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1941年日本“南进政策”与“北进政策”分析
2015-01-09黄靖皓
□ 黄靖皓
近代日本对外侵略扩张过程中,曾出现“南进”和“北进”两种政策主张,其中“北进政策”是以陆军为主导的对外侵略扩张政策,其目标是实现在中国的“中间突破”后,向西伯利亚扩张,首要假想敌是苏联;“南进政策”是以海军为主导的对外侵略扩张政策,其目标是在确保对中国大陆的霸权地位后,向太平洋地区扩张,首要假想敌是英、美等国。
日本侵华战争陷入僵局后,尤其在1940—1941年,其战略方向从“积极北进”到“全面南进”,经历了两次转变。作为“北进”“南进”政策倡导者的日本陆军和海军,在这一过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是什么原因导致日本放弃动议一时的“北进政策”,转向以英美为对象的“南进政策”?本文试以日本陆、海军在战略上的差异为出发点,以1940—1941年日本做出“全面南进”决策最关键的两年为考察背景,对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南进政策”和“北进政策”进行分析。
一、日本陆海两军战略差异的历史脉络
日本陆海两军就“南进”与“北进”问题的分歧由来已久,论其原因,除双方对本国所处地缘政治环境和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判断差异外,更有根植于历史和军事制度的因素。具体来说,分歧主要源于以下三个方面:
(一)陆海并重的军事结构。一国军事结构的形成要结合自身的地缘特点和历史背景,将军事发展的普遍性规律和特殊性因素结合起来,以国防力量的整体最优化来规划不同军种的发展,而不是以各军种为单位,通过个体的最大化来获得整体的最优化。但由于历史环境原因,日本的近代化更多地表现为对西方制度的借鉴甚至是照搬,因此存在着根源性的问题无法解决。
1870年,明治政府曾以当时公认的“英之海军、法之陆军”为模板建设海陆军。1871年岩仓使团出访时,普鲁士战胜了号称欧陆最强的法国军队,使团在对普鲁士陆军详细考察并汇报后,日本政府随即以普鲁士陆军为仿效对象,最终形成分别以英、普为参考的陆海军建设蓝本。
日本采用了实用主义的建军模式,从表面上看,陆海军各自模仿领域内最强的军队,使两军创建之初就向最高水平看齐,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实现强军目标。但英国和德国分别作为海洋、大陆国家的代表,其海陆军在各自的军事体系中都牢居主导地位,国家在资源、经费等方面都能够给予重点扶持;另一方面,英德某一军种的强大源于其长期的战略环境和民族性格,在发展过程中各军种渐渐形成共识和默契,因此尽管各军种强弱有别,但矛盾尚可协调,并能够实现整体作战能力的最优化。而日本将陆海军割裂,片面强调学习强者的方式造成了两军在资源、经费、地位等问题上的矛盾要远大于英德两国,并使陆海两军在协调程度以及综合战斗能力上要落后于英德两军。
更重要的是,陆海两军割裂的、孤立的发展造成日本军队体系的强枝弱本,很难从国家层面对陆海军的战略进行统一。尤其是到后期,陆海两军以自我为中心开展恶性竞争,以集团间的矛盾和利益为出发点制定出军种特色明显的国家战略,造成了整个国家在战略规划上容易走向极端。
(二)藩域政治介入军队发展。藩域政治是明治时期日本政治领域的一大特色,明治政府成立后,藩国在形式上不存在了,但以地域为区分的藩域政治却延续下来,作为倒幕先锋的萨摩藩和长州藩成为政治斗争的主力。
早期明治政府中,萨摩藩的领军人物,同属明治维新“三杰”的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因政见不同而矛盾激化,导致西乡隆盛退出政界,并得到多数萨摩藩陆军军官的追随,造成陆军萨摩藩势力衰减和长州藩实力的激增。西南战争后,萨摩藩势力遭受重创,西乡隆盛的兵败自尽和大久保利通的遇刺身亡,又使大批萨摩藩军政官员被迫辞职下野,长州藩由此牢牢占据了在陆军的主导地位。
