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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中国翻译实践的伦理缺失

2015-01-08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会通文化适应对话



明末清初中国翻译实践的伦理缺失

冯亚玲

(广东培正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510830)

摘要:从伦理的角度分析了明末清初翻译活动中所存在的伦理缺失。西方传教士选择的“文化适应”策略以及中国士大夫坚持的会通-超胜的翻译原则旨在消除文化差异,寻找文化认同,没有最大程度地凸显两种文化的本质内涵。提出真正的文化交流中两种文化是“我-你”关系,而不是“我-他”或者“我-它”关系。

关键词:文化适应;会通;超胜;异化;对话

明末清初天主教入华传教,中西文化的碰撞就此展开。传教士不仅带来了天主教义,也带来了大量关于数学、几何、力学、天文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知识,形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的“西学东渐”和“东学西渐”的文化现象,也掀起了中国翻译史上的第二次高潮。学界对于这次翻译活动基本上达成了共识,认为这次翻译活动使中西文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沟通,特别是加快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从宏观的角度看的确如此,中国的科学知识得到了极大的启蒙,西方世界也初步了解了中国文化的核心。

然而,从微观的、翻译伦理批判的角度来看,此次翻译实践活动也存在某些伦理缺失。具体表现在此次翻译活动所涉及的传教士、中国士大夫对异国文化以及对翻译活动所秉持的伦理态度,翻译过程中所采用的翻译策略以及对翻译材料的选择等方面。就译者对于目的语与原语的伦理态度而言,西方传教士翻译的目的是把天主教教义及信仰传入中国,而中国士大夫所持的理念为“师夷长技以制夷”。文化交流的传播者彼此之间各怀心思,并不是以尊重并传达对方价值观念为唯一目的。翻译策略方面,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坚持适应性策略,强调天主教与儒学的相似性,主要采用“附儒”的归化策略,将耶稣与孔子、God与“天”概念互换。而以徐光启为代表的中国士大夫译者的翻译策略是“翻译-会通-超胜”,主要目的在于通过介绍西学作品革除中国弊病,最终超越西方各国。翻译素材方面,主要以《圣经》和一些自然科学书籍为主,而这些素材的选择也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伦理考量缺失。

一、西方传教士的“文化适应”策略

由于当时中国实行闭关锁国政策,是一个固步自封、宗法森严的封建帝国,具有特征鲜明的传统文化体系,任何外来文明要想进入这一体系是十分困难的。所以传教士们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

为了顺利完成传教任务,传教士们努力学习中国文字,刻苦钻研儒家经典,最终采用了“耶儒合一”的策略,附会儒家思想,有时候甚至不惜对天主教规做一定程度的整改。利玛窦在向万历皇帝传教时说:“上帝就是你们所指的天,他曾指示过你们的孔丘、孟轲和许多古昔君王。我们的到来,不是否定你们的圣经贤传,只是提出一些补充而已。”[1]为了打开在华传教的大门,他们都很重视学习和适应中国文化,先剃光头,身着袈裟,后来又改穿儒服,口念子曰诗云,甚至冒着违反基督教“十诫”中不准敬拜偶像这一教规的危险,允许中国信徒保留祭祖祀孔的习俗。其他不少传教士也是一手举圣经,一手捧四书,大力鼓吹耶儒“互相合和”、“耶儒互补”。如果翻译儒家核心的文化意象时,利玛窦、艾儒略等人的做法就是择取上古文献中的某些部分,对其加以基督教的义理诠释,并以此为佐证,证明天、儒的同一性。相应地,利玛窦在他所著的《天主实义》中,尽量用儒家经典注释基督教义,说基督教的“天主”就是六经中所说的“上帝”,努力以“似是”之“同”来弥合“实异”之鸿沟[2]。

无论是对目的语文化和原语文化的态度还是翻译策略的选择,西方传教士都处于英汉双重文化的桎梏中,最大化相同之处,最小化相异之处,最终却试图混淆儒教和基督教的文化内核差异,可以说为了达到宣扬基督教义的目的,已经在擅自偷换概念,故意曲解两种文化释义。这与翻译传统中尊重原文、忠实于原文的伦理要求是极不符合的。所以“文化适应”策略具有刻意抹去两种文化差异的嫌疑,不能忠实呈现两种文化的本质内涵,在翻译伦理层面存在缺失。

