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殤城(七):游行、谋生和皮夹克

2015-01-04

东方艺术·大家 2014年11期
关键词:皮夹克师哥黑人

我把家里的电视机、录像机搬到了街上,在西四街与第六大道的夹角处的便道上我们反复播放着过去几天录制编辑的各大主要电视台新闻中关于林琳遇害的新闻,我们分头向路人募捐,来帮助他的家人。那几天,我们全部停止工作,投入了为林琳伸张正义的活动中去了。九月十八日我们与亚裔反暴力联盟联手组织了游行示威,我们从在东四十六街第八大道的梅尔福德酒店门前出发,一路我们手执横幅标语,左边长长一队警察摩托车开道守护。我们来到位于曼哈顿中城最东侧的市警察局门口对面,在场的中国画家中有许多我亲近的朋友:郝兵,张宏图,艾未未,钱大经,林圣元,魏小峰等,倪军用英语面对公众做了演讲,许多美国艺术家与亚裔、西班牙裔、黑人艺术家也都参加了这次亚裔反暴力大游行。

这种抗争呼喊的方式在我居住纽约的十八年中,时有发生,日有所闻。而我们艺术家反对暴力、反对歧视、争取言论自由、生存自由、反对警察骚扰街头艺术家画像与卖画谋生的诉求与抗争,在九十年代后几年更为激烈。1993年反对纽约警察骚扰,拘捕街头艺术家谋生自由和90年代中对纽约市长朱利安尼以及纽约警察局侵犯宪法第一条的法律诉讼,在漫长的诉讼过程中一直闹到最高法院,几年之后艺术家终于获胜,获得了言论自由,创作自由以及在纽约街头展示与谋生的权力。

我们继续在西四街篮球场的街边画像,那几年艺术家越来越多,几乎排满了从西四街到西三街的东面的便道,最临近马路都是本地黑人与非洲的新移民,

他们从事的是贩卖非洲香料、香水及首饰工作,最可爱的是几个黑人流浪汉,每晚天色将暗,他们便会身著各色西服,提着手杖来到街边(反正他们有的是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旧西服供他们穿)地上的手提录音机播放出黑人的爵士乐,或者加勒比地区的节奏,随着BOB· MARLY的乐曲。他们带有挑动性的与围观的路人互动。

但他们的营生是卖旧书与捡来的杂志,其中主要是那些成人杂志,花花公子或是其他的性爱杂志。

他们通常迅速的将它们摊在地上,一两美元一本,他们的心思似乎从来没有在生意上,没几个钟头,当他们挣到几块钱的时候通常早早的便把杂志收进啤酒框里,藏到不远处的靠墙的树丛后面,一人分得几块钱便各自走掉了。不难想象他们会转身来到四街的华盛顿广场的街角,把全部挣到的钱换来一小透明塑料袋大麻。或者去了第二大道二街西南把脚那家狭小简陋的、喷满涂鸦的工人阶级与朋克族光顾的酒吧。那里啤酒两块钱便能买一杯。可能、可能……太多的可能,但始终我羡慕与惭愧的是我们这些黄面孔的家伙们都是贪婪而又要面子的,即便已经坦然地来到街头,什么时候我们敢载歌载舞,什么时候我们也引吭高歌,什么时候又舍得喝得大醉,享受周末村中的夜生活?又可曾慷慨解囊,散财接济那些已丧失生存能力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们?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热情地拉客,忍辱似的低头作画,碰到挑衅者故作没事般的一脸堆笑。我常常为此而难为情。

但我很骄傲我身边的这几个哥们儿,不屈服命运的血性。孙思翰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是上戏一拨一拨学子里面的英俊小生,个子高高,仪表堂堂,他的摊位常常招得许多女士就坐。他父母都是绘画的教师,80年代初便来到美国,那时也以此为生。他的技艺显然没有任何专业可言,也没有任何专业造型基础的痕迹,但却总能画得很像。他每每正襟危坐,画具摊开,画样,价格表一应俱全,他从不主动拉客,有人砍价,他总是摇头拒绝。即便这样,他的座位上永远不断的有女孩坐下,与其说他得以凝视端详这些美妙女子的花容,不如说这些好色女子如愿地在饱餐他的秀色。

