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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卫,我是你爹

2015-01-06青梅

广州文艺 2014年12期
关键词:大柱芒种秋收

青梅

青 梅 原名刘清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讨班学员。

三年前,六十有三的来旺寻来了兄弟来富。

来旺常常坐在物业院子的南墙下晒太阳,晒太阳的时候来旺就总会眯起眼睛,细细地想一想自己这长长的一生都经历了一些什么,想来想去,想来了满眶的泪水。

来旺却是不能常常想这人生的,因为他还要生活,来旺是赵北新村正在筹建的紫竹园物业管理办公室的负责人之一,主要负责与小区住户协调关系什么的,因为赵北新村的回迁楼,能协调的关系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农村里的事又都不能算是小事,你侵他一尺他占你一寸,你的车辙压了他的田,他的柴垛阻了他的路,你家的姑娘找了他的小伙,要散亲了要赔偿了等等,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往往就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才更加削减了来旺的精力,让他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老态来。

回迁楼的工地上,来旺呆了有五百个夜晚,这些个夜晚明明灭灭阴晴圆缺,来旺还是喜欢这些夜晚的,因为在整个的偌大工地上,只有在深夜,譬如就是现在,来旺才蓦地发现了自己的重要性,他披着衣服,在工地上走走停停,像白天工头巡视一样,他刚开始还走得像模像样,可是一会就开始肆意开来,并不好好沿着工地上的路走,而总是跳跃起来,从那些砖块上面,从那半堵墙的上面,从那堆水泥棚上面,跳跃过去,一跳一跃,好像一只大大的袋鼠一样,只不过他的胸前没有装宝宝的口袋,他在胸前紧抱着的是他有三寸长的旱烟袋。

跳得累了,来旺就会倚在墙角歇息,他把胸前的旱烟袋拿到眼前来,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细碎的烟叶,很仔细地装进烟袋里,火种是必不可少的,却不是在身上,而是在身旁墙角的某个圪旯处,哪怕不是在这个墙角下歇息,哪怕再换一百个不同的位置,他都会在这一百个不同的位置上摸到他想要的火种。

来旺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叶是他自己种的,种在一块生僻的自留地里,别看长得歪七扭八,味道却相当醇厚。来旺眯起了双眼,吐出的烟圈圈均匀地四散了去,那些四散去的细弱的烟丝氤氲缥缈,这时的来旺把吸罢的旱烟头在墙角边上磕了磕,又把烟头伸到自己嘴角吹了吹,试试温度,待烟袋头已经不滚热后才将它收过来,依旧抱在胸前。

是烟丝还在缭绕吗?来旺竟然看到了表妹花儿。

花儿跟前跟着一条黑色的狗,那条狗的黑与黑夜的黑是一个颜色,所以除了狗惨白的牙齿外,来旺并没有看到狗的全身,但只凭那一副牙齿,来旺还是判定了那是一条黑色的狗。

花儿的双手背在身后,好像他们在高中时,她让他猜她手里握着什么?他总是猜不到,急了后就去拉她的手,她的手张开,空空如也,她说,她这手里攥着的是对他无限的心意,她那时不喜欢说爱,她说完这些时,他把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现在花儿就这样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夜风把她的头发轻柔地吹起,她还是高中时的模样。

来旺胸口的烟袋晃了又晃,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他想奔上前来,却因为有些忌讳那一副惨白的牙齿,而仅仅是挪动了两步,依旧站在那里。

花儿没有任何气息,她的眼眸平静如水,她还在当年清纯如水的年纪。

来旺的心突然就痛了起来,他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慢慢蹲下了身子,旱烟袋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那条黑狗嘤咛了一声,转瞬间,花儿和狗都没有了踪迹。

这时来旺看到了另一只黑狗,这只黑狗后来被来旺称作兄弟来富。来富从他身边跑出去,它跑到刚刚花儿站着的位置,低头嗅了嗅,又抬头看了看来旺,看来旺并没有呼唤它的意思,它摇了摇头,还是冲着花儿消失的黑夜汪汪吠了两声,这动静太惊天动地了,把整个工地都给吵醒了,惊醒的工地,睁开一双懵懂的双眼,看了看四围,也只有来旺罢了,睡吧,睡吧,明天将开始新一天的喧闹呢。

来旺抱着头,跪在那里。

来旺姓赵,整个赵北村都是这样从赵家传下来的支脉,远了的近了的无非就是三服四服五服六服的区别,当然一个村里的总会也有几户外姓,就像万绿丛中的总是要有一点红一样,赵北村也星星点点地有了田姓李姓和吴姓,但这几姓对于赵北村来说,全然就是那场景中的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堵墙般的道具一样,不说也罢。