当时日本海军规模较小,且力量集中于以横须贺、佐世保等为中心的少数边远港口,因此受到排挤的萨摩藩人员渐渐向海军靠拢。随着1885年萨摩藩陆军中将西乡从道出任海军卿,海军中萨摩藩势力逐步壮大,并在后起之秀山本权兵卫的经营下成为海军的主导力量,形成“长之陆军”和“萨之海军”的军事格局。
藩域政治将更多非军事因素带入陆海两军的发展,藩阀间基于历史与现实的种种不信任感和利益的争夺,使两军就“大陆军主义”和“大海军主义”的争夺更加复杂和尖锐。即使后期山本权兵卫在海军内进行人事改革,海军中藩域政治的根基已不存在,但陆海两军的对立已形成历史惯性。
(三)“陆主海从”与“海主陆从”的争执。日本陆海两军的分歧在国家层面表现为“陆主海从”与“海主陆从”的争执。日本的近代化源自于美国的“黑船来航”,因此防范海上入侵是第一要务,“海主陆从”也成为明治初年的基本国防政策。
随着改革的深入,日本国内矛盾成为主要矛盾,陆军在镇压国内暴动中逐步壮大,渐渐占据了国家权力体系的主导地位。从1872年到1882年,陆军军费始终维持在海军军费的三倍左右①数据转引自裴鑫:《藩域政治视角下的日本海军军令独立》,东北师范大学。。在地位上,1882年统帅部将陆海军共同管理的海防局划归陆军参谋本部,使海军要听从于陆军军令。因此,这一时期也被称为“海军之不振”,形成了“陆主海从”的局面。
面对陆军的打击和排挤,海军在山本权兵卫等后起之秀的推动下,逐步扭转处于下风的局势。经费上,随着萨摩藩松方正义出任大藏大臣,海军经费自1883年后逐步提高;政治地位上,于1889年实现陆海军军令分离,但由于陆军的强烈反对,海军只设立了低于海军卿的海军参谋部,使海军参谋长事实上低于陆军参谋总长。一直到1903年《战时大本营条例》修正案中才明确指出“参谋总长及海军军令部长各自组织幕僚……实现陆海军之策应协同”②裴鑫,《藩域政治视角下的日本海军军令独立》,东北师范大学。,使海军正式获得和陆军名义上对等的地位。
“陆主海从”与“海主陆从”名义上为日本国家战略层面的争执,但陆海两军却将各自的利益和矛盾夹杂其中,在恶性竞争中愈演愈烈,无法在一开始就形成统一的战略导向。
二、“南进政策”实施前日本国内外环境分析
(一)军部法西斯主义的兴起。近代日本的明治维新是以功利性和实用性为标准的,一方面使日本能够迅速实现富国强兵;另一方面也造成了政治制度上的先天弊端,导致以陆海军为代表的军部势力不受政府支配,甚至直接影响政府决策的恶果。
日本的军部是指陆军省、海军省、陆军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军部对国家权力的控制主要得益于统帅权独立制、陆海军大臣现役武官制两项制度。1878年,明治政府确立的统帅权独立制度,把原本隶属于陆军省的参谋局改为直属天皇的参谋本部和监军部,成为不受政府控制的独立军令机关。不仅如此,参谋本部可对属于政府部门的陆海军省直接下令,为其介入政府事务开辟了道路;①[日]井上清:《日本军国主义》,第1册,20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陆海军大臣现役武官制则使政府不再享有陆海军大臣的人事任免权,当政府无法满足军部的要求时,军部便可威胁以陆海军大臣辞职的方式使政府无法正常运转,迫使政府听令于军部。
19世纪30年代初,随着经济危机的冲击和日本国内矛盾的激化,为转嫁矛盾,军部势力积极策划了“九·一八”事变,引起日本国内民众的狂热并极大提高了其政治影响力。之后,军部分子通过一系列的暗杀、政变企图实现军部独裁统治,加速日本的法西斯化进程。1936年3月9日,受军部掌控的广田弘毅内阁成立,标志着日本政府法西斯化的开始,也意味着以陆海军为代表的军部对国家的大政方针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
