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性民族歌舞表演的发展现状与思考——以火宴山餐厅的歌舞表演为例

刘燕青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 北京 100031）

新疆是歌舞的海洋，传统的歌舞艺术种类丰富，是新疆各族人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社会形态、文化生态、经济状况的改变，过去产生并主要流行于乡间及寻常人家庭院内的传统歌舞发生着诸多的改变，特别是在喧嚣、繁华的都市商业环境下，显现出许多不同的特质。

新疆人民热情好客，天山南北的无限风光，吸引着大批来自国内外的游客前来观光、旅行。商业性的民族歌舞表演早已成为当地旅游业吸引游客的方式之一，在新疆，除了旅游景点的商业性少数民族歌舞表演外，还有一些民族餐厅内会设有小型的少数民族歌舞表演，如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清真风味餐厅连锁店、火宴山品牌火锅连锁店等。尤其以火宴山餐厅最具特色、最为著名，除新疆各大城市外，在山西太原、北京都有火宴山品牌火锅店的分店，同时火宴山歌舞队的演员们也将火宴山的歌舞文化带出新疆走向全国。

笔者之所以在诸多商业性民族歌舞表演中选择火宴山餐厅作为研究的个案，其原因在于火宴山餐厅的歌舞表演形式新颖、风格独特，所用曲目除了具有新疆风格特色的歌舞曲以外，与众不同的是他们还收入了一些汉族民歌、戏曲片段以及欧美与港台流行歌曲。这种多元性混杂的音乐现象代表着乌鲁木齐城市音乐景观的一角，成为西域音乐与中原音乐，甚至他国音乐交流的平台，从另一角度看，似乎也是火宴山餐厅能够走出新疆、走向全国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一、商业性民族歌舞音乐在乌鲁木齐市的发展现状

（一）演出场合与形式

在乌鲁木齐，二道桥大剧院与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均属舞台化的大型演出，每日一场，演员们只舞不歌。节目以少数民族舞蹈类为主，如鹰舞、顶碗舞、刀郎舞等，二道桥大剧院有时会请当地小有名气的少数民族歌星来助唱表演。动感十足的旋律，炫丽多彩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响，专业演员们热情洋溢的表演感染着观众，通常在最后一个节目表演结束时会邀请台下的观众一同歌舞，这便是此类商业性少数民族歌舞表演的最大特色。

火宴山餐厅内商业性的民族歌舞表演与二道桥大剧院、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的表演均不相同。火宴山餐厅的民族歌舞表演遵循了新疆少数民族传统“歌、舞、乐”一体的表演形式。那里没有宽敞的舞台，炫丽的灯光，豪华的音响，食客们桌前的空地、走廊就是他们的舞台，演员们各个能歌善舞，还有自己的乐队，腰间小小的扩音器足够让他们通过自己的乐器施展才华。他们会在固定的时间（每日两场）来到食客们的桌旁载歌载舞，有时还会邀请身边的顾客加入到他们的表演中一同歌舞。伴奏乐队通常由两把热瓦甫、一至两把民谣吉他、一个手鼓或阿拉伯鼓组成。火宴山餐厅的民族歌舞表演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乐队组合形式其原因在于：其一，他们曾经使用过手风琴和艾捷克，但由于不便于携带，后被其他乐器取代。其二，手鼓和阿拉伯鼓并不同时使用，原因在于火锅店内蒸气较重，手鼓鼓皮容易受潮，包间或小厅内一般会用手鼓击节伴奏，大厅内则改用阿拉伯鼓；其三，民谣吉他因其受众面广、音量较大，以此替代与其音色将近的传统乐器都塔尔。①据乐队成员所述。

单从演出形式来看，二道桥大剧院和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的少数民族歌舞表演属艺术性较强的舞台化商业演出，而火宴山餐厅的民族歌舞表演则是相对较为传统的维吾尔族歌舞表演形式，更加符合新疆各族观众的习惯与审美趣味。

（二）音乐类型

二道桥大剧院与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的歌舞表演多以新疆少数民族当代原创少数民族歌曲或来自土耳其、乌兹别克斯坦的流行音乐作为舞蹈的伴奏音乐，用电子音响设备播放音乐。