来旺的婚姻是一个错误,有人说婚姻中的男女,嫁了谁娶了谁都是一种错误,长久的婚姻的法宝是四个字:将错就错。可是来旺与花儿的婚姻不是将错就错,而是大错特错。这还要从来旺自己的姥姥说起。

来旺是姥姥跟前最稀罕的男孩儿,姥姥一生命运多舛,24岁那年丈夫吴铁山不幸离世,只剩下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7岁的跛脚大女儿和4岁的小女儿艰难生活着,辛苦自不必说了,等到两闺女长大了,大的嫁给了本村的有先天哮喘的赵山也就是来旺的一脉单传了三辈子的爹,小的嫁到了邻村的南汶村,来旺的爹很努力地为三辈子单传的赵家续着香火,终于很努力地生出了来旺,然后来旺的爹很努力地哮喘着,在来旺3岁那年冬天哮喘发作一命呜呼了,背着克夫恶名的跛脚的娘与来旺相依为命,来旺长到了25岁时,还没找上媳妇,小伙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却鲜有人来做媒,总是家境的缘故,后来禁不住跛脚的娘在跟前一次一次地哭叫,姥姥于是狠了心,把小闺女叫来娘家,关起门来,哭天抢地的一通哀嚎,先是数说了这些年的作为一个寡妇女人的辛苦和艰难,又数说因了自己跟前的这两个拖油瓶,才使得她一次一次错失改嫁的时机,哭到最后,小女儿一把抱住娘亲承诺,娘所有为闺女受到的委屈,闺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报答不完了,娘听到这些,一把拽住小闺女的胳膊,哽咽着说:“不用下辈子下下辈子了,现在娘就有一事求你,你若应了娘,娘就知足了。”

小闺女觉得上了娘亲的当了,但却不驳了娘的心,她小心谨慎地问:“娘,你倒是说呀,想让闺女做些什么?”

娘说:“让花儿嫁给来旺吧!”

“娘!”小闺女一下子站起身来,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娘,“娘,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大姐是你的闺女,我就不是你的闺女了吗?你看看来旺的家庭,花儿过去还不吃一辈子苦啊。”endprint

“闺女,你就心疼心疼娘吧,自从娘嫁到吴家,自从你那狠心的爹早早地抛离娘,娘为了你们姐儿俩可是把一生都给耽误了啊,为了养活你们,我受过的苦累还少吗?你大姐家现在是穷是不富裕,可是我看来旺那孩子行,有出息,不似当年他爹那熊样,将来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另外你大姐还给来旺算过命,算命先生也说,来旺以后会有好前程,命里还有三个儿子的命哩,再说花儿给你大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你从小与你大姐一起长大的,你大姐心性如何,你是知道的,花儿到赵家,断是吃不了亏受不了气的,再说花儿在我跟前,我看着也欢喜,你还有小叶呀,将来等小叶长大了,她嫁人的事娘随你,你爱给她找啥样的人家,我都同意,只要你愿意。”

后来在姥姥的软磨硬泡下,小姨终于妥协了,就这样25岁的来旺正式娶22岁的表妹花儿进了洞房,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但是男大三是抱得什么砖,就不得而知了。

来旺是读过书的,这是他跛脚的娘最显英明的地方,因为来旺读过书,所以在1963年时,来旺当上了赵北村的村长,当上了村长的来旺家生活果然就有了改善,花儿的乖戾也日渐嚣张起来。

来旺常常想自己当初答应娘和姥姥这门亲事是不是一种错误?可是错误一旦铸成,便似乎不可更改了,这不是上街买了一把青菜,爱吃不吃,都是一把青菜而已,大不了扔了,可是婚姻不是儿戏,更不是青菜,不是爱不爱吃的问题,也不是大不了扔了的问题,婚姻是一座迷宫一样的城堡,你只要进去了,没有十年八年是不会转到一个出口的,现在的人都说什么七年之痒,在来旺看来,这哪里是一个七年之痒就可以概括得了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扯也扯不断理还理得乱的无头之绪,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在痒的问题,对于这个痒,没有律法可依,更没有什么章法可偱,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经书章节,不能一概而论。

从进入洞房的那一刻起,如果说来旺对于花儿还有着爱恋的心,那么是在婚后什么时候来旺丧失了对花儿的欣赏了呢?