(二)“南进政策”与“北进政策”的确立。明治政权成立之初就确立“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②[日]《明治文化集》,第2卷,33页,日本评论社,1928。的扩张思想,并先后侵略朝鲜和中国的台湾、东北,并接管马里亚纳群岛。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兴起,日本对工业原料的掠夺更为疯狂,1935—1938年其战略物资对外依赖情况为:石油92%、铜43%、铅92%、锌74%、锡71%、锰68%、铝55%,棉花、羊毛、橡胶等战略物资皆为100%。③李凡:《日苏关系史:1917-1991》,10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因此其对东南亚丰富的石油、橡胶、有色金属,西伯利亚地区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垂涎已久。军部法西斯主义确立后,日本的侵略计划已昭然若揭。
从陆军来讲,其国防战略中心目标是以苏联为第一假想敌的北进,其次才是南方的英、美等国。在具体战略步骤上,主张倾尽全力实现以中国大陆为目标的“中间突破”,以此为基础开展“北进战略”,在消除北方威胁后再向太平洋地区扩张。从海军来讲,国防战略中心目标是以英、美为第一假想敌的南进。海军制定的《国策要纲》主张:“对苏联……解决日、苏诸悬案以图之亲善关系;对英国,防备其联合美国、苏联及中国对日本进行遏制;对美国,充实兵备……发展同其以经济相互依存为基调的友好关系。”④[日]岛田俊彦、稻叶正夫:《现代史资料8——日中战争》,354页,东京,みすず书房,1962。由此可见,海陆两军在战略方向和实施步骤差异明显。经过激烈争论,广田内阁于1936年8月确立《国策基准》,提出在确保日本在东亚大陆地位的同时,把向太平洋地区发展作为日本根本国策。也就是把陆军倡导的“北进论”和海军倡导的“南进论”都作为基本国策。
总的来说,广田内阁并未就日本的战略方向在国家层面进行明确,反而把这一悬而未决的问题带入国策中,为后期日本在“北进”和“南进”中的反复埋下了伏笔。
(三)中国的坚持抗战与英俄等国的援助。日本无论是执行“南进政策”还是“北进政策”,都必须实现在中国的“中间突破”。出乎日本军部意料的是,日军非但未能实现“三个月灭亡中国”,反使其主力深陷中国人民抗战的海洋。
到1938年底,日军在中国战场的战略进攻已达饱和状态,陆军共有34个师团,除各以1个师团留驻朝鲜和日本本土外,其余32个师团全部投入中国战场,占陆军总兵力的94%。日军伤亡已达44万余人,消耗军费92.3亿日元。⑤余子道:《中国抗战与日本南进政策》,载《江海学刊》,1995(2)。随着欧洲战场的形成,为对抗共同的敌人法西斯,英法通过印度和缅甸从南方对中国进行支援,苏联从北方对中国展开战略援助,以上情形使日本军部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
因此,无论是从对华实现战略包围还是从阻绝苏、英、法等国援助,日本军部都必须放弃“先中国,后世界”的侵略步骤,在“南进”和“北进”中做出选择。
三、从“积极北进”到“积极南进”
(一)陆军主导下的“北进政策”受挫。为顺利推进“北进政策”,1936年日本与德国缔结了以苏联为对象的《防共协定》,既想利用德国在北方牵制住苏联,更着眼于打着反共的旗号蒙蔽西方各国,开展针对苏联的“北进计划”。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部为改变对华战争的僵局,通过1938年7月的“张鼓峰事件”和1939年5月的“诺门坎事件”开始“北进政策”的尝试,但双方实力悬殊较大,尽管关东军全力应对但仍遭受惨败。两次惨败使“北进政策”陷入停顿,日本陆军的实力也受到质疑。为保证既定的侵略方案不变,陆军被迫由“积极北进”向“消极北进”转变。一方面,通过加强对德同盟来撬动苏、美、英等国在远东地区的利益杠杆;另一方面,增加日苏之间交往,企图通过改进日苏关系为其战略布局赢得主动权。
