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 梯 (组诗)
2015-01-04北夫
北 夫
划 痕
冬天的兰花一夜开了
一定是有人经过她的身边
他经过树,树提供光秃秃的一面
他经过草,草在冬天停止了生长
他经过一堆石头
听见了水流,音乐:三分零九秒处
也许是三分十一秒,留他两秒钟的恍惚
有蛐蛐爬出了洞穴
这是一张唱片在旋转
是一个人用手指敲打着键盘
是一个声音在说:兰花开了,你去听
她的花瓣上有褶皱,和昆虫爬过的痕迹
冬天的兰花开了,一夜之间
经过她的人仍在路上,心中装满大雪
云
我注视它很久了
它把自己拓展在一片虚无之上
空气是虚无的,那一刻可有可无
天空蓝得虚无,虚无地蓝
它的变幻如同抽搐,惊魂未定
仿佛刚从一团阴翳里挣脱
它的手上还捏着碎片,一部分处于
失重状态。散落的骨头重又弥合
它有无数个不同的方向
供它抱定残缺。整个天空只有它
在旋转。它应该避开那些高塔
指南针,它那么轻盈
是不是在和一个影子私奔
它那么洁白,我愿意再为它铺上一条河流
怀念九月
怀念九月,怀念一次离开
将我刮成落叶,在未知的森林里
一些人,依次从旁边的栈道上经过
他们谈笑,惊呼,站在绝壁上
一次游历就像一次艳遇
我曾是他们的同伴,是浏览这个界面的一员
是最红的叶子,和让人紧张空气
我怀念那些相遇,相知。怀念一次醉酒
说出和未说出的话
怀念分别,在九月最后的一场雨中
令我心痛的背影,她属于行走
而我更愿意
淹死在自己布置的陷阱里
瞭望不朽
直至潮水退去,我形如枯木
大海龟缩为一潭死水,像欲望的伤口
你逃逸在路上
辽阔的风,吹破重重叠嶂
至少我能看见你
颠簸的日子,你追随着船尾
爱你在浪花里的歌唱
爱你在逼仄的船舱里裸体的舞蹈
爱我们在一起,你的手足无措
渐渐低下去的一呼一吸
以至于爱到你离开,像一缕水流
从我的心口脱离而去
连贯的水流优雅地流向海的深处。深处
那是能淹死我的地方
我独爱这搁浅,这淤泥。日日吹过来的腥风
将唤醒我身边的杂草
葳蕤的阳光还将令它蓬勃
我在它的拥抱中瞭望着远方
在水边
更多时候,我一人独坐水边
不是为了要见证什么,也不是因为落日
再次莅临忧心忡忡的山坳,多少树木和我一样
目睹了果实的殷红。落叶像执拗的伤疤
在水中,它再次荡起小船
濡湿的,粘连的,迅速漂移过来的树叶
在水面上增生,结成新的团队
它们是鱼群的帐篷,鱼群的雨伞,鱼群的玩具
在深秋的水边,看远处的波光
或者仅仅注目于一丛疲倦的水草,由此沉陷
温暖中传递着的微凉,寂静中的不抵抗
在我身边打着旋转的河水,终归
要流向定义中的远方
纸飞机
我希望它是金属的薄片,太轻
载不动中年的叹息。我还是激动过
它划过的阴影像一支歌
搭上一个人的旅程
当然它也有引擎,制作时巨大的声响
足以耗光我的时间和激情
它飞出的时候,我的手掌裂开一道血口子
那是我自己的飞机在夜晚徐徐降落
秘密的喧哗
一棵朽木,在雨水的浸泡中混淆了年轮
错把无足虫的低鸣当成鸟的歌声
由上而下浇灌的雨水有如瓢泼
摘走它的叶,锯断它的枝桠
拿开它的果实,唯一不起眼的酸果
要萌芽出一棵小树,何其艰难
就此腐烂吧,成为蚂蚁的窠臼
漆黑之中唯一的亮点,成为幼蝉训练的操场
睡眠中感受着浓荫里的喧哗
沉 湖
沉湖湿地,睡在一片波光中
我的清晨,是鸟儿的苍茫黄昏
动静只在颓唐之时,枯叶落败
蒹葭的暮年,吸引众多朝拜,一干人等
起飞,伫立,水面的动作从未消停
弯腰的芦苇,不是拉满的长弓
学不来春天的柳条垂钓湖面
唧唧嘎嘎,喁喁私语,水上的野鸭
水底游鱼。更有白鹤孤立,一枝残荷
独撑危局。日偏斜,水生烟。
绳 梯
我试图接近那些踊跃的攀援者
抓住一根无形的绳子,是泅渡
还是要去遇见什么?带我远离吧
我已抖掉身体里的水,脚趾上的水
天堂那么远,一根芦苇穷尽一生的力量
只能把旗子举过自己的头顶
我听见那凄厉的叫声,渺远
惨烈,一只飞鸟的喉咙里发出的召集
更多的黑影从水面上被吸入,更多的翅膀
切割这声音。众多的追随,变形成
直线或者曲线,犹如飘拂鬼魅
犹如囚挂于铁器下的一根绳梯
纽 扣
沉湖的睡眠,是水的睡眠
神赐的水,是我颂词里的罪证
当光芒褪去了质感,萎缩成冰面上
冬眠者一颗一颗的眼神
我有隐恻之心
哀伤与动感并存。消弭使水变得虚假
在一团困局里作茧自缚。但语言是有温度的
在冬天里收缩,或玉体横陈
如今,又有多少苇杆被拦腰折断
大风掀起裙裾的巨浪
是洗涤,是承受,这动乱之中的交欢
良辰也莫过如此
一只一只散落或集中的鸟儿,是图钉吗?
将我钉死在无言的湖堤上
是纽扣吗?你我可以博弈与解脱
早晨的画面多么静美,仿佛氤氲燃自我的肺腑
在那久不扩散的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