对一个到了25岁还一直清纯的男生来说,新婚简直比蜜蜂酿制的蜜还要甜蜜,刚开始来旺把花儿当作了自己心头肉来疼,仿佛夜夜离不开她了,他喜欢与她的那种欢快。

等来旺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男人后,等来旺的男人生涯过了两年时,等来旺当了赵北村年青有为的村长时,等花儿第一次与自己的婆婆也是自己的姨娘火拼时,等花儿因为与婆婆的战争在夜里把自己的身子当作筹码时,来旺忽然感觉到了悲哀,就在那个夜晚,勃起的来旺忽然一下子泄了精气神从花的身体上滚落下来。等又过了几年,娘帮忙拉扯来旺的儿子秋收和芒种,等秋收4岁芒种2岁时,娘带着满腔的对花的不满意撒手西归后,来旺对花儿竟然开始有了障碍了,便开始十天半月的不近花儿的身子,花儿几近枯萎了,在枯萎中干渴的花儿开始怨恨起了死去的婆婆也是姨娘,也开始怨恨起了丈夫也是表哥,怨恨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把花儿的心割得七上八下遍体鳞伤,也把来旺的心割得伤痕累累苦不堪言,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和一个正当风情的女子,每日里同床共枕却总是不能愉悦地交汇,这不论对谁都是一种莫大的伤害啊。

花儿的梦都开败了,好像再也无法绽放般的,迅速枯萎了,凋谢了,飘零了。

其实在来旺当上村长的第二年,就已经开始预谋着想与花儿离婚,可是离婚岂能只是说说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呀,更何况与花儿离婚,并不只是单单地与花儿一个人离婚,是与花儿的爹娘和花儿的一家在离婚啊,是与花儿的整个南汶村的董姓家族在离婚啊。

来旺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那是一股从内心深处升腾出来的寒,不关乎季节的问题。

来旺与花儿离婚大战就这样徐徐地拉开了帷幕,这一帷幕一拉就是十年,这十年里,花儿怀了三个孩子,前两个是男孩,一个叫秋收,一个叫芒种,最后的是一个女儿,在五个月意外跌倒后流产了,从此后,花儿与来旺便更是不共戴天了,性事愈加少得可怜,以致于到后来真真正正地没有了,两个人之间终于连最后的一点联系和牵连也生生地扯断了。

秋收芒种8岁前听惯了花儿控诉来旺的一切声音,让幼小的稚嫩的秋收和芒种从一开始的记忆中就全是了来旺的不是,来旺的关于这个爹的称谓在秋收和芒种心中变得面目可憎可恨起来,让日渐长大成人的芒种和秋收,把一腔花儿的愤懑都根植在心中,让两个孩子的童年充满了怨言和憎恨,不曾享有阳光的童年让秋收和芒种格外地少年老成。

所有的罪恶都是来旺,来旺知道,自己这个爹的地位算是在孩子心中全毁了,于是因此来旺更加埋怨了花儿,更加地不待见了花儿。

来旺的第一次出轨,是1976年,当时村喇叭里全部是低沉的哀乐,我们伟大的毛主席与世长辞了,赵北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都集中在村委会的院子里,那时村委会还不叫村委会叫大队,大家伙儿都集中在大队的院子里,头戴了白花、身着蓝士林衣裤的红俏生生地映进了来旺视野,来旺对这个小姨子已经是关注良久了,这是一个怎样可人的人儿哦,标准的瓜子脸,尖下颌,小蛮腰,高挑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扑闪闪地看着人,好像会说话一样,来旺已经不是第一眼里看到红了,也不是第一次在心里想着红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来旺的梦里就有了这个人,是与花儿冷战时吗?是在代替娘去姥姥家照顾姥姥时吗?但不管怎样,这个红已经在来旺的心里根深蒂固了,任来旺怎么驱赶都无法赶走,倒是愈驱赶愈牢固,愈不想却愈想……来旺是村长,不会没机会,他的机会太多了,而且因为红是孤女,一直与姥姥住在一个院里,算是姥姥的干孙女还随姥姥姓了吴,姥姥活着的时候,邻居大柱对红一直觊觎着,大柱不是孤儿,有父有母,但父母却也已经先后离世了,剩个三十大几的大柱自己在老院里长吁短叹,终日里眼睛就离不开对门里面的红,红害怕大柱的眼神,更害怕大柱田间地头间的那有意无意地捏一下碰一下,姥姥在的时候红有姥姥罩着,等后来姥姥走了,红一下子觉得自己不安全了,而因为来旺常常代表他跛脚的娘来照顾姥姥,红对这个姐夫就多了一分依赖,一来二去,姐夫小姨子的各自心里就多多少少有了些想法,红喜欢上了来旺,平时看姐夫来旺的眼神就有了些异样,有了些女人对男人的欣赏在里面,有了些跃动着的挑逗在里面,等姥姥去世后这房子院子红就一直住着,谁也没有反对,倒是来旺有些不方便再时时过来问候了。endprint

