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宋玉

这该死的天，怎么突然就下起雪来了？上午日头看着还高高地挂在几根干巴巴的树枝上呢，这下午刚过，天还没擦黑儿，怎么这雪花就飘起来了呢？还呼呼地，带着冷风，好像谁欠老天爷几百块钱似的。

大小子家的空调开了吧，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我那宝贝孙女。大小子远在北京，不知道是不是又到外地出差了。哎，为了多挣几个钱，大小子一年到头地东奔西跑，连自小立下的那个做什么作家的志向都抛弃了。俺虽然不知道啥是作家，作家是干啥的，但俺知道，俺的宝贝儿子是一个有志向、做大事的人。人都说，三岁看到老，俺记得俺大小子过满周岁的时候，在邻里送的一桌子五花八门的礼物中，俺那大小子胖胖的小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唯一的一根钢笔。俺当时看到，甭提俺心里有多高兴了。自从那时起，俺就认定，俺大小子日后一定能成大器。后来的事实证明，俺大小子的确是个人物，中学没毕业就在一家刊物上发了文章，俺记得那刊物的封面，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女人手里抓着一把票子一张一张地数，男人像一头老牛似的弓着腰在犁地。记得那时大小子拿着那本刊物飞奔着回家让俺看，俺还连连夸画得像呢。可谁曾想到，大小子现在天天东奔西走，累得身体这儿疼那儿疼的，只是为了实现媳妇定下的挣钱目标。大小子的媳妇也不知道咋了，一年非要一百万，说什么只有俺大小子给她存够足够的钱，她心里才有什么安全感。啥叫安全感，俺不怎么懂，俺只懂女人应该心疼自己的男人。虽说俺大小子手里有那么几家所谓的公司管着，可一年一百万哪，那得要费俺大小子多少体力和心力才能挣得到的呀！

哎，不想了，还是先做饭吧。隔壁二小子屋里的饭菜香都飘出来了，俺也该做饭了。晚饭做什么好呢？灶台上还有几棵大白菜、几个土豆，要不就炒半棵大白菜吧，大白菜就着大白馒头一起吃，味道可好了。前段时间俺大小子一家回来办护照，说孙女要出国学习交流，大小子很孝顺，临走的时候要给俺一千块钱，俺没敢要那么多。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但大小子非要给，俺只好留下了五百块。俺知道俺大小子不容易，媳妇一年要他上交一百万，俺没有能力帮俺大小子给媳妇交那一百万，俺只好尽量不花大小子的钱，反正俺一个老太太，饭有得吃衣服有得穿，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是留着让大小子家里用吧，俺不想给俺大小子添负担……

大白馒头真好吃啊，要是再配上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那肯定就更好了，可我一个孤老婆子，吃饭那么讲究干嘛？熬小米粥又费时又费火的，再说我一个人吃饭也不值当。

好香啊，是肉香，估计二小子的媳妇又给二小子做红烧肉了吧。那小子，从小就嘴馋，爱吃肉，后来长大了，又添了一项新的爱好——红烧肉配小酒。幸亏现在生活好了，二小子又在镇上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差不多每天晚上，二小子的媳妇都会给俺二小子做上一碗红烧肉，再斟上一两杯小酒，看来还是俺二小子的媳妇比较心疼自己的男人。一想到俺二小子享受美酒香肉的样子，俺就觉得幸福极了。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家里穷得啥也没有，隔壁邻居家包了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俺二小子吸溜着鼻涕闻了好久的香味。看着俺二小子那副馋兮兮的样子，俺当时就发誓，无论日子多么艰难，以后俺一定要让俺二小子每次过年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猪肉。没曾想，这愿望实现得超乎了俺的想象，现在俺二小子不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猪肉，而是每天都能吃上他最喜欢的红烧肉了。你说，俺天天闻着俺二小子家里传来的肉香，俺能不高兴吗，能不幸福吗？

风怎么越来越大了？这破窗户，怎么跟俺一样越来越不中用了呢？你说这老天爷，说冷就冷，说下雪就下雪，也不打个招呼。上次俺大小子来家里的时候，还说要给俺安个空调呢，俺二小子也说，要给俺住的房屋窗户安上玻璃呢，你说你这老天爷，怎么不等段时间再冷呢？再怎么着，也得等俺大小子把空调给俺安上、等俺二小子把窗户玻璃给俺安上后你再刮风下雪也不迟啊。到那时候，随便你怎么刮，随便你怎么下，俺都不怕。

哎哟，怎么感觉有点头痛头晕呢，不会是脑血管又犯老毛病了吧？哎，人老了，连脑子也跟着老。这不，前几年不知咋的得上了这种怪病，说什么叫脑血管堵塞，脑部血液循环不流畅，供血不足。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俺老头子走得早，可俺的儿子和闺女都很孝顺。去年俺大小子接俺去北京小住了几天，可惜俺不争气，在下楼梯的时候不知怎么身子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台阶上，当场俺的脑血管病就犯了，把俺大小子和他媳妇吓得不轻。俺大小子立马开车送俺去了北京的大医院，俺儿媳妇一直陪俺照顾俺。俺看着他们忙完了工作又要忙着照顾俺，整天累得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俺那个心疼啊，简直都要疼到心窝子里去了。

