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文字梦想
2015-01-04吴秀琴
吴秀琴
因为怀揣梦想,走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也会感觉自己与众不同——想想文字真能鼓舞人,从它第一次变成铅字起,就撺掇着人激情高涨,欲罢不能。
回想起来,是在来宁波打工的第五个年头,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写作。26岁,我还是工厂的一名业务跟单员,写稿,投稿,熬夜,红着眼睛赶早班。有稿费单不断地寄到工厂的收发室,老板不满我的不务正业,揶揄我:“小吴,在赚外快啊?想当作家啦?”大约冲他这句话,年轻气盛的我,不久便把这份干了四年的工作给辞了。我承认,我骨子天生有种较劲的东西存在,别人越瞧不上,我越要与别人不一样,按自己的节奏来,倾尽心力,做到极致。那时候我每天吃饭、睡觉都在满脑子考虑写作,一心只想当作家,从充满幻想的文字中汲取温暖,用漂泊的青春描绘梦想的蓝图。
宁波真算得上是一座开放包容的城市,市作家协会率先打破了户籍限制,开创吸纳外来民工加入当地作协的先例,为我们这样的外来文学爱好者敞开了一扇文学之门,我便是第一批被吸收入会的会员。2005年的一个春日,当鲜红的作协会员证拿到手里,我激动万分,也许在别人看来不以为然,我却很珍惜自己这本小小的证件,它是我的最高“学历”证明,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是对我努力的认可,是我青春年华蓬勃向上的佐证。
《浙江日报》女记者余华、李月红曾对我和其他几位“民工作家”做了一次《民工作家:18个打工者的文字梦想》的专题采访。当她问到我的笔名为何取作“秦钦儿”时,我这样告诉她:“‘秦是春秋各半,提醒自己要多读先贤著作,‘钦乃‘欠金,意即当前物质贫乏,缺钱!”虽是个玩笑,但确实是我这样的底层人物在物质需求与精神追求之间摇摆的真实状态。因为追求清贫的文学梦想,我们经历了比普通打工者更多的苦痛。这种苦,不单是长期熬夜身体的疲乏,不单是睡眠不足对健康的损害,更是对一个写作者意志力、坚韧度的考验。当写作变成一种心灵需要,它就是一种习惯,是一种和自己对话的方式,最大的快乐就是随意地写,率性地写,漫不经心地信手拈来。
在我处于窘况时,写作也带给我一些物质和精神上的慰藉。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我休完产假再度失业了,失业一度带给我不小的窘迫。足足有一年时间,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靠写作赚一些奶粉钱。真是这样,生活不能把人逼疯,但能把一个母亲逼得很强大。我白天带孩子,晚上熬夜写文章,百度全国各地的征文信息,竟也拿了两个一等奖,证书和奖金寄来时,有意外的惊喜,也有些许的辛酸。一边给孩子换尿布,一边捕捉创作灵感,我能干的只有这些。当时街道文化站的周站长也挚爱文学,感念一个年轻母亲的不易,她让我帮忙在家组稿,责编一期《侨乡文艺》。书出来了,文化站付给我一笔可以买好些罐奶粉的编辑费,年终还被评为了街道“优秀文化志愿者”。如此种种,文学和文学师友们带给一个业余作者的温暖,让我感恩至今。
2011年暑假,我开始以文学来谋生了,专职办了一个作文培训机构。生活也基本稳定了,还清了房贷,购了一辆车,孩子也渐渐大了。我把年迈的父母从老家接来,陪着他们到杭州西湖、南海普陀游玩,到九峰山看青梅缀满枝头,到新湖岙农庄采摘鲜红的草莓。江南山清水秀,风景如画。那个春天,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有成就感的春天。
就在这个春天里,我意外收到了一份令人稍感尴尬的礼物。
那天傍晚,我陪父母在外面玩。孩子爸爸打来电话,说家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还带来了两瓶当地山里产的土蜂蜜,语气里似有些不高兴。没有预约的登门造访,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此人。后来电话里听他自我介绍,才知他是文学论坛的一个读者,根据我招生帖子的地址找到家里来了。我对他的唯一印象是,他常在我的小说后面顶帖,为表示感谢,我亦回帖以他的ID作过两句嵌名打油诗:“清水本无痕,春风去雕刻。”原来他在大碶清水开了一家专事模具雕刻的工厂,他的网名就叫“清水雕刻”。他说他文化程度不高,喜欢看网络小说,在论坛里关注我的小说好几年了,最近被我一篇写个人奋斗经历的纪实文字所打动,就贸然想来看看,送一点土特产给我们,表达他的心意。表达什么心意呢?他不善言辞,没有表达清楚,但我猜想,但凡白手起家的创业,一定历尽艰辛,像我一样有过窘迫的处境吧。
这样的尴尬不止一回。梅山的一个小伙子,是个厨师,他说早在2006年就在梅山的官方网站上看到过一篇赞美梅山胜景的散文诗,那是作协应梅山开发之邀前去采风,我交差完成的一篇应命之作,写得比较缥缈,后来结集出版时收录了。这个年轻的厨师很自豪地介绍,梅山不仅盛产海盐和滩涂货小海鲜,还有一种当地民间制作的腐乳,味道也很不错。他在论坛里留言,要送我两瓶梅山腐乳尝尝。这小伙子执意要送到我们小区门卫室,让我下班后去取就可以了。一个作者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他的文字引起别人的共鸣。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断然拒绝了这样的好意。我有些惶恐不安,面对这样的善意,我一方面忐忑于无功而受禄,另一方面也不想让孩子爸爸产生误会。事后想想,这样拂了人家的一片诚意,有点不近人情,给人一种半流文人的清高印象。不过话说回来,文如其人,说的是文字风格与人的性情相通,但并不一定与人的外貌相符,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还是不要轻易露出文字背后的“庐山真面目”吧,给读者留一点美好的想象空间。
如果没有文学上的这些互动,我想我的创作激情不致如此之高。如今,我有幸在北仑区某机关单位做专职文字编辑,彻底干着与文字打交道的工作,它不仅是我的谋生手段,更是我今生安身立命的精神所在。舅舅年逾花甲,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做史志编纂工作,前两天,他在给我的信中写道:“文学写作是件辛苦寂寞的事情,但也成就了我终生的一个梦,晚年回想起来,那个梦还是甜蜜的。”是啊,一个梦想可能成就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哪怕绕许多弯弯,上天最终也会按一个人的禀赋,安排他的人生之路。
和我同办公室的韩老师七十有二,腿脚灵便,经常带着我下乡核实史料,跑遍了北仑的山山水水。他本已是退休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在奔波和写作中乐此不疲。他问我:年纪轻轻,为什么选择干这种清苦寂寞的文字工作?我笑笑,答道:“一切只因喜欢,贴近文字,感受文字带来的温暖,多好。”
韩老师赞同地点点头,说:“小吴啊,对你这样的情结,我也深有同感……”
青春不再,梦想还在。在挚爱的文字面前,我亦如当年那个青葱少女,骨子里的浪漫气息一直都如影随形,也正是因着这个年少时的文学梦想,我能将写作执着地坚持到今天,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情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