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玉石告诉你它应该被做成什么”—专访著名玉雕艺术家苏然

文 图｜吴 惟

“让玉石告诉你它应该被做成什么”—专访著名玉雕艺术家苏然

文 图｜吴 惟

苏然被分配到人物车间，这个车间里有一批老一辈的艺术大师，能与这些大师们共事、学艺，对苏然来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苏然近照

苏然是当代玉雕界为数不多的女性国家级大师、全国青年优秀工艺美术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玉雕专家，其作品获得10多项荣誉称号。

8年中，笔者曾先后两次采访苏然女士。如果说第一次采访让我打消了大师如此年轻的疑惑，被她的技艺所折服；那么最近一次采访则被她近30年治玉体悟和对玉雕工艺的独特理解所触动。

结缘玉石

出生在北京的苏然，从小到大与玉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父亲是位医生，因工作需要被派往甘肃地质局医疗队支边，苏然也随父母在甘肃度过了童年时光。那时，疼爱她的父亲虽然没有条件给她买好玩具，但常常会将随队勘探中捡回的小石子带回来当作玩意儿送给她。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却吸引了她的注意。6岁时，她随父母回到了北京，而他们的家恰好就住在北京玉器厂的后面。厂里总是会把一些制作玉器剩下的废料当作垃圾扔在外面，这些看来不起眼的碎石块，却被从小对石子有好感的苏然视之如宝。于是，苏然每天放学路过时，都会在那里淘几粒漂亮的小石块带回家，待做完作业没事时就拿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瞧。这些石子好比一粒粒与玉结缘的种子，渐渐地在她幼小的心灵生根发芽。

20世纪80年代初期，北京玉器厂与所有国企一样，在改革开放中迎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当时的首要任务就是培养有志于玉器行业的专业人才。在此背景下，北京玉器厂技校于1979年成立。该校三年一届，到1987年招收第三届。此时，苏然初中应届毕业，正赶上报考。一次在放学的路上，她无意看到了玉器厂技校的招生启示，她几乎没做更多的考虑就报了名，经应试顺利被录取。苏然十分幸运，这一届经过前两届办学的探索和总结，无论师资的配备还是课程的设置都更加科学合理。那时，北京玉器厂“四大怪”之一王树森，以及当时崭露头角的大师李博生、宋世义都到技校授课，技校的教学质量也因此得以大大提升。

3年的技校学习，让苏然感受到的是一种全新的艺术氛围。她不仅学习了艺术理论，而且还通过实践活动增强了动手能力，不但学习素描、色彩、雕塑、材料、制作、设计，还学习做工具。当时，她抱着强烈的求知欲望，学习非常努力。有时间就画素描、工笔、人物、花鸟，到后来还画盘子、彩蛋，捏泥人、学刺绣、做娃娃，家里的墙上挂满了她的作品。3年的技校学习，为她的琢玉人生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开启了玉雕的艺术大门。在实习阶段，她用一块石料做了一个黄瓜，做得非常逼真，差点被一个同学当成真黄瓜给咬了。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实习阶段，初次接触玉石雕刻的学生来说，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充分显示了她学习的扎实程度和聪慧的灵性。

潜心学艺

1990年，苏然从技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玉器厂。在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工厂购进石料是靠国家拨款，产品销售则由工艺美术品进出口公司代劳，无论人力、物力、财力都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入职不久，苏然就被分配到人物车间，这个车间里有一批老一辈的艺术大师，能与这些大师们共事、学艺，对苏然来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名师出高徒。在人物车间，苏然的师傅是玉雕大师、艺术家宋世义。他曾在北京工艺美术学校接受过系统的理论教育，还先后师从钱镐、刘文亨、王永海、王树森等老艺人，之后又分别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他能将传统的玉雕文化与现代艺术理论集于一身，成为新一代玉雕人中的典范。

在跟师傅学艺的5年中，苏然按规定每个月都要完成一件作品。当时，没有专门的机械来制作。进厂实习，首先要学的就是如何做“砣”，这是北京玉器厂学徒必须要过的一关。就是说，不管学习有多么好，如果过不了这一关，你仍旧得老老实实一边“粘砣子”去，直到合格为止。苏然在这方面很踏实，学得很快，动手能力非常强。她不仅如数完成了任务，而且在工作之余，她把白天手中的作品再默默画一遍，揣摩师傅的设计思路和艺术表现技法，培养自己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这实际上是在为日后独立设计奠定基础。宋世义对她的评价是：“或许她在我所有的学生中并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毫无疑问，她是最踏实的一个。”

