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是一座果园（组诗）

潘志光

我的心是一座果园（组诗）

潘志光

冬日的果园

果园像一位老人睡着了

睡得好香

蹲在梅树枝条上的寒鸦

找不到窝

它用冰冷的喙

梳理身上的羽毛

翘了翘尾巴飞了

梅树枝条抖动了好长

一截时间

北风在果树上

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看样子要下雪了

果园小屋门口

有一只小甲壳虫

左翅膀受伤了

有一条长长的伤痕

断成两半的右后腿

拖着一小股寒气

边喘气，边爬动

它好像沿着我的目光爬来

要爬进小屋

钻进桃子的虫

父亲来到我果园的小屋

我忙递上一个鲜红的桃子

他吃了一口说，好甜

他又吃了一口

汁水和夸赞的话语

沿着嘴角流淌

他吃到第三口

看见一条虫在蠕动

他忙把桃子里的虫扔进垃圾桶

嘴上嘟囔着：

钻进桃子的虫，讨厌

钻进桃子心脏的虫，毁了

一个鲜红的桃子

可是他依然不舍得丢掉那个桃子

我把父亲的话

重复了两遍

山风把父亲的话重复了无数遍

涧水把父亲的话重复了无数遍

打枣

果园的西北角

有几棵枣树

枣子才比花生米大一点儿

小孙子就站在枣树下

仰着脸看着

口水滴湿了衣襟

秋风搽红了枣子

小孙子从果园小木屋旁

拿来根竹竿

一下一下打着枣子

就像满山遍野的星星

滚动着枣子和笑声

一下一下用力地打着枣子

一不小心

打掉了西山的太阳一个角

一不小心

枣核磕掉了爷爷的半粒牙

冬天的火车载走了故乡的风

苏醒的果园

果园冬眠了

我在施肥

果园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在挖沟

果园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在培土

果园一点儿都不知道

冷风吹来，我一阵干咳

果园一点儿都不知道

果园冬眠了

一天早晨

我坐着儿子驾驶的汽车

拨开淡淡的山雾

沿着山风

一直开到果园大门口

喇叭“嘟嘟嘟”地叫个不停

果园才醒来了

抬头看见篱笆上的柳树

吐出米粒大的黄黄芽尖

横斜的山桃

冒出杞子般的蓓蕾

一行大雁驮着南国飞来

一首民谣在土地里

蠢蠢欲动

一切因与果，甜蜜或苦涩

果园都知道

秋天的果园

秋天的果园像杯自家酿的米酒

在这里站上几分钟

醉了，你的笑脸

醉了，你的心旌

同时醉了

半截彩虹，一弯明月

几座山岗

醉了，我在果园下写书法

秋风扫落叶

秋雨，像成群结队的恶僧

闯进我的果园

掠夺一番后

踩着泥泞的狂笑

扬长而去……

大地如书，我心领神会地笑了

在秋天的尾声

我在果园的四周

种上梅树，扎上篱笆

撒上有机肥，埋下女儿红

幻想梅树

高举起光秃秃的火把

在白雪中写下真理

孩子与红蜻蜓

孩子在桃园里追着蜻蜓

红色的翅膀像机翼

追着六月

从头发到脚背

满身都是汗水和泥土

蜻蜓在桃树枝上倒立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

正当他小手伸过去捉拿

蜻蜓驮着他的天真飞了

蜻蜓又在另一棵桃树枝上倒立

我同他说

蜻蜓玩着把六月倒过来的游戏

玩着把果园倒过来的游戏

玩着把一角天空倒过来的游戏

你啊，别去追赶

孩子在桃园里追着蜻蜓

黧黑的手臂像机翼

一个老农在诗歌里追着甜蜜

泥浆里的瓢虫

挖好一个个坑

种下一棵棵桃树苗

种下心

我边种边说

你沿着春天，沿着阳光

不停地向前走

一路走，一路像群鸭下蛋

结出累累硕果

我的果园

桃子丰收在望

映红晨曦，映红夕阳

价格像落在地上的叶子

总是上不去

农药，化肥，汗水

加上雇人采摘的工钱

还不如干脆不去采摘

让一颗颗心在雨水中腐烂

熄灭春天的热情

我的果园

是泥浆里的一只七星瓢虫

总想飞，但总是飞不起来

我的心不会腐烂

有朋自远方来

有朋自远方来

我抓一把自己炒的新茶

放进杯子里，斟上用山泉烧的水

又把果园像盘子般端到他面前

夜晚，我们抵足而眠

挤宽了床板

和他聊天聊地，聊东南西北中

聊钥匙的质量

聊孩子与果树苗

聊推门而入的月亮……

我心窝里的忧愁像清晨的鸟

展开翅膀

扑棱棱地飞了

打野猪

深更半夜有动静

看门狗的吠声

盖过“叮叮咚咚”的涧水

野猪披着夜色

向果园挺近

我端起猎枪

躲藏到一个隐蔽的位置

借着一缕月光

对准它肥大的脑门

屏住呼吸，扣动扳机

“呯”的一枪

夜，晃了几晃

月，晃了几晃

你是知道我枪法的

多少个夜晚瞄准星星

击落星星一颗一颗

昨天下午五时半

对着夕阳打了一枪

夕阳血流如注，跌进山谷

桃子能像西瓜一样大吗

在果园东面的桃林中

穿插地种着西瓜

你问我：桃子能像西瓜一样大吗？

我久久地看着挂满果实的柚子树

柚子树久久地看着我

一只黑色的鸟飞来

把我的目光和柚子树的目光

搅在一起

把转基因与膨大剂搅在一起

把我的思维和柚子树的

思维搅在一起

我想

桃子应该像心一样大

梨树旁的几棵枣树

一棵梨树枯黄了

果园的补丁

衣衫不打补丁的今天

我扛起山锄

赶紧移栽几棵枣树

梨树旁的几棵枣树

在另一个秋天里

变青，变红

就像火苗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孩子们拿着长竹竿

和歌声一起走进果园

“劈劈啪啪”打着枣树

看着枝叶被打得乱七八糟的枣树

我心疼得像谁把垃圾

倒进门前清澈的山塘

三棵橘树的命运

它们深情地望着太阳

果园里的三棵橘树

大大小小，高高矮矮

不知为什么？

站在一旁上初中的儿子说

它们就像三口之家

我深情地望着太阳

田埂上

牛蹄坑坑深深浅浅

三棵橘树

冬天挡着风沙

秋天送上甜甜的喜悦

后来，主人挥起刀

整整砍了一个下午

砍掉了三棵果树

砍掉了太阳

巴掌大的水泥地上

写着几行歪歪斜斜

看不懂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