这天在大队播放的哀乐里,大家伙都流了眼泪,红也哭了,哭得格外的伤心。

来旺看着伤悲的红,心里好一阵心疼,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啊,把自己的整个的心都揪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疼,一阵紧似一阵的痛,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好疼好痛,让来旺禁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蹲下身子来。这天晚上来旺来到姥姥的老院子,院门没有闩,屋门也没有闩,来旺轻易地进了院子进了屋,绕过院子里的那棵黑槐,院外有月光清淡地照进窗棂,红站在清淡的月光里,好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一样,来旺一把把红搂进了怀里。

就这样,在姥姥睡了几十年的那张木床上,来旺睡了红,红蛇一样地盘绕在来旺的身体之上,他的脸贴着红的脸,那种感觉一下子把他感动了,他忍不住掉下泪来,多少年来除了母亲,再也没有哪个女人在他心里占着如此地位了。

红是一个娇弱的女子,有着水一样的身子和爱,把来旺滋润得如鱼得水,来旺觉得自己的天亮了,来旺觉得自己的春天来到了。

与红并不能常常这样厮守的,但自从与红有了那次深刻的交融了后,两个人开始了等待与被等待,来旺这时候觉得日子原来是可以这样过的呀,他开始愈加小心地呵护着红,这个苦命的女子。

芒种过6岁生日那天,红哽咽着来找来旺,她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不知是不是?是不是?她很害怕,愈想愈害怕,一害怕就来找姐夫来旺了,来旺让红把孩子生下来,来旺说,等他离了婚后,说什么也要娶红做媳妇。

三个月后,红挺起了骄傲的肚子,赵北村的风言风语开始袭来,矛头很准确地直指来旺,让花儿好生郁闷。花儿可不是好欺负的,在赵北村里她是拿着眼睛就能杀死别人的女人,她怎么能容忍来旺与红的绯闻。

花儿在红的身子重得出不了门时,来到姥姥大门口,在门外看到了满目荒芜的大柱,大柱知道花儿这次来是找红的麻烦的,所以大柱的眼睛在看到花儿的那一刻间,忽然一下子燃起了火,谁敢对红不客气,他就会对谁不客气的。花儿有些害怕大柱的眼神,她头一低推开了姥姥家的院门,红红着脸接待了表姐,红挺着肚子站在那里不敢看花儿姐,好像在接受审判的罪人一样。

花儿在红这里嗅到了来旺的气息,花儿的眼睛就红了,花儿开始一遍一遍数说着来旺对她的怠慢,数说完了又一下子拉住红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花儿说:“妹妹,我是你姐,你到底与你姐夫有没有事啊,村里人都传疯了,我和秋收芒种都抬不起头来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啊,妹妹你与我说实话吧,我不是来追究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姐夫并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好男人,你是个好女人,你就找一个男人嫁了吧。”

红的身子被花儿表姐摇得花枝乱颤,摇着摇着,红的脸就上了颜色,呼吸也急促起来,接着红就哭了,先是低低地嘤嘤地哭,再一会就变成号啕大哭了,不知怎么,好像是从小的孤苦都一时决堤了一样,哭呀哭呀,最后竟然哭得花儿也一起陪同着掉下泪来,红无比悲戚地叫着:“花儿姐,花儿姐姐,我的花儿姐姐呀。”院门外一直守着的大柱一下子大了头,不知是为什么,只要一听到红的哭,他的心就生疼生疼的不是滋味。

大柱还在院门外心疼的时候,花儿从姥姥的院子里颓废地离开了,相对于红的不言放弃,她已经是惨败了。走了几步路,花儿又折回身子来,她看到院门外住在对门的大柱如痴如醉的神情,心里一动,她屛住满腹的悲伤,那一刻她忽然风情摇曳,把大柱拽到他家的里屋里。

一进入七月,日子好像愈加沉重起来,是不是因为田野里那大片大片的玉米?还有低垂的谷穗,或是坚实的高粱和大抺的花生和棉花?才使得秋高气爽的原野里丰收丰满丰韵嫣然,红的身子如同那熟透了的果实一样,芳香四溢,又有着瓜熟蒂落的厚重味道,来旺的整个身心都不在家里了,那颗心已经飞出了胸腔,飘悠悠地向着红的方向飘去,红自己一个人常常彻夜不眠地坐在那棵黑槐树的下面,这棵黒槐有些年岁了,逡裂的树皮,粗糙的枝干,好像小伞一样的树冠下来旺给红支了一张乘凉用的小床,还罩了方形的蚊帐来阻挡蚊子的侵袭,红的夜晚就常常一个人坐在这方形的蚊帐里,看外面的月光还有月光下的树和天空,红并不怕黑夜的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院门外有个叫大柱的男人的严防死守,尽管红对大柱看不上眼,但基于大柱对她的保护,她常常觉得她是应该对他说声感谢的。