火宴山餐厅所用的音乐较为多元，以维吾尔族传统民歌、流行歌曲为主，此外还包含了新疆其他少数民族民歌、汉族民歌戏曲、“红歌”、乌兹别克斯坦、欧美、港台的流行歌曲与部分原创改编曲。所用曲目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1.维吾尔族民间歌曲与流行歌曲。维吾尔族传统民歌有《一枝花》《一杯美酒》《爱情小溪》《古丽》《绿色沙漠》《牡丹汗》、Vq pada、Subulupaktim以及耳熟能详的《掀起你的盖头来》和《达坂城的姑娘》等；当代维吾尔族流行歌曲有包括艾尔肯的《姑娘》《喀什噶尔》等。

2.新疆其他少数民族民间歌曲及风格曲。如蒙古族的《两只小山羊》，塔塔尔族民歌Je ma以及新创作的维吾尔族风格曲《新疆好》、塔吉克族风格的电影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

3.其他地区的民歌、戏曲及其风格曲，包括川藏民歌《康定情歌》、江苏民歌《茉莉花》、豫剧唱段《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京剧风格曲《说唱脸谱》等。

4.儿歌，包括《我爱北京天安门》、新疆民歌《娃哈哈》等。

5.歌颂祖国、歌颂党、歌颂社会主义的“红色歌曲”，如《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社会主义好》《学习雷锋好榜样》《共产儿童团团歌》等。

6.外国民谣歌曲，如法国歌曲《我的名字叫伊莲娜》（Je M’appelle Hélène）等。

7.根据港台及欧美流行歌曲的片段改编填词而成的“行间曲”②行间曲：指火宴山舞蹈队在前一次表演结束后，下一次表演前，从一个区域边舞边走到另一个区域表演时的过场音乐。。例如火宴山歌舞队结束时表演的“行间曲1”《啊，欢迎再来》，其曲调来自前苏联电影插曲《啊，朋友再见》的副歌部分，后经填词改编而成：

谱例1：行间曲1《啊，欢迎再来》

又如火宴山舞蹈队的“行间曲2”是根据台湾歌手任贤齐的《桃花朵朵开》的副歌旋律填入新词而成的：

谱例2：行间曲2《桃花朵朵开》火宴山改编版

8.将一些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或电影插曲整首填词改编而成的歌目。如根据新疆原创民歌《新疆亚克西》改编填词的《火宴山亚克西》、根据乌兹别克斯坦女子组合“新疆公主”（又称“三个女孩”）的成名曲《快乐地跳吧》填词改编而成的《欢歌热舞吧，火宴山》以及根据电影《音乐之声》插曲《哆来咪》填词改编的《火宴山之歌》等等。

9.赋予新疆少数民族歌舞音乐风格、表现新疆风土人情的原创歌曲 《快乐火宴山》（谱例3）。从歌词内容上看，这首短小的歌曲表现出火宴山的少数民族歌舞演员热爱家乡、热情好客的活泼性格；从曲调方面也能很明显地看出新疆维吾尔族民歌与流行歌曲的元素，单一旋律的重复与模仿突出了乐曲朗朗上口的风格，切分音与附点音符的频繁使用是维吾尔族歌舞曲最为突出的特点之一，例如像维吾尔族歌手艾尔肯演唱的《姑娘》，这样的曲风十分符合原创新疆民歌的惯有风格。

谱例3：火宴山原创歌曲《快乐火宴山》①《快乐火宴山》由笔者记谱，此曲为火宴山集团原创歌曲，版权归火宴山集团所有，在此声明。

由此可见，火宴山餐厅的少数民族歌舞表演与二道桥大剧院、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的表演不仅在形式上有很大的不同，在音乐的使用方面也有很大的不同。二道桥大剧院和突玛丽斯大饭店宴会厅的商业性歌舞表演是完全意义上的舞台化的新疆少数民族歌舞演出，无汉族民歌、戏曲及欧美流行歌曲的表演。而火宴山的少数民族歌舞表演所用的曲目似乎可以看作是新疆城市音乐的缩影，各民族音乐的融合，东西方音乐的交融，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均在这一个小小的餐厅内发生，不仅容纳了新疆多个少数民族的特色歌舞，还收入了汉族的传统民歌、戏曲以及欧美流行歌曲，演员们自弹自唱、边歌边舞，这样的音乐现象是新疆自古以来的特色，作为东西方音乐文化交流的中介，尤以汉族传统音乐与阿拉伯地区音乐的交流最为突出，位于古丝绸之路要塞的乌鲁木齐、吐鲁番、哈密、喀什等地，这些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现如今仍然承担着东西方音乐文化交流的历史重任。

