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墙

程继武

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在《安徽文学》《时代文学》《春风文艺》《岁月》《椰城》《辽河》《参花》《长白山》《长春》《湖海》《牡丹》《雁鸣湖》《天池小小说》《大平原》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六十余万字。著有短篇小说集《带花园的房子》，中篇小说集《为了幸福》，中短篇小说集《寄托》，有部分小说入省文学作品年选和《小说选刊》概览。短篇小说《信物》入选《值得中学生珍藏的优秀短篇小说》一书。

赵大叔家的小儿子尿壶正在小院子里的花上抓着蜜蜂，那些肚子肥大的蜜蜂在花蕊间悠闲地飞舞着，它们的脑袋和腿爪上全都粘满了花粉，正得意地落在花心上，它们不知道身旁已存在了危险，尿壶的小手十分灵敏，大拇指和食指一夹，一只蜜蜂就被逮住了。他用母亲做活儿的白线，把蜜蜂的一条腿系住，扯着线的另一头，任蜜蜂满院子乱飞。

尿壶玩的满头是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拽了拽线以为蜜蜂还在线的那一头，可是他想错了蜜蜂挣断了一条腿，飞跑了。尿壶觉得可气，便疯狂地抓起了蜜蜂。不料父亲赵大叔过来了，他一见地上那么多被扯掉翅膀的蜜蜂，怒火油然而生，他一把拽过尿壶，左右开弓地扇了他两个大耳光。

尿壶小学毕业后上了初中，赵大叔这会儿把希望全寄托在尿壶身上，希望尿壶能学出一点名堂，尿壶也使出全身的解数，可是脑袋就是不转个儿，笨的连个方程也不会解，赵大叔一瞪眼，尿壶的裤子就湿了。赵大叔就骂：“你妈个腿儿的，我还没打你，尿倒是先出来了。”赵大叔一瞪眼，他的老伴不让了，说：“你个老家伙，你知不知到，尿壶为什么这么笨，就是当年你那两个耳光打的，孩子的脑袋让你给打坏了，你还期望孩子能有什么出息，差不多就行了。你再说尿壶，我就把你的牛眼挖出来，当灯泡用。”所以尿壶就在家里一边上学；一边把家里的泥皮墙抹了一遍，他抹得很光也很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房产科给抹的。没人相信尿壶能用小抹子把墙抹得如此平整，而且尿壶连个托泥的托板也没有，就用一把小铁锹把墙抹得如此好看。春燕的父亲曾经干过瓦工，他听邻居们说老赵的儿子尿壶把他们家的墙抹得既平又漂亮，很不相信，他想尿壶这外号是他给起的，他起尿壶这样的外号就可以让人知道老赵的老儿子该是一个多没出息的家伙。

春燕爸带着怀疑的心思来到老赵家，一看墙真抹得四面见光，春燕爸不由得心生敬佩，觉得一个初中孩子竟能把泥墙抹得如此平整，这小子似乎天生就是干瓦匠的料儿。

春燕爸自从知道赵五喜欢建筑后对赵五就格外喜欢，越喜欢，就越想让赵五给他帮忙，春燕爸想的就是他们家院围墙不行了，春燕家的围墙都是用草泥剁成的。所以，春燕爸就到处捡砖头，准备重新把围墙建起来。

春燕爸一见到赵五仍然喊尿壶，他喊尿壶，赵五就答应，赵五已把尿壶的称呼当成了自己的名字，其实叫尿壶也没什么难听的，谁听了都知道这是绰号而不是大号，所以赵五从来没把尿壶这绰号当回事。因为赵五喜欢春燕，在他心里春燕从小就是他追求的目标。况且春燕爸对他也喜欢，有春燕爸的庇护，赵五对春燕就更加爱慕了。

春燕爸把砌墙的事跟赵五说了，他是有些开玩笑似的同赵五说的。他说：“尿壶，叔管你叫尿壶，你生气不？”赵五说：“叔，你叫我尿壶我不是答应了吗。”春燕爸说：“你知道，叔从小就喜欢你，叔叫你尿壶不是要往你的壶里撒尿，而是把你还当成能哭鼻子的那个孩子，如今你已长成大人了，还有那么好的手艺……”赵五的脸红了，说：“叔，你就别夸了，我看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儿，有事儿就直说吧，我能办的一定办。”春燕爸笑了，说：“狗尿壶，够机灵的，叔还没开口，就让你猜中了三分，好，既然你都猜中了，那叔就直言不讳地跟你说了。啊，是这么回事儿，我家围墙你也看到了，年头多不行了，我积累了一些砖头，想求你给砌砌墙。”赵五早就猜到了春燕爸的心思，这墙要是请瓦匠那得花不少的工钱。好在他喜欢春燕，也总想在春燕的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这点能耐。

砌墙那天，春燕爸特意去市场买了肉和菜，还买了十瓶啤酒，准备着待赵五，赵五让春燕爸把水泥和好，并把大块的砖头挑出来做墙的基础，也就是打好墙基。赵五在砌墙的地方先挖好了一条一尺深的地沟，然后放上线就开始砌墙了。