刚刚过了七月十五,红刚刚把请回家来给姥姥上供的他们送走,袅袅的檀香还没燃尽时,红的肚子就开始了隐隐作疼。

十五的后半夜,应该是十六日的零点十分了,红疼痛剧烈起来,红疼得冷汗纷纷地落了下来,她哀叫着,想去开院子的门,却怎么也直不起身子来,更是挪不动步了,红的内心深处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仿佛自己从此就要死了般的恐慌一下子让她几近崩溃,红看着西移的月亮,清淡淡的月光,红长长的一声哀嚎就晕了过去,这时跑去找花儿的大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的身后,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手提着包裹的花儿,花儿与大柱一起把晕过去了的红抱到门外大柱早已准备好的木板车上。离开村子时,花儿把包裹放在木板车上,里面是小婴孩的小被子小棉袄,看着大柱拉着木板车渐渐地走远了,花儿想起什么似的又跑上前来,喊住大柱把怀里的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十块五块的票子递到大柱手里,花儿有些忧伤地说:“给,柱子,拿着,姐姐谢谢你,你,你们到了外边好好生活过日子,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她也是苦命的人儿。”

“花儿姐,你放心吧,我们走了,你,你也要多保重啊。”

花儿站在村口的薄雾里,看着大柱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不见了,这才抺了一把满腮的泪,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回转身子把个脚步拖得格外地沉重。

就这样,红在山外的医院生下了一个男婴,从此后,赵北村里再也没有了红这个让人伤感的女人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一个叫大柱的男人。

来旺的心在七月十六日的清晨起一下子就死掉了。

生活还在继续,花儿的婚姻还在继续。

秋收和芒种相继长大成人并成了家立了业,来旺也早从村干部的位子退了下来,来旺老了。endprint

花儿得了尿毒症,后来全靠透析维持着生命,负担一下子重了起来,秋收芒种都已经各自娶了媳妇,分家单过了,来旺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愈加难熬了,他已经不再提离婚了,像是自从红消失了后,他的心忽然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洞,那种冰冷让他彻骨地冷,他的梦和爱都已经碎了,他不仅仅是恨了赵大柱,更是对曾经深爱着的红无边无际地恨,她怎么可以如此辜负了他来旺的心!

来旺一个人照顾着花儿,花儿又活了六个月,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花儿,刚强了一辈子的花儿,临死都不能原谅来旺,两个冤家打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却最终是谁也没能摆脱了谁,花儿最后的日子竟不让来旺陪,就只留下秋收和芒种两个在身边,花儿有话要说,有冤要诉,花儿白天黑夜地不停歇,说呀说呀,说呀说呀,说呀说呀,三天后的清晨六点整,病房里传来了秋收和芒种呼天抢地的嚎哭声。

来旺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觉得自己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戳了一个洞,花儿在临走前执意不让他在身边,可见她对他的恨啊。而所的有一切,该由谁来承受和担挡?

花儿埋进了赵家的祖坟,应了花儿的嘱咐,在开工时也顺道一起把来旺的那半边坟一起给修好了,花儿坐在属于来旺的那半边坟墙边吃吃地笑,她有些得意地看着神情沮丧的来旺:“怎么着?来旺,不管你去到哪里,将来和以后你都会只与我在一起,在这个狭小的四方格的小屋子里,允许你再驰骋你不羁的梦,咱做着人家的梦,让你的那个红去死去吧!!!”

花儿吃吃的笑一直震痛着来旺的耳膜,直到最后一锨土落下后,那个突起的坟包才一下子把花儿的身子和影子和笑声压了下去,来旺听到花儿在那个小方格里重重地翻了一个身,这以后,关于花儿的一切便都已经真真切切地不存在了。来旺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三十七年的相互折磨,今天终于才得以盖棺定论。来旺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他伸了伸腰,六十二岁的腰身,提醒着他,年青已经不再了,来旺忽然一下子又懊丧起来。

旧村改造这个词仿佛一夜间被充了气一样,一下子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好像你不知道不了解都不行,就像那季节一下子来临了一样,春天还是夏天,秋天还是冬天无法阻挡一样。赵北村的旧村改造已经提上议程了。