后得福

蒙面巫师

苦练技艺

1995年，苏然跟师傅宋世义前往深圳，先后在长青珠宝公司搞翡翠制作并被旭麟公司聘用。苏然的雕刻技艺在“深圳速度”中突飞猛进。

公司老板是香港人，其管理方式基本上是照搬西方，既要资源利用最大化，又要经济效益最大化，前提便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员工的工作时间。作为雕刻师，苏然从早上8点半一直干到下午6点，中间只有一小时的午饭时间，这之间除了去洗手间外，沏茶倒水、清理机器全有人代劳。在这里，苏然看到了自己的特殊价值。同时，紧张的工作也几乎令她难以承受，但为了让一个个奇思妙想转化成艺术品，她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凭着自己的坚实功底和北京玉器厂的工作经历，设计出了紧随潮流、适应不同客户审美情趣需求的作品，受到老板赏识和器重。

一次，有批韩国订单要求刻一万块玉牌，图案为一雌一雄两只鹿、两只鹤、一只龟和一棵树，树又必须在两只鹿的中间，且为了讨口彩，鹿还不能回头。对此要求苛刻的条件，没有哪个公司敢接下这单生意。当老板问到苏然时，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行”。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她决心放手一搏。在无数怀疑的眼光下，她设计出多种鹿的姿态，并通过对鹿的造型整体布局的微小变化，创造了一万块不同的玉牌，圆满完成了交货定单，她的玉雕人生也因此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心随玉走

1998年香港老板转行，苏然重回北京玉器厂。然而此时的玉器厂受市场经济冲击，已盛景不在。正当苏然在人生路口徘徊不前时，她被北京中鼎元珠宝有限公司董事长、玉器行伯乐刘书占看中，成为该公司的总设计师。自此，苏然多年的艺术积淀得以充分展现。

身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苏然听的是京腔京韵，接受的是京派文化，故宫珍宝馆、北海九龙壁、天坛祈年殿、颐和园长廊等绘画经典，无不对她产生着深刻影响；中正大气、古朴庄重的艺术气质潜移默化地输入了她的血脉，融入了她的作品之中，使她的作品逐步形成了宫廷风格，被誉为“玉雕的新一代传人”。

十年磨一剑。在中鼎元的10年中，苏然的玉雕日臻完善，佳作备出，从扬名京城的宫廷之作到复兴文化的国学系列，再到开宗立派的浆石巧雕，无论在形式和内容上都突破了传统玉雕的窠臼，开启了玉界的改革和创新。从2003年参加“天工奖”评比获奖到2004年被评为中国玉雕大师，苏然作为北方玉雕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作品独树一帜，是典型的宫廷派。其作品不看署名，从雕工、立意、布局上一眼便能看出是出自苏然之手。10年中，苏然带领中鼎元玉雕团队，走出了一条艺术探索之路，先后推出了六大系列作品：有寓教于玉、以玉言德的国学运用系列；化腐朽为神奇的浆石巧雕系列；中正典雅、恢弘大气的宫廷风格系列；充满爱国热情的锦绣山河系列；法相庄严、手相吉祥的佛像造型系列；时尚精致，造型优雅的金玉镶嵌系列。

其珍品《玉璞神刀》被评为“玉刀神工，增之一分太多，去之一分太少”，恰好印证了苏然的创作理念。这件作品的原石曾是流落四处的一块璞玉，差点被人一刀斩为三截做成牌子；又险些被人扒皮雕成红脸关公。庆幸的是，此玉落到了苏然手里。她慧眼独具，没有刻意雕琢，而是巧妙地在刀背上浅浅地勾勒出神秘古朴的饕餮纹，成就了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

麻姑献寿

另一件作品《后得福》，是北京奥运会之前，时任中国女排主教练的陈忠和请苏然做的佳品。此玉是新疆和田玉籽料，浆石由金黄向褐色延伸，与玉石相间而生，玉质色白处细腻油润，皮料洒金。正当苏然把此玉放在眼前把玩揣摩时，几只鸟突然从窗前飞过，而此玉的倒置状正如丹凤抬头。凤为百鸟之首，暗合了陈忠和女排主教练的身份。灵感让她若有神助，从容雕琢：凤凰的头部是一片浓郁的金黄，凤啄凤冠呈金黄色，而凤凰眼睛部分呈现黑色；另一只凤目乌亮，两两对称。苏然一气呵成完成了作品，既充分彰显出玉石的天然魅力，又与造型浑然天成。苏然为它起名为《后得福》，谐音厚德福，希望此玉的福气能够祝福陈忠和带领中国女排获得荣誉。

苏然认为，每块玉都有独特的最佳表现形式，一件玉雕作品的真正灵魂在于玉石本身。只有雕刻内容与玉石相得益彰，全面呈现玉石的魅力，才称得上是成功的作品。她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琢玉前审料相玉时，就如同你是牛，让它牵着你走，一旦吃透了它，涌动的创作灵感就能像牵着牛一样，牵着它走。有些玉料似在冥冥之中告诉你它应该被做成什么，你顺势做了，就能体现出它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