二、中国士大夫的会通-超胜态度

以利玛窦为首的西方传教士尽管一开始就采用了“附会”的策略,标明了认同儒家思想的立场,用儒学概念术语来表达天主教义理,但还是遭到了意料之中的抵抗。当然,也有一些有识之士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军事技术和机器制造。以明末天主教三大基石之一的徐光启为例,他就提出了对西方文化的态度:“欲求超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必须翻译”的原则。徐光启在《简平仪说·序》中说:“令彼三千年增修渐进之业,我岁月间授受其成,以光昭我圣明来远之盛,且传之史册。”[3]意思是通过翻译的方式,让西方在三千年时间所取得的文化成就在短时间内被中华文化吸收,以此来宣扬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并且流传深远。由此可见,中国士大夫翻译介绍西方科技作品的目的不是倾慕西方科技本身的价值,而是要使中国超越西方国家。

然而,徐光启“超胜”的理想却很难实现。明末清初,从1582年利玛窦来到中国至1793年最后一个传教士法国人钱明德去世,历时200多年。在中国翻译史上,这200年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科技翻译高潮。耶稣会士在中国译著的西书共437种,其中纯宗教书籍251种,占总数的57%,人文科学书籍55种,占总数13%,自然书籍131种,占总数30%[4]。从数量上看,宗教书籍占据了一半以上,同时,出于“科技传教”的目的,传教士们投帝王与官吏所好,天文学和数学成为明末清初传入的西方科学的核心。由于中国皇帝与士大夫没有选择书籍的机会和能力,因此西方近代科学知识体系实际上并未传入中国,当时译书的知识体系基本上属于以亚里士多德-托勒密体系为主的古典科学体系[5]。利玛窦在1605年5月10日写给罗马耶稣会总部的报告中曾透露过:“现在只好用数学来笼络中国人的心”。另一个著名传教士南怀仁在1677年当选耶稣会士在中国教区的负责人后,仍写信致其总部称:“……看来在这个国家,用天文学装饰起来的基督教易于接近高官们。”[6]

在此次翻译活动中,中国士大夫与西方传教士根本上貌合神离,因此,双方所期待的翻译成果也打了折扣。从士大夫的视角出发,尽管此次科技翻译高潮在客观上促成了中国科学技术发展的雏形,促使了当时中国生产力的发展,但是在程度上却有所欠缺。从传教士的视角出发,由于中国皇帝和士大夫的抵制,天主教的传教范围仅集中在少数大城市(北京、南京、广州、福州、杭州),与传统佛教、道教相比,他们传教的业绩是极其有限的。

三、明末清初翻译活动的性质

在这次翻译活动中,如何处理耶儒的“异”“同”关系成为核心命题。明末清初的这场中西方文化交流是“对话”还是“对抗”?是一种单向的文化活动还是双向的文化活动?“对话”要求对谈者之间是一种“我-你”关联,而非“我-他”或者“我-它”关联。前者是把对方视为平等的对谈伙伴,后者把“他”视为要加以克除、征服或利用的对象。“对话”要求对谈者彼此以“他性”(otherness)作为“自性”的前提和保证,其结果当然会也理应要造成彼此对于对方之一“部分”的消化、吸收,以促成“自我”机体的丰富与强壮,但绝不可能也做不到在“整体”上消除或征服“他性”,对话始终是一个“他性”与“自性”的诠释循环[2]。

西方传教士的真实用心是试图用天主教统一、规划各个宗教派别。他们用基督教的义理诠释先秦儒学的“原义”“真传”,使一些基础的儒学概念发生迁移,这种做法不是把中国文化当做平等的伙伴,而是作为征服和利用的对象。所以从西方传教士一方来看,他们并没有把儒家文化当做是平等对话关系“我-你”中的“你”,而是要征服的“他”。同时,中国士大夫认可传教士的“西儒”身份,他们主观上“自觉”认同,“自愿”接受传教士精心诠释、包含了新意的先秦“天学”,他们也很清楚“天”与“上帝”的区别,只是故意不去辨别,更不会去向其他中国士人宣扬,目的是为引入西方自然科学知识创造一个相对平和的社会氛围,所以其根本性质也不过是一种翻译策略,也阻碍了耶儒“对话”的真正展开。