开春了,镇里下了乡里的通知,乡里下了县里的通知,县里下了省里的通知,说为了提高老百姓生活居住条件、改善老百姓生活环境,现在赵北村改造已经被列为市整体规划中去了,力求在两年内,让全赵北村的村民们全都住进新楼,过城里人一样的生活。整个赵北村分二期工程,一期工程中先改造一批旧屋危房,来旺的老屋就在第一期中,这一年后,来旺分了套两居室的房子。

从第一期工程开始时,来旺已经是工地上的保安兼仓库保管了,第一期工程时,是花儿每夜每夜地来陪伴。第二期工程时,花儿突然就不来了,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来富的勇猛吧。反正不管怎样,那副惨白的狗的牙齿是再也不见了,这样来旺的心多少有了些欣慰。

来旺觉得来富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它与他形影相伴、不离不弃,总是在他的左右跟随。在无数个孤独的黑暗里来富给了来旺无可比拟的陪伴和相守。

来富是来旺的兄弟,它明了他的心,就在这一年冬天,很冷很冷,来富竟然咬着来旺的裤脚,把他硬生生拉到那个女人面前,这是个披头散发的五十多岁的女人,精神上有些不大正常,但当她出现在寂寥的工地上时,她的影子一下子把来旺电击了,来旺站在那里,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了,他看着那个疯女人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他早上才刚刚蒸出锅的馒头,看着疯女人伸出指甲又黑又长脏兮兮的手端起他来旺的水杯子喝水,来旺忘记了呵斥,也忘记了捍卫,他呆呆地怔怔地站在那里,发了痴。

这个疯女人,酷似一个人,一个在来旺心中根深蒂固的人。

疯女人的模样已经大为改变,原来纯情的脸蛋上被一道斜的刀疤破坏了,使得她再也找不到原来的一丁点痕迹了,赵北村没有人认出疯女人来,来旺收留了她。

来旺把已经疯了的红领到里屋里,换了衣服,刚开始红还有些反抗和害怕,但她一听到来旺的声音就会显得格外安静和恬然,好像很喜欢并熟识这声音一样,任由来旺给她换洗。

来旺看到了红的身体,身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痕,好像是烟头烫下的伤疤就有七八个之多,看着这清瘦的几尽枯萎的身子骨,来旺禁不住流了泪,所有往年对于红不辞而别的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剩下的除了怜惜还是怜惜,除了悲痛还悲痛。红的疯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并不记得来旺,只是喜欢听来旺的声音,看着来旺的人,她就格外安心安静,好像历经千难万险的跋涉只为这一刻的相守罢了。而不好的时候,她就谁也不识得了,对于身边的东西不是摔就是砸,不能让人靠近自己,一有人来,她就会无比凄厉的喊叫,惹得许多好奇的孩子跑来看她。红的到来,让来旺一下子又成了一个流言的靶心了,纷纷的流言把来旺包围着,让早已为人父的秋收和芒种尴尬不已。

腊月里最后一个月圆的夜晚,秋收和芒种一起来到来旺家里,秋收严肃地对来旺说:“这个女人,不能要,你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你就是想找老伴也不能什么样的都行吧。”

红已经在里间屋里睡着了,那是她的卧房,而来旺的床就是客厅里的现在被秋收和芒种坐着的沙发,来旺低着头抽着他自制的旱烟,劣质的烟卷呛得芒种的嗓子眼疼。

“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我们想一想吧,小囡和大帅已经不敢去上学了,同学们见着他们都喊他们是小疯子。”芒种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秋收,他知道他这话说得有些亏心了,可是,他与秋收一样,打小就从花儿那里细数了来旺的诸多的罪恶,以至于来旺做的任何事,都好像让他们无法接受。

“……”来旺还是低头抽着烟,没有说话,多少年了,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办法与两个儿子平心静气地拉拉呱说说话,自从花儿离世后,甚至他们爷三个连面儿都难得见上一面了,那孙男媂女的天伦之乐更是对他遥不可及。

“你,你倒是说个话啊?”秋收还是忍不住了。

“……我要与她结婚!”来旺的话一出口,差点没把坐在沙发上的秋收和芒种惊翻,芒种一下子站起身来,“你,你说什么?不送她走,还要与她结婚?不行,我不同意!”endprint

秋收也站起身来说:“我不同意,我们全都不会同意,你就死心了吧,如果你非要娶她,你与她死后都不会被埋进赵家的祖坟……”秋收说完伸手拽了拽芒种的衣服,哥儿俩一前一后离开了。

