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一代茶人一代茶
2015-01-04王旭烽
王旭烽
寒露:一代茶人一代茶
王旭烽
一候鸿雁来宾;
二候雀入大水为蛤;
三候菊有黄华。
把盏话白茶。
——题记
寒露时节,原该是离情别意的季岁啊,想起了那脍炙人口的词章: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然而茶,却将离人的季节融合成了一次小小的聚会,寒露时光,我又见到了赖建红。
在白茶圈子里大名鼎鼎的赖建红女士,实际上是细细巧巧的一位,脸儿生得白白的,眉儿画得细细的,头发打理得柔柔的,江南女子一个,您看不出前一阵子她有多辛苦。今年夏天的酷暑让安吉白茶经历了严重考验,八月份连续九天最高温度都超过40℃,那薄薄的茶片怎么经受得起这般毒日,八万亩茶园遭受不同程度的“伤害”,茶农们看着茶山枯叶,急得坐在焦土上哇哇地拍着巴掌大哭,那些天我知道赖建红有多少日子是在安吉茶山中度过。
其实茶树抗旱灾的办法,以往赖建红他们也不是没有讲过,她可是安吉白茶协会秘书长、经作站站长啊。安吉白茶固然有许多优点,但也是有它很致命弱点的,那就是叶薄经不起炎热与严冬。当然她知道古老的阳崖阴林是好办法,知道铺好水管是好办法,可教育农民是个大问题,经济条件不好的茶农做不起来,条件好的茶农也会有侥幸心理,总以为百年一遇的灾害到不了他们身上。谁知今年就碰上了,这下子吃了大亏,有钱没钱,人人都想着要亡羊补牢了。
前几天,安吉县农业局农广校在梅溪镇马村村开办了白茶灾后自救培训班,85名茶农赶来参加,赖建红为他们讲解了安吉白茶灾后自救的技术和方法,要他们根据旱情损害,分别对茶树进行不同程度的修剪,对树势的恢复采取综合技术措施,对部分茶园进行改造。专家们的建议让茶农放宽心了,茶农说:“等下了一场秋雨后,我们就按专家意见,给茶树剪枝、除草、施肥,尽快复苗壮苗。”
对老百姓而言,国家往往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人是基层第一线工作的同志们,长年累月贴着底层百姓们的心日夜忙碌;另一部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层某些贪官污吏,往往他们被揭露上法庭了,老百姓们才见到。这两拨子人其实是在较量着的,甚至互相消解着的,赖建红就在那个代表正能量的阶层中。
吃过中饭,搭上了赖工的车,开往递铺,这次采访赖工是春江预约的,赖工是以前的杭州农校茶学专业毕业,是春江妈妈的同班同学,这次采访任务的预约自然就由他来完成了。
春江是我的研究生,我们称他为茶二代,他母亲郭亚敏是赖建红杭州茶校的同班同学,也是我在茶叶博物馆时的同事。春江爸爸周文棠当时也是我的同事,他是浙江大学茶学系的茶学硕士,这两位都在茶博馆。记得我在茶博馆工作时,郭亚敏怀孕生子,春江出生时就那么小不点的一个,周文棠把他抱到单位里来,在茶史厅后门口的台阶上,我第一次见到春江,也就一岁左右吧,还淌着口水呢,我从他爸爸怀里轻轻一捞,他就到我怀里了。以后我调离了茶叶博物馆,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孩子,倒是他的父母,我有时回茶博馆娘家还会看到的。
许多年以后,具体地说应该是七年前的初秋,2007年9月初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备课,突然就冒出来一张熟悉的面容,他眉开眼笑地从门口进来,老远就向我伸出双手,这不是周文棠吗?周文棠这些年已经以公刘子著称了,认了老祖宗三代周族的领袖为祖庭,也在热火朝天地做着茶文化。久不见了,怎么那么开心啊。正这么想着,但见他身后就晃着身子低头进来了一位细高个子的小伙子,秀气的五官,小巧的小巴,要是往韩潮里打份一下,是有几分中性美的了。倒是公刘子大变,以前挺严峻的一个,此刻一脸笑意,紧紧握住我的手,开心地说:王老师,我把我儿子交到你手里来了。我一听长舒一口气说:天哪,你儿子啊,我那时还抱过他呢,一眨眼工夫怎么就长成大人了。
这个我抱过的小伙子就是周春江,长得倒是更像郭亚敏一些,小伙子一看就是个读书胚子,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时尚的侵袭,懵懂少年一个,倒让我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我们把像他这样出身的人称之为茶二代。严格地说也不是二代,因为前面还有好多代呢,这是比较着富二代来的吧。
隔不多久又去了茶博馆,见到了郭亚敏。她倒是比年轻时富态不少。我说郭亚敏,你儿子成我学生了。她说:王老师啊,儿子归你管了,你要骂就骂,要训就训啊!我感觉她差点要说“要打就打”了,赶紧地说:春江是个好孩子呢,哪里要我训啊!