那时我们都傍成一团,一字排开,一个个酷得要命。宝齐来自西安美院,由于长期健身,体格壮硕,肩膀宽厚,他深知自己的优势,站立时两臂有意的稍稍向外自然下垂,他总是身穿皮夹克,更增加了双肩的宽度(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身著黑色皮夹克,蹬一双长筒马靴或高跟的翻毛牛皮工作靴)他卷曲的长发显然烫过(他之前从洪都拉斯去到加州,在种植园工作过,后又在饭店炸鱼,显然深受加州拉美人的影响)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是他的猎物,他下笔中规中矩,造型准确而结构又结实,但致命的是他画中所有的人都是一种表情,严肃木然。可宝齐本人却是个活宝,很好玩儿,能吃苦且本性善良。我那时没有车,有一段时间多靠他每日载我出行,结伴出没在曼哈顿。他有时还常常穿一件米色卡机布四只口袋双肩佩带的夹克,领子又尖又大,不知是因为卷曲的背头发型还是着装的缘由常常被人误认为南美人或哥伦比亚的毒枭,或来自墨西哥城……

而师哥是真正不明国籍的人,师哥叫李组明,上海人,性情儒雅个子瘦小,面目非常清秀,五官的骨骼非常有型。他蓄须蓄发,蓄发出其的柔软,炭一样漆黑。和我一样,师哥也是自学非科班出身的画家。(因为我从他画像的手法技巧就能揣度出来)他一度浪漫追逐着阿良,阿良是个台湾奇女子,半生都在漂泊,迷恋于吉普赛人的生活方式,勇敢地一人漂洋过海,来新大陆又游走欧罗巴,也勇敢地到过西班牙,勇敢地在那里餐馆打黑工,挣得些许盘缠便继续勇敢地上路。她装束个性又自然,超过大陆今天的时尚。顺理成章的我们便叫起了“师姐”,虽然我们并不看好师哥的任何努力。

师哥那时是个异常严肃的满怀宗教感的画家,他在九十年代初期的画作常常使用综合材料。用笔用色都很重,冷冷的,他是一个崇尚艺术神性的使徒,他一度与几个美国艺术家合用一个画室,画室位于布鲁克林百老汇大道的一座厂房内,隔出一小间便是睡房。窗外便是轰轰作响的地铁高架路,他的寝室充满神秘感,他将床高高的架起,一只小沙发,周遭极其简单的家具,他在那只老旧的电视屏幕上用胶带满满地贴了一个十字,瘦小的身体埋在沙发里,两只手臂几乎要高举平放在沙发两侧扶手,说话时缓慢而又肯定。师哥那时喜欢穿一身黑,黑色紧瘦筒靴永远绑腿,衬衫掖进裤子里,你可以想象那副场景,再加上长发黑须,你能得到的便又是一个不明国籍的人。

你无法得知他的文化背景,他的宗教信仰,他是否有功力,对,甚至年龄。 无数黑人对他恭敬有加,都称他为“MASTER”(师父),认为他功夫高深,不是凡人,他刻意摆姿站桩,调整呼吸;声称在“吐出俗气”。我常见他们和他握手寒暄,他也就越加向那方面靠拢而笑容可掬,殊不知他只是勉强有缚鸡之力。

小峰和方子都是中央工艺美院毕业的,小峰是从西安考去北京上的学,方子确是地道的北京人,功新是首师大美术系的,出国前已是教师,我常常看到他在西村的路边下迅速的用彩色粉笔造型,他标准的学院式的素描功底使我为之侧目,虽然多年来不肖于这种技巧与训练。功新很敏感,非常机敏的一个人,常常在有无生意之间注意着周围发生着什么。我清楚地记得当初我刚从缅因州回到纽约,荷包已空,我坐到街上开始挣钱的时候,还不认识他,也不懂规矩,但我能感觉到他警觉的目光。我把肖像价格压低,连续以十美元的价格搞定三十块钱之后,便从一个黑人手里买下一件韩国出产的旧皮夹克,之后我又挣得几十元,立即买了一部电话座机。功新频频往我这边张望,怏怏地欲言又止。当然是我严重违规,犯了忌—这要遭万人捶的,很快我意识到了。

当我们日后都作了朋友之后,功新告诉我这一切时已经是付诸笑谈了。

小峰极其聪明思维跳跃,联想能力远超出常人,他英语流利,衣装入时。是我们这帮人里被认为最能融入美国主流价值观与美国主流社会的。他那时的女友是现在的前妻,台湾出生,美国长大,思想前卫独立而又美国化,是个多媒体实验艺术家。 所以在我们众人眼里生活与思维方式都是非常美国式的,可怜的小峰也得朝那方面靠拢。许多年他在一家设计公司任设计师,收入良好。

在这之前的许多年,他也混迹于街头,和我们一样,没大出息。我曾亲眼得见他画像时非常独特而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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