在俺大小子和他媳妇的精心照料下，俺的病情没两天就好了，俺怕再住下去俺的病会再复发，到时再给俺大小子添麻烦，于是俺就闹着要回老家。老家再怎么落后、再怎么不便，俺也不想再留在北京给俺大小子添麻烦了。

俺大小子很听话，他看俺不想再在北京住，儿媳妇也帮着说俺在北京还不如在老家住得舒服，俺大小子就开车把俺送回了老家。俺二小子一听俺在北京犯了病，就跟他哥闹了起来，说他哥没好好照顾俺，让俺在北京摔了一跤。俺知道这事不怪俺大小子，俺也知道俺二小子跟他哥闹是为了俺，担心俺在北京受委屈。看着他们兄弟俩为俺吵为俺担心的样子，俺觉得俺的俩儿子都没有白养，他们都是孝顺俺的好儿子。

头越来越痛了，还是早点睡吧，睡着了头就不痛了。这鬼天气，这鬼头痛，睡着后估计就会统统消失了吧。隔壁二小子家的肉味没有了，估计是已经吃完了吧。二小子现在在家干什么呢？跟他媳妇一起在家看电视，还是又在接待邻人？俺知道，俺二小子虽然官不大，但一方主事管一方天，四邻八乡来送礼的人经常可见，尤其是在这等刮风下雨下雪的天气里，来送礼的人会更多。不过，现在没听到隔壁有什么欢声笑语，大概二小子一家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吧。

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呢，胸口怎么也有点闷闷的了呢？这大冷的天，要是俺的闺女陪在俺身边该多好啊！俺最喜欢跟俺闺女说话了。记得俺闺女小时候，那时她才两岁多。冬天的一个寒夜，俺搂着闺女睡觉，俺觉得伸在被子外面搂着闺女的那条胳膊有点冷，就对闺女说了，没想到俺闺女一把抱过俺的那条胳膊，把俺的胳膊紧紧地抱在她的小胸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娘，我给你暖暖。一句话说得俺呀，当场泪流满面，心窝子暖暖的。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看来这话真的不假。要是今晚，俺闺女也在俺身边的话，估计她还会给俺暖暖吧。

闺女嫁人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闺女家里的日子虽不算好，但也不算坏。闺女勤勤恳恳地在婆家生儿育女，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算得上是个能干的女人。俺有时候看俺闺女太累了，就会过去帮帮她，可惜俺这几年年纪大了，干什么都不是很利索了，有时候闺女来叫俺过去帮忙，俺却再也帮不了她多少忙了。就说这个秋天吧，闺女来叫俺去她家帮忙秋收，俺老胳膊老腿的，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利索，看着闺女忙前忙后的样子，俺心里特别不好受。

哎，还真的是冬天了，把被子裹紧些就会暖和点吧。北京现在是不是也在下雪呢，大小子今年给他媳妇赚够一百万了吗，小孙女是不是又长高了，二小子家里现在都睡觉了吧，今晚二小子喝酒没有喝多吧，闺女家现在冷吗，三个孩子中，就她家没有暖气没有空调，这么冷的天，家里生炉子了吗？要不明天早起，俺买个炉子给闺女家送去吧……

怎么头又开始痛了，胸闷怎么也越来越厉害了？要不要起来去二小子家告诉他呢？……再挺挺吧，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这么晚了，二小子家都已经睡着了吧，还是别麻烦他了，万一不是脑血管病复发，叫醒二小子一家那俺多难堪啊！二小子他媳妇肯定会说俺二小子，肯定会说俺老了就知道折腾人……挺挺，再挺挺，再挺挺，说不定挺一挺就过去了呢。

头还是痛，怎么办啊？胸口还是闷，还越来越闷，俺还是起来去叫二小子吧。怎么腿不能动了呢，不会是冷得麻木了吧？来，再试一次，狠狠地使劲，使劲抬，哎，还是抬不起来，该咋办呀？要是手边有一部手机就好了。大小子二小子闺女家里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手机的，据说那玩意儿，一个号码拨过去，不管隔多远，都能听到对方说什么。俺见俺大小子、二小子、闺女经常“喂喂喂”地拿着手机说话，俺就很感慨，现在社会就是好啊，不用见面就能听到对方在说什么，这不省了很多事嘛。要是现在俺手里也有一部手机的话，俺随便拨一个号码过去，俺大小子二小子闺女肯定都会来的。可现在，哎——

大小子、二小子、闺女，俺的头特别得疼，胸口特别得闷，腿冻得也抬不起来了，俺现在多盼望着你们能来一个人看看娘啊。娘现在很害怕，娘很想你们啊！

……

大小子、二小子、闺女，娘觉得很冷，特别特别地冷……

责任编辑  阿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