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春海诗歌二十首
2015-01-08
黑龙江流域 我出生的地方
经由母亲血管，终生流淌的江
就是黑龙江。据说，我出生时候
她嘴里咬住一枚打磨过的石片。而父亲
却把弓矢深埋在渔猎的路上
这闪烁着慈祥与温馨的大江，像车轮
把大地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有时，也冲毁庞大的梦境
让我从顺流的时间里驻足，回望
那时，母系氏族正在演变，先人很轻
通古斯族群的新婴儿经常被野兽叼走
母性是生产机器，石洞是隐蔽的居所
蝴蝶与春意相约。谋生的人们连续迁徙
那时，雅典已建立民主政体
雅典娜在杀戮中成为欧洲著名的护城女神
那时，诞生了飞机的祖宗，中国的木鸟正在试飞
中国百家争鸣，诸子思想影响至今
在八十八万的流域中，在半空弥漫的气浪里
让我从汤汤历史中辨别哪一滴是我
哪一滴是来自蒙古高原以及大兴安岭巅峰的雪霜
这里是荒蛮与文明的战场，生死的角逐不断
当雨后的秋天缀满红硕瓜果，农民喝着大碗井水
当历经火魔的根系重新萌枝，森林默守伟岸的孤傲
我听到敲打的音乐传递于族群间的美妙
我看到饰品、花鸟、铁器与石头的倾述与浅唱……
我追逐水草，寻找禾苗、岩画以及矿体的原貌
我守望泥土寻找爱情的朴实
我是钢铁，是木材，是一篇篇用心血凝住的诗章
我是光学，是芯片，是一桩桩兴奋过后又被淘汰的电子事件
这一江奔腾的大水，在流淌中凝固，在凝固中流淌
那些漂浮的腐烂，那些郁积的堕落，是她的疤
她在低徊、沉默与狂野中露出自我修复的忧伤
那是水与水的酸楚，是骨头与骨头的讲堂
这一系沸腾的流域，载着千年往事，灌注万顷歌谣
让我欣赏到路基、桥梁与寂静而斑驳的民房
让我在鱼群追赶的时光里追赶母亲的暮色与沧桑
我在北方起伏，我拥有一江梦想
在我与非我之间，我消耗体能，增长力量
在小我与大我之间，我选择恩德、博爱、奉献与信仰
我是生态，是科学，是自然与民族发展的最新理念
是北方的北方。我是双手捂热的祖国肩膀
吴八老岛
一个被中国老百姓命名的岛
吴八老耕种的小菜园春华秋实。有一朵
祖国的白云驻足上空。但吴八老的骨灰已融进大清疆土
野花丛里的今天，有一朵同名的奇葩
八老的精神矍铄。寒来暑往
当沙皇选择一个具有斗鸡传统的朝廷，跟另一个皇帝角斗时
小菜园成了大清朝的桥头堡，收复失地的指挥所
吴八老为清军烧火做饭，战果毋庸置疑。水龙王半醒半醉
醉的是，历史或从半江流过
醒的是，一江平缓流水，免去百姓涂炭
至1967以后的两年，对岸的兵哥无视友邦礼节
恃强凌弱。新中国的知青和民兵以拳脚还击
后来士兵上阵。一个不畏弹雨封锁的战士
任久林在巡逻途中长眠于岛上。他的出发遗言
——“让我们再一次迎接胜利吧！”
一个战士倒下了，千百个战士汇成江水的波澜
对岸那个最凶的上尉，躲过吴八老岛
却葬身在另一处中国的领土。当黑龙江右岸的流水
在珍宝岛转弯那刻，耶稣为侵略的耻辱打个红叉
两个岛屿，如失窃的婴儿，终在诡秘的途中被截留归来
绿荫覆盖的国土，也覆盖着青春与沧桑
吴八老的名字不老。和平鸽带着温暖心愿
栖息枪身。纪念碑成了阳光过往的胃
它消化数千粒子弹以后，消化了两岸流水的是与非
一个连着华夏的岛屿，正被祖国簇拥着
画 山
这是一块枕戈待旦的石头
这是一本抗战风云的手册
哈旺达的大砬子，栉风沐雨，临枪临弹
那匍匐的身躯，那浴血的官兵
都深藏在大砬子垂目回首的心窝与遥远的时光里
“为民族独立和解放”的呐喊，回荡在蓝天深处
在崇山峻岭中埋伏着抗联三支队的人马。风雪交加，或夜黑风高
他们冲锋，突围。王明贵、陈雷率领的队伍越战越勇
一个叫盖山的鄂伦春族义兄，带病卧底
以一次曙光的迎接，践行他结义终生的誓言
三十多次的战斗火焰，烧焦了1942年的初春