春燕用目光看了赵五一眼，她的目光水一样的柔和，此时她想这个尿壶还真挺能耐，她爸爸捡来的这些破砖烂瓦，她看着都头疼，就别说这些砖头能砌成墙了。可尿壶一拿起这些砖头，好像这些破砖头一下子在他手里都变活了，很像一群会听话的孩子。春燕被赵五的砌墙手艺征服，这使春燕不得不对赵五有点刮目相看，觉得这已不是当年那个哭哭唧唧地尿壶了。但是春燕从心里不喜欢瓦匠，她觉得一个干苦力的瓦工能有多大出息呢！所以对赵五瞬间的敬佩之情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

中午了，春燕爸让老伴儿炒了六个菜，把家里不常用的黑方桌搬到了炕上，这黑方桌是春燕爷爷留下的。

春燕长这么大还真的是头一回见，但她早就知道了父亲的用意，她本想拒绝父亲不打算到桌上陪赵五的，可父亲的意思她是不敢违背的。而且人家赵五给她们家干了这么难的活儿，可以说，没有赵五，家里不知要花多少钱。爸爸拣来的材料太差了，也就是赵五，换成别的瓦匠这样的材料是没有人愿意干的。所以春燕尽管心里不高兴，但面子上也得让赵五过得去，不说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就凭邻居这一条，也得好好陪着人家吃顿饭啊。

春燕爸今儿格外高兴，他自己还喝了一两白酒。他对赵五说：“尿壶侄子，你算帮了叔的大忙，我这院墙成了我一块心病。今天你让叔长了见识，我这院墙让你砌得非常漂亮，来，叔谢谢你，干了这杯。”赵五红着脸说：“叔，别这么客气，侄子也就有这么点能耐。”春燕爸说：“好，好，来喝，喝。”一口酒下肚，春燕爸的喜兴劲儿又来了，他对赵五说：“大侄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春燕跟你喝酒，我知道你喜欢春燕这丫头，我看今儿个你当着我和春燕的面说说你心里话，过几年你是否娶我闺女做媳妇，叔是愿意的。”赵五满脸通红，他望着春燕，原以为春燕会害羞不知所措，没想到春燕正用敌视的目光看着他。

赵五看到春燕这样的目光，先是一愣，既而什么都明白了。他对春燕爸说：“叔，我配不上春燕，我的脑袋笨，春燕是不喜欢我这样的。”春燕爸说：“啊，你个尿壶，谦虚得可别像你爸，单位里的一把手应该是他的，他硬谦虚地让给了别人，怎么你也要学你老子的作风啊？看不起你叔，还是看不起春燕？”赵五说：“都不是，的确是侄子配不上春燕，春燕学习好，将来还不知做什么呢，不象我只会干力气活儿，不然您当年能给我起尿壶这个绰号吗？”春燕爸笑了，说：“那是叔爱惜你，喜欢叫你尿壶，你的脑袋很聪明，叔是没有看错的，人就得凭力气干活，凭本事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说完，忽然把脸转向女儿，他的目光刚落在春燕的脸上，春燕就起身下地走开了。

春燕爸这才明白，原来是女儿不同意，他的怒火一下子涌到脑门，可又觉得婚姻大事儿也不是急的事儿，怎么也得给姑娘考虑的时间，好在两个人还都没过二十，过两年，女儿可能自己就和赵五好上了。其实，赵五这会儿的心里也难受透了，他对春燕的爱慕是真心的，不然她家的这些烂砖头，打死他他也不会干。正是爱慕春燕，他才欣然答应了春燕爸，不过他知道春燕爸是真心喜欢他的，老家伙没有做戏，而是处于真心，他没有深说是有道理的。所以赵五决定无论心里怎么难受也要把墙砌好。

赵五去了一家建筑单位当临时工，在单位里结识了一位老瓦匠，老瓦匠叫田水。人家是真正的瓦匠出身，参加过市里七层楼的建设。那么大的楼什么技术没施展过，赵五正式拜师，田师傅感觉赵五这小子天生就是干瓦匠的料，就收他为徒。田师傅有一个面部烧伤的女儿，叫双红，姑娘若是没有那块烧伤，长得那是比春燕好看多了。尽管有一点不足，赵五还是决定向双红求婚。田师傅替女儿做了主，女儿也十分满意。两个人就在赵五家结了婚。

赵五能耐了，房屋开发也火了，到处扒房子盖楼。

一天，赵五到市场买菜，他看到了春燕和丈夫正在卖菜，就过去买他们的菜。春燕在接钱时也没有和赵五说一句话，她表现出了既没有当初后悔，也没有现在的羡慕，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赵五在回家的路上又想起了当年春燕给他递毛巾时的情景，目光像水一样柔和，今天赵五没有见到春燕那样的目光。

他明白春燕的心，也明白自己的心。在赵五的眼前仿佛他又再和春燕爸砌着她家的那三面的围墙，他真希望春燕家的人能再请他去砌墙，哪怕是很短、很矮的一面墙。赵五想着想着就笑了，他笑自己太天真了，因为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就像天上刚下过雨的那几片云彩，飘忽忽地过去了，而且不知飘向何处了。

责任编辑 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