个部分又发生了变化!是的,我们出门时,原本遍布在孔雀身上各处的那层如树皮般的褐色羽毛已经褪去了,而现在,孔雀的翅膀已经换上了色彩斑斓且令人惊艳的光彩。我掐指数数,一共是八种色,八种风格同时显像于孔雀之身,犹如披上一袭华美的彩虹衣。
红。火红。胭脂红。
青草绿。苹果绿。
蓝。蓝如湖泊之深邃,埃及忧郁蓝。
橙。温暖橙。郁金香之橙。
象牙黄。缅栀花。
贝壳青。
紫,异常的紫。明晃晃的紫。
白是雪白,是一切一切的底色。
……
孔雀一如既往,对自己的美浑然不觉,在屋子里悠闲漫步。一见到我们汗水淋漓地进门,它睁着豆粒大的眼,定神看我们。妻顿时转惊为喜,速速地奔过去,一下子把它揽入怀中:“天哪,阿呆,你真美……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女神和她的王子握手言和了,她们再度相拥。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侵犯她们感情的疆域。我只能站在远处,发出伤感的笑声。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激动万分地说——仿佛我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瞧,我们的阿呆又变好了,多么美!这一切都是奇迹,奇迹!”
我点了点头。的确,孔雀不但变得华丽多姿,而且在它身后,还拖着一道长长的尾屏!
妻一遍遍抚摸着孔雀的尾羽,嘴里发出惊叹。她且招呼我过来,我一时不知如何才好,于是听话地走近前。突然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掌心已经落在了孔雀那美丽的尾屏上,我感到那柔软的翅膀动了动。
“啊,太奇妙了。”是的,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些羽毛多么的柔软,像用最精致的绸缎编织成的。我在想,倘若我们真的有一个孩子,想来他也会在孔雀面前黯然失色的吧。
2012-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