在矿区、在河套、在雪野，有无数次胜利，也有无数次滴血告别
但北中国的寒流更加严峻。100多人的队伍，战到最后11人
哈旺达的大砬子，这个风云聚敛的压缩包，至今绝壁如削
断岩对峙。抵御侵略的意志，如石头的本质，威严而庄重
在红色传统的对岸，有一处风光美丽的点缀
它是中国抗日的后方，也是苏联的温暖村庄——科里曹沃
在学习、疗伤与休整时，它是官兵们行云吐雾的训练场
徐徐前行的黑龙江，把邻邦的友谊注入永远的记忆里
作为亲历者的大砬子，三支队三次途经身边，往返异国
在后来的回访中，时任黑龙江省长的陈雷面对大砬子抒发感慨
——人与自然合一，壮美如画
大砬子由此得以正名“画山。”如今白云绿水，车走马鸣endprint
画山饱含历史色彩，早已被当地列为重要的旅游景点。仰望画山
要从一滴水，一粒沙，一个音符和一首战歌中融入祖国的情与感
鹿鼎山
在古龙干河与呼玛河牵手的地方，昂首向东
便直抵黑龙江。那里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山
满洲文的译义为“鹿鼎山”。它是金庸笔下的山
据说，山旁的石洞深居千年狐仙，要行善人间才能修得正果
韦小宝由此诞生。一串串梦幻般的故事也渐渐扩散出去
一个功勋卓著的大臣，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儿
韦小宝是朝廷的欢，也是朝廷的伤
是康熙在庶民中放手的纸船。当仕途与红尘并举的时候
韦小宝选择了执意追随的七个女人，然后消失
把亲密的皇帝丢在宫里，费心费力地寻找着童年的伙伴
那七个女子的粉颜，说是七个狐仙的化身
七张火红的小口，含着七颗尘世的火球
一个闯进清朝末代的神仙，指点江山，也指点女人
他丢下七个小仙，历经异域艳史。貌美的苏菲亚公主
因为邂逅一滴白雪露水，竟然成为罗刹国的国王
在鹿鼎山上看山看水看田野的时候，可以看到祖国心情澎湃
一个强大的气场，能让石与骨交换，肉体轻于薄云
这让黄色的细胞，民族的元素，一次次在北疆的高处重组
未伤一兵一卒而降敌的韦小宝，于戍边战争中
把“冰冻雅克萨，尿射鹿鼎山”的传奇留给民间
这块临江临风的石头，这块刻有“鹿鼎山”的石头
它在石头之上复述一篇大江东去的诗章
只是寻不见当年英雄领来的双儿那对深情目光
传说，凡登此山者均能心想事成。因此山下河水平缓
鱼鸟翱翔。呼玛风调雨顺，庄稼连年增产
北 极 村
一曲高高的兴安岭把小村带入想象的骏马
有人一生都没离开过村子，直到今天
还有不识都市的老人。李金镛当年在此居住
水里金多，山上兽多。据说，有一条清朝河沟
被女人们调和得馨香无比，胭脂满地
一个进步的民族，总是把生活带往高处
因为“上北下南”的说法，村庄举“北”为上
消息不翼而飞，沾福气的愿望越来越多
找北。北在祖国的北极村
找北。曾经失散的黄金，被以纸币的形式送了回去
北极村的村民今非昔比
他们放弃耕地，放弃世袭的农民身份
他们选择旅游、餐饮、环卫及建筑行业，驾驭新的农村经济
他们把渔叉和弓箭挂在墙上，逼迫光阴倒流
他们把祖传的桦皮小船供在水边，给绝望的人备以慰藉
北极村因北得名，也因北不眠
它是北极光环的远眺，是天宫里掉下的冰
在清爽的夏日找北可以找到一双飞天的翅膀
在寒冷的季节找北就是找一根严厉的鞭子
不是生的绝，就是死的生
这个不通铁路的村庄，在列车尾部与列车同行
逐水的人们在水源头，送大江启程
小村依山傍水，夜捧史书
它在金色的时光里埋葬金色的骨头
它用肥沃的泥土诠注河流、码头与每一处的祖国
洛古河村
从一条大江的起点，到小村西头
很近。也很远
不到十公里的路程，铺满斑斓梦幻
江水一走几千年
小村被一杆枪固定在大江的右岸
在村子东头有一片冲击平原
那上面的野花不败，春风迷返
沾不得大水的花枝，洁身自傲
她们在守候波光、白雪与星辰中，走到清代末期
遇见卡伦（哨所）的鲜花，也遇见了细细的炊烟