这种文化交流实际上是西方传教士和中国士大夫之间展开的“自说自话”“各取所需”的文化往来,在翻译过程中,对于两种文化中“异”的部分,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如果要为这次翻译活动界定性质的话,这次翻译活动是传教士与士大夫之间的一场“共谋”,意义的交流仅仅是在是西方传教士和中国士大夫之间达成的,他们通过选择性地凸显“耶”“儒”之同,使得两种不同文化之间达成暂时的、表象的“和解”,但是这种“和解”始终伴随着不协调甚至冲突的地方,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处理好“耶”“儒”之异。

翻译是跨文字、跨文化的转换,时刻要面对文化他者。身为中介的译者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文化他者?是选择介绍与“我”相同的或者是“我”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的文化素材,还是争取客观与全面地引入与我相异甚至相悖的语言观点?是悄无声息地将原文文本中的“异”同化为“我”,还是不加隐瞒,尽力予以真实的展现?美籍意大利学者劳伦斯·韦努蒂提出了翻译“存异”伦理,提倡在翻译实践中实行“异化”策略,也被认为是阻抗式的翻译。这种翻译策略旨在凸显原文文本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哪怕仅仅是打破了译入语文化对经典的选择与认可,也能够在一定意义上在译入语文化的修订和改善方面起到积极的作用[7]。在明末清初的翻译实践中,传教士与士大夫努力隐藏文化差异的行为,对于中西文化显然都缺失了应有的伦理关怀。

四、明末清初翻译活动的意义

从文化传播的角度看,明末清初科技翻译的盛行极大地冲击了当时士人谈论“玄学”“理学”“心学”等唯心主义的社会风气,在中国激起了引入西方科学文化技术经世致用的风气。同时,中国儒家经典也经传教士译介进入欧洲国家。当时中国的思想文化成为了欧洲启蒙学者的重要参照系。法国的伏尔泰、德国的莱布尼茨、英国的坦普尔都是当时欧洲最杰出的思想家和崇敬中国文化的代表[8]。

从翻译研究的角度看,这次翻译活动也留下了丰富的研究素材,关于明末清初翻译活动的研究一度成为翻译研究的重点。同时,它也留下来许多值得思索和探讨的翻译命题。是否可以为了达到文化传播的目的而对原作进行处理,删减或者削弱相异的部分?在翻译实践中,该坚持翻译的“求同”伦理还是“存异”伦理?在翻译中如何克服意识形态和文化价值的差异,最大程度地让原文在两种文化中取得同样的文化地位?翻译活动所伴随的特定社会制度和文化背景都不是人为规定的,具有很强的独特性,具有不可复制性。因此,明末清初的翻译活动研究还将继续成为学界研究的重点。

参考文献

[1] 周远梅.会通以求超胜——明末清初耶稣会士的文化观和翻译观[J].广东药学院学报,2006, 22(4):411-412,400.

[2] 刘耘华.明末清初中西文化关系研究之反思[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2(4):56-64.

[3] 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54.

[4] 彭萍.伦理视角下的中国传统翻译活动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107-108.

[5] 何兆武.中西文化交流史论[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60-92.

[6] 马祖毅.中国翻译简史——“五四”以前部分[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8:277.

[7] 许宏.翻译存异伦理研究——以中国的文学翻译为背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00-109.

[8] 张庆丹.试述明末清初中西文化交流的载体[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4,32(1):138-140.

[责任编辑、校对:梁春燕]

The Lack of Ethical Consideration in Translation Activities of China

During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FENGYa-l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Guangdong Peizheng College,Guangzhou 510830,China)

Abstract:This thesis is to analyze the lack of ethical consideration in the translation activities of Chines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Alienation is what is advocated as with ethical elements.The strategy of cultural adaptation taken by western missionary and the translation principle of understanding and surpassing held by Chinese scholars aim to diminish the cultural difference and seek the cultural similarity.However,they haven't presented the essential valu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This thesis points out that in real cultural communicati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wo cultures should be “I-YOU”rather than“I-HE”or“I-IT”.

Key words:cultural adaptation;understanding;surpassing;alienation;dialogue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233(2015)06-0058-04

作者简介:冯亚玲(1980-),女,山西吕梁人,讲师,从事翻译理论与实践研究。

收稿日期:201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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