来旺低着头抽着烟,烟圈一圈一圈地飘了起来,“咯咯,咯咯。”不知什么时候,红竟然光着身子跑出来了,她张着手一下一下地抓着那渐大渐淡的烟圈儿乐此不疲。

来旺再没有提结婚的事,但他也没有把红送走,而是带着红去了当地一家很有名的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在那里一呆就是半年,半年后,来旺的储蓄已经不多了,他不得不离开医院,回到工地挣钱,红被留在了医院,来旺离开时,红已经好了许多了,她拉着来旺的手,把来旺送到医院门口,并低低地对来旺说,等她的病好了,他们就结婚,正经过快乐的日子。

来旺回到工地,二期工程八月底就要交工了,因为在原来的回迁楼基础上又增加了三栋楼,这栋楼是对外出售的,被起了好听的名字:紫竹园。紫竹园与赵北新村是同属于赵北村物业公司的,赵北村的风景是那种很田园的,现在好多城里人还专门驱车到乡下住哩,说是吃田园的饭,住乡下的房,享纯净无污染的生活之乐。这紫竹园就格外地十分地抢手。

在这来的一拨一拨的购房人中,赵北村有好多上了年岁的同龄人都让来旺去看一个叫赵小卫的人,那个人除了左脸上那块胎记红外,简直是来旺的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这让赵村北的全体村民都大吃一惊,同时大吃一惊的还有秋收和芒种,秋收对芒种说:“看来,咱娘说得对,他命里还真是有三个儿子。”

赵小卫真的特别地引起了来旺的注意,不知为什么他一出现,来旺的心就好像被一下子触动了一根弦。后来来旺知道赵小卫,是城里一家民营企业的总经理,现在正准备在赵北村郊区建一个分厂,要不也不会到紫竹园买什么房子。

赵小卫买了两套房,一套精装修,一套简装的,精装的留给自己度假时住,简装的想对外出租出去,留着升值。近年来,赵北村已经开发了几个大的旅游项目,什么凤凰山灵应庙的,四面八方的游人也是络绎不绝,餐饮和住宿是个很热门也很挣钱的门路,赵小卫是个生意人,自然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的。

赵小卫的信息资料,来旺还是想法看到了,在那份简单的购房登记表上,姓名填的是赵小卫,户籍所在地填的是光华市,家庭成员一栏里填有父亲赵大柱母亲吴小红。

来旺一下子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子的,难道他真是自己的儿子?试着接近赵小卫,赵小卫对于来旺很是客气,因为自己将来还在赵北村这里呆很久,他不想开罪任何人,更何况他心里对于来旺也有着一分格外的亲切,自从老爹去世后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啊。

来旺问起赵小卫的祖籍是哪里?赵小卫对于自己出生以前的事,一无所知,父亲赵大柱似乎也一直缄口不谈,后来在一次意外中父亲离世了,对于自己的祖籍便更加不得而知了。而对于母亲,赵小卫能谈到的更是少得可怜,在他十五岁前,父亲和母亲一直总是吵,他还常常听到母亲大声地骂父亲是个骗子,大骗子,吵到最后的结果是父亲把母亲打得遍体鳞伤为止,有时候还会用绳子把母亲捆在床腿上,不让她出门,记得是他过十六岁生日那天,母亲被允许一起去外面吃了一顿像样的晚餐,父亲和母亲都破例喝了好多酒,就是在这天夜里十二点,被疏于监管的母亲跑离了家,从此杳无音信。而就是因为如此,他赵小卫从十六岁起就不曾再过过生日,在他内心深处,他渴望母爱,他哪里知晓母亲那忍辱负重的怨恨啊。

得知了这些情况后,来旺哭了,但他不知道,其实在描述这些情况的时候,赵小卫自觉不自觉地省略了许多情节,十六生日那天夜晚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一直深深地盘踞在他的心底深处,记得那个深深的深沉的夜里,醉酒的父亲竟然用刀劈了母亲,当母亲那半张血淋淋的脸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时,他几乎要被吓呆了,后来母亲被送到了医院,几天后又从医院里决绝地失踪了……这些情况,赵小卫当然不会说,他已经把这些记忆全盘埋葬了。

来旺去医院看红,医生说红已经好多了,再有两三个月就可以回家了,如果再不受刺激的话,应该可以正常生活了。

红记得来旺了,只是只记得他们相好时的时光,还记得他们有一个儿子,至于儿子到哪里去了,她却说不上来也不知道了,再有其他的就都不记得了,也不能深想,一旦想得深了,头就会痛,痛起来钻心呢,怕她再会犯病,来旺就不想她把什么都记起来了。渐渐好起来的红就总是一遍一遍问来旺:“儿子呢?儿子哪里去了,怎么从来不见他来看我,他的红胎记是还有着的吧?”