有男人的地方就有女人
像房后的流水，有鱼有龙一样
淘金、伐木、捕鱼、围猎和种菜
小村变着样地丰富着存活与繁衍的姿容与技能
也因此被一江大水喂养得五颜六色
现在，禁矿、禁伐、禁猎了
但村庄东头的野花儿依旧盛开。小村人家几十户
侯鸟们来而又往。后生们追着飞向远方
只要江水轰轰烈烈地流淌
村东头的鲜花就轰轰烈烈地开放
小村的生活有咸有淡
小村的故事有明有暗
当年采金的汉子，早已变成村长的爷爷
一个找不到父亲的孩子，也被烽火江水养大
村庄不大，美也缘水，伤也缘水
查哈彦村
在江面上走进查哈彦，要路过一个凉亭
家长里短的闲话，经常在那里打结
少妇是饱满的颗粒，婴儿无所顾忌
混血的葵花临岸，菜园像一组火热的乐队
不见老妪扶拐，确有寿星深居的神秘
但瓜果飘香的汗里，会浅藏几滴清泪
泪是仇人的匕首，泪是亲人的礼物
由于水泥昂贵，一条断头路的停建引来是非
白色路面成了村庄的伤口
搁置修路的村长，把水泥铺满自家的庭院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村民暗自结网，要把村里这条大鱼拿下
于是罗列水土流失、无医无药等不作为幽怨
江风过后，凉亭事件被刮入县官耳朵
于是，一个讲纪律的组织进驻了小村……
焦躁的村长没能把秋天弄熟endprint
却把自己迷失在秋天的路上。是和风，是细雨
这条带着烽火前行的大江，亦汹，亦涌
江风吹过查哈彦的时候，可能吹去一顶村长的帽子
也许被一个人捡到，也许被许多人收藏
白云在天空里散去，影子向不同的方向漂移
是美，是丑？都将在时间的田野解开胸襟
美丽的浪花追赶着江水，江水去而不回
2013年，查哈彦的庄稼也遭水灾
但查哈彦的秋天，还在向更深的阳光里挺进
在船头
在船头
死亡的寂静，通向天际
大水载着蓝天和一个人
走在生的路上
千回百转的旋涡
是小小的灵魂
它们在静默中汲取大水的豪气
如果不热爱它们
我的脚印也不会留下水的痕迹
在船头
我见到大水的子民，在平面铺开的辽阔的水上
再耐心一点
水就会流往一个人的内心
举起另一条江上的大船
把你带入
此刻与未来的绚烂
在船舱
睡觉以前
我必须想想辐射我一天的光与热
想想两舷的波澜
想想明天需要清洗的剩余部件
把我的手、脚和目光整理好以后
我又翻出刚愎自用的秉性和皱皱巴巴的情绪
把它们堆起来，还有空间
可以安放新东西
我就想
给水中的月光让一块地方
给带着草香的风让一块地方
给冲冲撞撞的浪花让一块地方
给一路伫望或唾弃我的树木与石头让一块地方
想着想着
我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也纷纷赶来
在船舱
需要我准备的东西很多很多
天一亮
我就把他们带到船头
看一看我亲自清洗的部件还有没有灰尘
以后，我要在船上活着
在船尾
在船尾
白浪淘沙不见沙
却见刀光剑影的杀戮与掳掠
一段清朝晚期的记忆
像大船豁出的口子，白哗哗的骨肉
翻露着
痛彻的江水，令我感同身受
想象
若为前世刀枪，我会立刻跳下去
在船尾
我寻那澎湃的诗词，或赞美的歌谣
可我见到的
是流血的口子和汹猛的白浪
还有
在船尾
可能我当时什么都忘了
在江水里
没有波澜的水
茫茫的水
大得恐慌。这是黑龙江上游的水
水从四方涌来，向四方涌去
飞鸟、白云和蓝天，都在晃晃的水里
船向深处行驶，我向蓝天里畅游
一只触水的江鸥
触到梦上
它想用翅膀把自己带往高处
但江水一动没动
那瞬间的疼，也触到我的心上
飞
我向相反方向，或是更深的天空
在水里
我的物质失去重量
龙江之源
拜望黑龙江源头
带着我陈酿的记忆
但大水没有为我留出更多的地方
仅有半身的绿洲，浮在水面上
那是紧握的双手
从各自的河流里伸出来
让我把月光
放入两条河流知道的温暖里
无关其它
远方是水，蓝天是水
山峰和我都是水。我的火焰与虔诚一样