二、表演者与观众对商业性少数民族歌舞的接受与认同

（一）表演者对商业性少数民族歌舞表演的接受与认同

民族餐厅内的少数民族歌舞者大多是受过专业民族舞蹈训练的、职业或半职业的少数民族舞蹈演员，大多为当地艺校的毕业生或在读生，年龄通常在15岁到28岁之间，男生主要集中在22岁左右，女生主要集中在18岁左右，以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居多。原因在于这些民族歌舞餐厅在招募员工时通常都会明文规定招收少数民族演员。据火宴山餐厅的艺术总监所述，这是因为一是具有新疆民族特色；二是少数民族就算没有习舞背景，因能歌善舞，经过短期的培训很快就可以上岗。但其中为数不多的几首汉族戏曲唱段和外国名曲却要在老演员的带领下，再学习一至两个月才能基本掌握，无论是歌词、曲调还是器乐伴奏对他们来说相对比较困难。

据火宴山艺术总监所述，他们所有节目都是由汉族艺术总监及其助理拟定，经过专业的舞蹈教练排练的，由于火锅店的环境嘈杂，条件有限，演出不比大型舞台上的轻松，演出的随意性、即兴性较强，十分考验演员们的随机应变能力。

在民族餐厅内表演歌舞对于少数民族演员们来说，除了在经济上得到回报以外，他们身穿自己民族的传统服饰，唱着自己民族的歌曲，跳着自己民族的舞蹈，娱乐观众的同时，内心也会得到一定的满足与自豪。

火宴山餐厅的歌舞表演具有鲜明的时代感与多元性的特征，火宴山集团的艺术总监告诉笔者：在策划这种歌舞表演时是以维吾尔“麦西来甫”为原型，将一系列家喻户晓的新疆各少数民族民歌、汉族民歌戏曲、红色歌曲甚至流行歌曲组合起来，并编配新的舞蹈而形成的。她认为这样的表演形式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获得更好的经济效益。

（二）观众对商业性民族歌舞的接受与认同

与维吾尔族传统社会的民间 “麦西来甫”类似，火宴山餐厅的少数民族歌舞表演其互动性与娱乐性强，观众与参与者具有双重身份，既可以是参与表演者也可以是观众，这类人群往往自娱性大于他娱性。为了进一步了解这种商业性的少数民族歌舞对消费群体的接受与认同情况，笔者对身边近一年时间内去过火宴山餐厅用餐的顾客们进行了问卷调查。结论如下：

火宴山餐厅食客们的年龄层分布较广，老、中、青、幼均在其内，多以朋友聚餐、家庭聚会、企业聚餐的形式为主，青年人明显多于其他年龄段的人群。这类人群多为喜欢热闹、爱食火锅的乌鲁木齐本地人，以汉族居多，也有其他少数民族，如维吾尔族、回族、塔塔尔族等，去火宴山餐厅用餐的次数均在3次/年以上。从食客们的职业看出他们多为普通市民，有些还是在校学生，他们大多是被火宴山餐厅的歌舞和美食吸引。据笔者了解，近年来火宴山餐厅在内地的名气越来越大，还有一部分外地食客是专程冲着火宴山的招牌和歌舞表演而来的。可见，那里的少数民族歌舞表演给食客们留下了印象了深刻印象，最令人记忆犹新的当属演员们对食客们的“邀舞”环节，大多数食客在演员们的盛情邀请下愿意起身跳舞，配合节目的需要有时跳新疆舞，有时跳交谊舞。通常愿意起身跳舞的食客，他们都接触过舞蹈，有的食客则完全不会，几乎是被同伴们和演员们硬拖上去的。无论是自愿或是不自愿地加入舞蹈的互动环节，节目结束后他们都十分享受这个参与互动的过程。绝大多数食客们对火宴山的歌舞表演表示认同，甚至部分没能受到“邀舞”的食客，愿意下次再来，并主动参与互动。

火宴山餐厅的少数民族演员表演汉民歌、戏曲以及欧美流行歌曲是一种比较大胆的尝试，大多数食客都是在火宴山餐厅首次观看此类表演。一部分食客认为这种表演十分新鲜，甚至抱着一种猎奇的心理，总体感觉不错。另一部分食客认为来这种民族特色的餐厅吃饭、看表演就是想看纯粹的少数民族传统歌舞。对此，笔者认为，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少数民族演员表演汉民歌、戏曲很难把握其韵味，这对他们来说有一定的难度，无法跟专业的汉族演员相提并论，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正是一种音乐交流现象的体现。