来旺对红说:“儿子工作忙哩,等有时间了会来看你的,你好好配合医生治病,等你好了,咱们回家,咱们去扯结婚证,到时咱们一家人还有来富就再也不分开了。”

红就满足地笑了,时间怎么会过得如此地慢哦,红开始大把大把地吃药,她要快快地好转起来。

赵北新村外的紫竹园开始入住时,来旺已经把红接回来一周了,一周来,红都没有出门,她在家里全心全意地做着手绣,那是一幅花开富贵的牡丹图案。紫竹园里的赵小卫带来了一个妩媚的女孩,女孩看起来不大,不是与赵小卫一个年龄段的人,但谁都看得出她与赵小卫的非同寻常的关系,但关系不关系的,与别人又有什么相干的呢,自家的经都念不周全哩,哪里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情。

来旺不喜欢赵小卫带来的女孩,这个女孩子太时尚太风情太那个了,让人眼花缭乱而且还不放心。赵北新村与紫竹园仅隔着一道红色的围墙,围墙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时,红做事也做得累了,她停下手里的绣了三分之二的牡丹图,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边用右手捶着酸痛的腰,一边拿眼张望着窗外热热闹闹的紫竹园。

“儿子?”红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窗外那对穿着情侣短袖装,手挽手走在一起的俊男靓女了,那是儿子没错,儿子没有变大样,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高了些胖了些长大了一些,他左脸颊靠近眼角那儿椭圆的红胎记,有一枚袁世凯银元大小,这板红色的银元,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着儿子的存在,那是红对儿子刻骨铭心的思念啊。endprint

“娘?”赵小卫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骇然地发现在二楼的窗口伫立着一个人,那半张刀疤脸一下子冲进了他的脑海,赵小卫的头一下子懵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红突然发起病来了,她的内心里忽然一下子翻江倒海地出现了一幕一幕往事,崎岖的山路,产子的疼痛,陌生的城市,残酷的毒打,一次一次的逃跑还有捆绑,一次一次的强迫还有凌辱,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于儿子的难舍与牵念,这些往事,一幕一幕映现在眼前,像一幕一幕映现的电影一样放映开来,红大叫了一声扑倒在地,头一下子撞在了茶几的角上,昏死了过去。

昏迷不醒的红,被送进了医院,来旺有些哀伤,命运对于他和红为什么会是如此的多舛呢。

红被医生宣告了死刑,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而且生命的迹象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来旺与来富商量了有一整个晚上,来旺问:“兄弟,你说,我是不是不能再辜负她了?”

来富哼了一声,点了一下头。冲着西天的白月一通长嚎,这一时刻,它像极了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是啊,我不能再辜负了她!听你的,不过这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保护着她。”来旺把来富揽过来,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袋。

这个夜晚的月亮,恬静如一簇莲花。

毛主席语录第38章第5节第27行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来旺相信自己不是耍流氓,从三十二年前他就不是,他知道红也不是,他们只是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然后又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时令不对的人。

十月一日,在赵北新村与紫竹园的空地上,来旺与红举行婚礼,秋收和芒种拒绝参加,并在赵北新村的物业办公室门口挂了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即日起秋收芒种与来旺脱离关系,来旺死后将不被埋进赵家的祖坟!

赵小卫带着那个妩媚的女孩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躺椅里静静的没有意识和知觉的新娘,看着满头白发的年迈新郎。婚礼司仪大声地宣布新郎赵来旺与新娘吴小红的婚礼现在开始,喜乐响起,百鸟朝凤中,赵小卫看到有许许多多欢乐的鸟儿衔着喜枝低低地盘旋,这鸟群中间,吴小红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亮晶晶的不染一丝尘埃。

赵小卫拨开人群,冲上前来,他一下子跪在吴小红的躺椅面前,紧接着他用了几乎是平生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把吴小红抱在了怀里,他要带娘去市里最好的医院。

看着赵小卫把红带出人群,来旺站起身子大喊了一声:“赵小卫,我是你爹!”接着他整个身子便软软地歪在了地上。

起风了,挂在赵北新村物业办公室门口的告示牌一下子被风吹起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远处,站着纯情如故的花儿,她依然双手背在身后,一条黑色的狗伸出舌头,咻咻地喘息着,不多时,旋风乍起,只见隐形了多时的来富猛地窜将出来,两条狗面面相觑并且终于撕扯在了一起,难分难舍又难舍难分。

责任编辑 杨 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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