就在这源头的大水里燃烧起来
把我的骨头喂它一次
换走这水的智慧与烈性
然后
从我的身体里打开缓缓的水面，自源头
长出一棵精神之树
黑龙江上游
在上游
有两座山押解一条大江行走
岸上有歌
波涛以悠扬的韵律交换两种语言
岸上有怨
大水以光阴的姿态洗沙洗尘
一只江鸥起飞，又落下
一脉水系带走千年的空濛
惟有两岸人民
食鱼食米
食一江大水
左岸与右岸
都在徐徐的江水中抱紧自己的祖国
复归一条江水
都在主航道上航行
夜宿第一湾
在一处江水环绕的峰下
轮船停泊的地方就是第一湾
一条木栈道
从峰顶的观景台走来
迎接暮霭中闪烁的两对光彩
在山腰的平台上
有一只飞龙鸟
它拖着肥胖的身体磨磨蹭蹭地晃着
我们攀爬
一只鸟儿的目标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们爬到了鸟儿的高度
却失去了一只鸟儿
峰顶距我们依旧遥远
风在身体里呼呼地刮着
我们努力攀爬
以至于感到自身的摇晃
但峰上无风
我们被自己晃着
栈道停了
在黑戚戚的树梢上，忽现一轮圆月
惊异的亮，心慌的亮endprint
高处，也没个方向
迫使江水转湾的恐惧，是这峰
这峰的硬度成了江水的一道坎儿
俯视山下
或有一条白哗哗的大鱼沐浴水面
期待我们
首次见到了今晚的月亮
但第一湾已经彻底沉潜在江雾与夜色中
天地相连
那一宿
不知从何处寻回人间
江畔飞虫
我从水陆上赶来
带着我的飞虫
来到飞虫中间
大水正从身体里向外渗着
江畔的虫子飞不了多远
它们离不开水
它们在草丛和小树林的边缘
像稠密的结，在淡淡的夜色里缠绕
而我的虫子可以登高
可以在石壁上编织梦幻
在高处蔑视它们
事实上
我的虫子被纷纷叮咬回来
它们带着红肿的眼睛、嘴和不屈的脊梁
飞了回来
这些同向感的虫子，团结的虫子
和我一同失去了方向
我要再次地放飞他们
让虫子与虫子相约
我与江水说话
可江面越来越低，我越来越高
再次飞回的虫子，少了
航标
两种颜色的标板，红与白
像两种肤色的花朵，被分派到大江两岸
这是黑龙江上游的航标
在它们周围
有小广场的平阔，被青草和树木环绕着
波浪一动，航标会熠熠发光
在白色标板后方，有隐秘的小路蜿蜒
每条都能抵进
保尔·柯察金的原野，或大雪弥漫的乌
克兰
在红色标板后方
流传有许多春天，一个“毛主席的好战士”
每到三月，便重返人间
这红与白的航标
在规避同一路风险。只为江水命运
固守各自岸上
它们母亲的名字，都叫村庄
都在朝暮低唤的伫望里，纺织顺风顺水
的炊烟
冒烟山
从察哈彦村庄向东望去
在黑龙江左岸，有一堵大墙
它带着旧苏联的褐色与壮观，跑跑就停
了下来
像是肉体里长了疥疮，冒着股股白色的
烟
一会在这儿，一会在那儿
但旧苏联的田野没有管它，它是一道沉
默的风光
像卡秋莎的童年，被遗忘在美丽的江畔
察哈彦村有棱有角
一茬茬小麦，种了又割
那浓浓淡淡的烟幕，也是村民们饭后的
话题
像两收两平一欠的农业
习惯的生活，察哈彦关心起国际事务
呼玛的画山
是画
是山
是真山真画的山
我从千里之外
带来画
带来山
那刻
风在嚎叫
虚妄在崩塌
那是山与山的搏杀
真与真的刀光
画山是主角
我是主角
许多人都是主角
画山是呼玛的作品
呼玛是画山的墨宝
江 鸥
黑龙江的江鸥
快，比瞬间还快
擦身而过，便偷走一样东西
它的翼下，没留一丝痕迹
却在我心里泛起大片的波澜
江鸥消弥的远方，蓝色
是从前。在我的明亮里留下徒步的影子
甲板上
它起飞的地方有朵云
我的头上也有
它们惊人的相似，惊人的白
仙人指路
仙人
在削壁巉岩上
迎风
不见手中羽扇
却见
山脚流水抽走一路魂灵
是谁
在念至诚感通的经文
硬朗神仪
化解尘世烦忧
是仙人
在救度途中露出的真容
瞬息
已成人间的灵性石头
点转度
指重生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