在火宴山餐厅这样一个商业性的民族歌舞餐厅内，汉族客人在少数民族演员的带领下表演少数民族的传统歌舞，少数民族演员们为汉族观众表演汉民歌、戏曲，这种异族文化的双向交流、互动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人群当中发生着，人们似乎看到了中原音乐与西域音乐数百年来的相互交流与融合。火宴山餐厅在太原和北京等地开设分店以来，内地的食客们在这里看歌舞表演的同时又能够欣赏到自己本民族的歌舞，从心理上会更容易接受新疆少数民族的歌舞音乐与演员。或许可以说，火宴山餐厅的民族歌舞表演无意间成为沟通汉族与少数民族音乐文化交流的桥梁，让许多内地观众在观看新疆少数民族演员表演歌舞时对新疆的少数民族音乐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三、少数民族歌舞在城市中的发展现状之思考

传统文化在城市中的流变往往会遇到许多新问题，少数民族传统音乐舞蹈艺术在多元化并存的都市中的发展亦不例外。多民族聚居的乌鲁木齐市依然以流行音乐为主流，“灰狼”艾斯卡尔、艾尔肯、百川等一批民族摇滚乐手的流行歌曲最受大众欢迎，他们的歌曲集汉语歌词、少数民族音调、动感的摇滚乐于一身，是新疆少数民族音乐爱好者的骄傲。尽管如此，传统的民族歌舞并没有消失，只是由于身处的外在环境有了诸多改变，其自身也在经历着形态的变迁和调整。无论是遍布全市各个公园、广场、社区的“广场舞”，还是火宴山等民族歌舞音乐餐厅里的民间歌舞表演就从一个侧面向我们展示着传统民间歌舞艺术在都市环境中的形态变化，而造成这种变化的内在原因正是在于乌鲁木齐市多元、复杂的文化生态背景。

录音设备、数码产品的普及，音乐工业的迅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旅游业的兴盛，这一系列的原因都促使着新疆地区的商家争先恐后地开始将当地民族风情的歌舞表演作为他们招揽顾客、吸引眼球的方式之一。这似乎已经成为我国各地区传统音乐迅速融入当代城市文化中的最有效的办法，这种方式看似急功近利，实质上完全符合当代音乐潮流的发展方向，可谓是大势所趋，或许一些音乐学者认为这样的方式违背了传统音乐的本质，让纯净的民间乐种沾染上了铜臭气息，但是我们应当清楚的是，当那些传统乐种来到城市，它们赖以生存的土壤已经改变，如果它们自身不改变，将无法适应这个社会，无法被世人接受。

很显然，火宴山餐厅的表演者们对于本民族音乐的独特价值有着更为清晰和准确的认识，这也与当今媒体的大力宣传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再加上文化与商业在当代社会的密切结合，使得各地方政府也极为重视对于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发展，在思想宣传方面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其中包括将维吾尔族的“十二木卡姆”与“麦西来甫”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组织参加“青年歌手大奖赛”“西部民歌大赛”这类活动，这无形当中也提升了传统文化在民众心中的影响力。这种状态与过去民间艺术大多处于自身自灭，在较为封闭的地理和文化环境中传播有着极大的差别。

这种创新虽然失去许多固有的社会文化功能，但也可以收益很多，而那些固有的社会文化功能也会被其他艺术形式、社会行为替代。艺术有其自身的新陈代谢，即便是再好的艺术形式也有走向衰亡的时刻，但是它的艺术精华却可能寓居于其他的艺术形态中并得以保存下来。西域的歌舞音乐从汉代开始就深深地影响着中原汉族的音乐，两千多年来这种深刻的影响力并未停滞，它正以一种紧跟潮流的方式继续发展着，新疆的歌舞音乐文化完全有可能缔造出中华民族音乐历史上的另一个奇迹！

［1］韩芸霞.维吾尔民间麦西来甫与木卡姆麦西来甫比较研究［J］.新疆艺术学院学报，2007（3）：22.

［2］满尔哈巴.新疆维吾尔族城市音乐的研究价值——以乌鲁木齐市为例［J］.科技信息·高校讲坛，2011（7）：552.

［3］洛秦.城市音乐文化与音乐产业化［J］.音乐艺术，2003（2）：40.

［4］洛秦.“近我经验”与“近我反思”——音乐人类学的城市田野工作的方法和意义［J］.音乐艺术，2011（1）：4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