在陆军的推动下,1940年的阿部信行和米内光政内阁都以“强化防共协定”为名强化日德关系。7月19日,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和外、陆、海三省首脑的“荻窪会谈”确定了以侵略战争为主的扩张计划和以对德结盟为主的外交路线,意图将亚洲及太平洋地区的英、法、荷、葡等殖民地纳入到日本所谓“大东亚新秩序”。在“荻窪会谈”的基础上,迅速召开五相会议,把强化轴心国之间的军事同盟作为外交领域的支撑,企图借助日、德军事同盟力量在太平洋地区驱逐英、美诸势力。
同时,日苏关系也伴随着1939年欧战爆发而出现改善的契机。此时苏德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但德国的迅猛扩张使迫使苏联仍将其视为主要防御目标,为避免东西两线吃紧只能缓和对日关系。以此为背景,日苏就中立事宜频繁展开接触,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会谈后,苏联和日本于翌年4月签订《日苏中立条约》,使日苏双方在远东形成利益平衡,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大规模战争的可能。
总结这一时期,日本陆军部在早期积极筹划北进,经历张鼓峰和诺门坎两次惨败后,侵略的野心转化为对苏联势力的警惕,而《日苏中立条约》的签订使“北进政策”无论从日本自身的实力和需求两个角度来讲都不再紧迫。在此基础上,以东南亚为目标的“南进政策”为日本提供了更多的选择空间,日本陆军也迅速转向倡导“积极南进”。
(二)陆海军就“积极南进”问题的差异分析。面对陆军的“积极南进”,海军作为“南进政策”的主要倡导者,并未做出积极反应。海军所坚持的“南进政策”是以“渐进”战略为依托的南进,“渐减战略”是佐藤太郎和秋山真之提出的海军战略方案,主张通过逐步消耗敌人的实力。佐藤太郎在其著作《帝国国防史论》中提出,“对美作战应遵循三个原则:对美七成军力论、渐减迎击论和舰队决战论”,①爱澜:《与美国争霸:日本帝国海军的太平洋战略1905-1945》,载《国际展望》,2006(22)。认为日本海军具备美国海军七成的实力便可支撑防御体系,兵力超越美军才能够发起进攻。②参见陈明:《舰队决战思想与日本海军装备建设》,载《国防科技》,2008(2)。同时,主张海军要避免过度刺激对手,在决战之前利用一切方式逐步消耗美军实力,直至有必胜把握才可对敌一击。在“渐进战略”的影响下,海军对于“南进”相较于陆军表现的更为谨慎。
具体来说,陆海军都认为要避免对美直接冲突,但陆军在战略制定上坚持“英美可分”的观点,认为通过外交手段可实现在保持美国中立的同时控制东南亚,整个作战规划上过于自信;海军则更倾向于“英美不可分”的观点,在海军制定的《国策要纲》中,虽然强调“北守南进”,但也是在欧洲战场牵制英美等国后的“择机南进”,具体战略规划上更为谨慎。另一方面,陆军南进的直接动因是从南方对中国战场实现包围,同时占领东南亚地区的石油、橡胶等资源产地,本质上是偏向于服务陆军自身的“南进政策”;对海军来讲,其在中国战场的压力较小,而且即使占领英法荷等国的殖民地,美属菲律宾在东南亚的核心位置会使日本的海上通道安全无法得到保障,因此是否实施“南进政策”仍有待于论证。再加上两军对自身力量和战场时机判断的不同,因此,其在南进的实施上远未达成一致。
由于陆军的长期主导作用,当德国在欧洲战场获得初步胜利及日苏关系的稳定后,陆军便更为积极地迈开南进的步伐。1940年7月27日,由日本陆军部提出的《伴随世界形势发展及时局处理纲要》获得通过,以“促进迅速解决中国事变,同时抓住良机解决南方问题”为宗旨,规定“对法属印度支那,期待彻底切断援蒋行为,迅速使之承认担负我之补给……根据情况,可行使武力”,要求“在中国事变尚未解决前,尽量采取不与第三国开战之施策”,特别明确“行使武力时,尽量只限于以英国为战争对手”,即实行“英美可分”策略。