周春江的确是个好孩子,大二时他突然给我发短信,要与我进行一场谈话。我们在学校露天花坛前进行了交流,他就郑重地跟我说,要报考我的研究生。我一听自然是高兴,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稚嫩的脸,就忍不住问他有没有跟父母商量,他说商量了,父母说听王老师的意见。我一听这话,突然感觉身上有了茶人的责任,突然意识到茶二代意味着什么。我上了心,一步步陪着春江走到了大四,他开始考研了,然后就顺利考上了,还当了班长。这会儿吕聃拉上他一起来与我做安吉白茶的田野报告,正好就用上他了。
一见赖工我就说:今天可是把您老同学的儿子带过来了,您看看吧,什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赖建红看了春江那是真亲热的,说:你是正宗继承你父母的衣钵了,你可是正宗茶二代啊。
我告诉赖工,学院里还有一个茶二代,叶青青,潮州功夫茶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者叶汉钟的女儿。那次他也是带着孩子一路从潮州过来见我的。青青是个可爱的年轻姑娘,叶汉钟早就决定
了要让她继承他的茶业,做茶的大人往往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孩子从事茶行业的,因为这个事情真是干净得很。我天南海北地行走,见过很多事茶人,一问,往往他们的孩子也喜欢事茶。青青跟我们学了几年茶文化,越发地爱茶了,前不久我们做了一趟茶礼,由中日韩英四国茶礼组成,其中中国茶礼就是由青青主泡的。青青在台上亮相之时,后面的天幕上打出的正是他的父亲,在《茶,一片树叶的故事》中,叶汉钟作为功夫茶的传人精彩亮相。屏幕上的父亲和屏幕下的女儿相互辉映,也正是相得益彰。
其实我的女儿七月,我的两个外甥女儿也都考出了中级茶艺师,七月出国留学前,我专门给她去挑选了一套茶具,精致而小巧,还给她的旅行包中塞入了茶。我的女儿平时很怪,我喝茶,但她喜欢喝咖啡,好像成心要与我对着干。虽然考出了茶艺师,平时在学校里也担任着茶使者,但平时在家里并不喝茶。我只记得曾经有一次她还很小,刚刚四五岁,突然给我泡了一杯茶,用一次性的纸杯,小心翼翼地给我端过来,把我感动得哽噎无语。这种体会,欧洲母亲是体会不到的,英国尽管是一个喝下午茶的地方,但他们并没有形成普遍地客来敬茶的礼仪,一般的生人来访,我发现他们并不注重泡茶,不像我们这儿泱泱中华,不管何人进门,先上一盏茶再说。而以给父母亲戚上茶来显示孝顺或亲热,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手势,仿佛不这样做,我们的手脚就会无处安放的。因此小小七月的一盏茶,做妈妈的记到永远。就算她以后不怎么喝茶,我也知道她心中是有茶的。
到国外第一天住下,七月就向住家表演了茶艺,还拍回了图片。而我的外甥女曹琳在育华中学工作,也帮着教习茶文化,另一个外甥女儿张吉,都把茶艺呈现搬到巴黎的驻法大使馆去了。
我听叶汉钟先生说,他的女儿叶青青要考我的研究生,如果真是这样,岂非茶二代中又要出现一个女周春江了。
春江和我的七月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很懂茶,很适应茶,而且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种对茶的痴迷状态,就好像茶是空气、阳光和水,是不需要刻意去喜欢的。在茶面前,他有一种淡定的气质,我发现叶青青也是这样,面对茶艺,无论呈现还是解说,他们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茶二代身上有过歇斯底里的披头散发的样子,我想,这是因为被茶的熏陶吧。电影电视里提到那些八0、九0后,总有一种浑不悋的架势,特别是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野蛮女友,一惊一乍的,我真觉得这是不符合事实的。如果这个时代的儿女们都成了野蛮粗鲁之辈,怎么办呢,喝茶吧,多少会有些帮助。
我的学生们从入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了上课要为老师上一盏茶,这个规矩已经多年了,那些新生的同学们,起初都不知道一杯茶是怎么端上去的,老师还没有到,茶已经到了。我想起我跟他们说过,上茶并非老师渴了,而是表达对老师的敬意,老师都还没到,你怎么表达?还有的同学上去时七扭八歪,躬着背驼着腰旋着腿,毫无美感,我对他们说过,如果上茶的人这样一副吃相,喝茶的人还有什么心情,辜负天生一盏好茶。还有的人上去时像模像样,下去时七冲八跌,我告诉他们什么是善始善终,什么是背影的美感,我甚至为此给他们说过李叔同撑一把伞的背影……如今,我的学生甚至有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他们也会有茶二代吗?我看着春江那张茶气充沛的脸,想象着如果有一天他手里也抱着一个孩子,就像他父亲当年抱着他一样,这个孩子会是怎么样的呢?茶三代!必须的,茶三代!
此刻,茶二代张春江对赖建红开了口:“昨天晚上我跟我妈还聊过您,这个安吉白茶和您关系大着呢。”
赖建红也跟春江回忆起往事来了,说:“1984年,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毕业了,基本上都回了原籍,我是安吉人,就被分配到了这边,你妈妈就被分到了萧山农技站,那时候我还去萧山看过你妈妈。中国茶叶博物馆引种的那一批安吉白茶,也就是你妈妈过来到我这里拿过去的呢。”
这话好亲切啊,那时我也还在茶博馆工作呢,那批白茶种下去的样子,至今想起来,真是历历在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