(三)陆军“积极南进”及“英美可分”策略的破产。日本陆军部将南进的第一站定在法属印支,1940年6月16日,陆军机械化第5师团一部奉命进入法属印支国境,强行断绝法属印支北部的援华交通线。法国政府被迫同日方签署《为成立日本、法属印度支那军事协定的基础事项》,承诺完全封锁印支国境。但日本陆军并不满足于“和平”进驻,于9月5日编成日本印支派遣军,对印支地区开展大规模武装进攻。在滇缅交通线问题上,日本官方于6月19日向英国提出切断援华路线要求。7月8日,英驻日大使克莱琪承诺关闭滇缅路3个月,使日本在切断滇缅运输线方面取得了初步成功。
日本在东亚势力的膨胀引起美国的警惕,美国国务卿赫尔在得知滇缅路线封锁后,立即表示封闭滇缅路关系美国利益。7月23日,美国宣布主要原料、军需品等战略物资对外输出的签证控制,已经到期的《日美通商航海条约》也无续签可能。当日本于9月武装侵入法印北部后,美国随即宣布除西半球各国及英国之外,禁止向其他国家输出废钢铁。这一决定使日本在钢铁等物资方面倍感恐慌,日美矛盾更为激化。在美国的支持下,英国政府于10月8日宣布重新开放滇缅路,美英双方不仅未“可分”,反而在对日政策上协调起来。
陆军主导的南进政策不到半年内就接连遭到打击,宣告陆军“英美可分”策略的破产。同时也导致日本在整个东南亚的战略形势变得严峻,直接威胁到陆海两军的战略资源供给,使海军的“择机南进”成为泡影。在此背景下,日本海军不得不改变原有的谨慎战略,以美国为假想敌开展具体的战略规划。
四、陆海军协同中的“全面南进”
1941年以后,欧洲战场呈现出长期化趋势,为应对日本南进带来的压力,美国国会于1941年3月通过《租借法案》,在首批拨款的70亿美元里就有针对中国的款项,并在太平洋地区强化以夏威夷基地为中心的防御态势。美国的警惕和强硬使日本陆军开始认同“英美不可分”的观点,在南进的具体步骤上做出调整。1941年4月,日本陆军部和海军部制订了《对南方施策要纲》,与之前的“南进”相比,新政策将当前阶段的“南进”范围限定于法属印支和泰国两地,同时规定了只有在日本遭到“全面禁运”和“全面包围”的情形下才能向英美等国行使武力。这代表着日本由“积极南进”向“有限南进”转变。
(一)苏德战争爆发与“北进政策”争议再起。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的爆发使本已沉寂“南进”与“北进”之争再度激烈。在《日苏中立条约》签订两个月后,德国发动了对苏战争,并多次要求日本履行盟约,在远东地区协助进攻苏联。在海军看来,军方当务之急仍是要解决资源供给问题,因此对北进持消极态度。但苏德战争的爆发被陆军内部一大部分阁僚视为北进良机,鼓动日军再次北进。争执不下之时,日本政府又一次采取中立态度,于7月2日的御前会议通过《适应形势发展的帝国国策要纲》,指出要“加快向南扩张的步伐,并视形势的变化解决北方问题”①李秀芳:《日本南进原因浅析》,载《红河学院学报》,2006(6)。。
陆军北进的核心思想是“熟柿主义”,认为苏联对德作战吃紧时必将远东兵力西调,远东苏军减半之时正是对苏进攻的“熟柿”阶段。日军统帅部乐观地认为在八九月份就能出现“熟柿”良机,因此开展了名为“关特演”的准作战计划。从1941年7月开始,日军在东北地区驻扎16个师,形成对苏备战的“警戒态势”。但是,苏联出于对日本的防备,虽从远东地区西调部分军队,但仍保留了20~25个师的兵力,而日军却已无兵力北调,出现所谓的“涩柿状态”。在此兵力对比下,日军在东北的兵力用于防御都较为困难,进攻就更无从谈起。最终,日军统帅部迫于现实压力,将“关特演”计划的16个师兵力作为警戒力量留守东北,待日军平定东南亚之后“反转讨伐北方”。
(二)侵略印支与美国的禁运政策。在日本决定放弃对苏作战前后,陆军再次制定南进方案。这一次,为避免在正面涉及英美,其将重点集中在法属印支上。同时,日本企图通过继续谈判以得到美国的让步。但印支南部位于东南亚的核心位置,金兰湾等战略重地一旦落入日本之手,则整个东南亚地区、尤其是美属菲律宾都面临着日本的直接军事威胁。因此,美国在这一核心利益问题上态度异常坚决。
7月23日,日本强迫法属印支政府接受日本在印支南部驻军的要求,美国国务卿赫尔当天表示:“日本对南部法属印度支那的侵略可以认为是对西南太平洋发动全面进攻前的最后一步。”7月26日,美国宣布冻结日本在美的资产,英联邦各国及荷兰等也相继冻结本国的日本资产。当日本军部不顾警告于7月28日派遣第25军在印支南部登陆后,美国于8月1日宣布对日实行包括石油在内的全面禁运。美国的禁运得到英、荷等国的响应。同时,美英两国还订约购买了中立国家的全部或大部分产品,因此这在当时相当于世界范围的禁运。①李京元:《冻结资产与石油禁运:太平洋战争前美国对日本的经济制裁》,载《南都学坛》,2013(5)。形势陡转急下,能源供给中断的日本走向了妥协或是全面战争的边缘。
(三)海军的支持与“全面南进”方针的确定。美国的禁运政策对日本海军形成了致命的影响,按海军军令部长永野修身估计:“石油来源断绝,这样下去,眼前仅有两年的贮藏量倘若打起仗来,一年半就消费罄尽。”②[日]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下),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译,164页,北京,商务出版社,1980。此时,日本海军部尤其担心当两年后日石油储备告罄之时,美国一旦发动战争则日本就毫无还手之力。同时,按照日本海军部就日美海战做的分析,日本获胜的概率在1941年年底的有7成,1942年则只有六成,到了1943年只剩成成,并且会逐步下调。因此,战略上原本较为谨慎的海军只得跟随陆军的步伐,为即将爆发的太平洋战争做好准备。
1941年9月6日,日本御前会议通过《帝国国策施行要点》,指出“一、在不辞对美作战的决心之下,拟以10月下旬为目标,完成战争准备。二、与上述并行帝国将使用所有外交手段于美英以努力贯彻帝国之要求……三、前项外交谈判到10月上旬尚不能达到我方要求的时候,当立即下定决心对美(英、荷)开战。”③[日]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下),425页。之后,在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等好战派的影响下,日本坚决拒绝了美国提出的“撤军”等要求,迫使犹豫不定的近卫文麿内阁下野,由陆军代表人物东条英机组阁,标志着日本在政治体制上做好了全面南进的准备。1941年11月5日,御前会议通过了《帝国国策实施要领》,批准“完成自存自卫态势以建设大东亚新秩序而决心对美、英、荷开战”④徐勇:《论日本在二战中的南进北进政策》,载《外国问题研究》,1997(2)。。至此,日本的南进战略正式确立。
结语
从1940到1941年,日本侵略政策经历了从“积极北进”到“积极南进”,从“即刻北进”到“全面南进”的变化过程。鉴于陆军在军部中的主导地位,海军基于“英美不可分论”和“渐进战略”形成的“择机南进”政策难以成为主流,并随着陆军主导下“积极南进”步伐带来战略格局的恶化被迫放弃原有的主张,加入到“全面南进”这一赌局当中。同时,我们应该清醒的认识到,“南进政策”根植于日本的地缘政治环境,随着国际格局的改变其具体方案和实施手段会发生改变,但是“南进”本身作为日本的战略方向却始终未曾改变。
[1]高书全、孙继武:《中日关系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2][日]坂本太郎:《日本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3][日]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北京,商务出版社,1980。
[4][日]井上清:《日本军国主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