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光阴谣(组诗)

2015-01-04汤养宗

文学港 2014年9期
关键词:空气

汤养宗

光阴谣(组诗)

汤养宗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挠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打死也不信,到现在,不服不行

鬼的脸

鬼的脸是张什么样的脸,鬼的脸

要洗了又洗?用一张新脸去打败旧脸?小时

母亲的呵斥是:“看看你的脸,鬼一样!”

之后,自然是被按到脸盆里拯救

把鬼洗掉,把脸找回来。昨晚我洗了

晨起又再洗。甚至是,到死那天

依然要被人最后一洗,再去别处做人

可我真不是蜕皮的大蟒,从没有

因没完没了的擦洗换来新脸。也不能虚实相换

在繁复的去垢中,被人惊呼,或更为可靠

一再地洗多像一再地说:求求你,给我另张脸

多么吊诡的事,我洗来洗去

还是无法重新做人。还是这张鬼一样的脸

端午

撒一把雄黄在地上,黄雄叫出了一串姓名

四周的蟒蛇蜂拥而来,这才是人间

轮与回,不置换是无理的,由美女蜕变的蟒蛇们

又会闪亮还原。雄黄本不稀缺

但这货每用一次都很迷幻。我说你们要快

头顶的阳光垂直,片刻,又斜了,万事重新理论

毒,用一次,变。再用一次,是良药

端午高照的下一刻,天黑。蟒蛇的下一刻,天亮

鱼肉鉴

有写诗的和尚与我会诗,啖大肉,喝大碗酒

明辨其志:凡入我口者,一切都是豆腐与菜香

而我是个清风爱好者。捡月光

写鸣虫中的有与无,兼及着迷于一两缕

少妇腋窝间的温芳。

病,愈于断肠草。用自己采到的毒药

毒死身上的毒。我吐纳无度,打嗝,摸肚,看云

一副宁静致远的样子很是无法无天。

江山落木我徐徐宽衣,守着门前三尺硬土,吃风

吃雨

还对人说:猪肉煮石头,石头也好吃。

我们原始的姿势

我们还保留着一两个原始的姿势:女人张开

双腿,大地的门就此敞现

男人则双膝跪席。像一场宗教。更像是游子

下跪在自己一针见血的庭院前

这样做时我们是按上天给的秘笈去做的

有一些癖性我认下,并且做得当仁不让

我担当不起的一句话叫:无家可归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家中,我下跪,形同十足的

披头散发的浪子。我的女人说:王者归来

同时也接受着,我浪子般赤身裸体的膜拜

损坏

铁烂在作为铁柱的位置上,叫不出

自己是铁的名字。

一棵树半边葱郁,半边空掉,活着的一边看不住

空掉的一半。

干鹊归来,窝上已有别人

词条上的组字叫鹊巢鸠占。

我还乡,入屋,宾主倒换,外人恭迎主人,让座,沏茶,问颠簸

俨然我不是回家,是回头客。

念去去

这几年,爱,越做越少。相对于草丛间

卿卿我我的小虫,斗来斗去的雄狮

门槛边讨一碗残羹果腹的乞丐

都被我看作泥沙对泥沙的堆压。相对于

高挂在屋顶上的月亮,插小花

于流水边的神,我小腹微热,醒犹未醒

常念忆剜臂的人,除胃的人,隐身在牢狱里的人

埋在空气中的黄金

埋在空气中的黄金,不是别的

是按照舞台站位法,许多人要死要活地

挤在台中央时,台边上落单的那个

偏偏是台柱。另一类排位更加交错

类似设拟的刑场,根据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论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苏联人训练了许多狗

狗身上捆绑的遥控炸弹,炸了

德军坦克。狗是主角,但胜利属于藏匿的士兵

春日。厦门。陈功兄问我

何谓诗歌中的寒冷?

答:变成空气的狗,或站在舞台边角落上那个

就名叫寒冷。

大清静

山林还在,流泉也在,但作为啸荡者的老虎没了

也见树叶飘零,而滚雷早已抽身离去

只有鸣虫在草间唧唧作声,像谁打情骂俏

有人在酒后大声一吼,摔碎了碗,可我听到的

不是瓷片的崩裂,只是酒水在小作怪

贼人在哪里?我几乎没有遇见一个像话的贼人

米磨仍在碾米,驴仍在打圈

用上最慢的心肠,消磨到日光偏西

把什么一脚踢开吧,给这世界一点坏脾气

而那宴席上的猜拳者,疑是代言人,

声音由小到大

最后传到耳朵里的,

仅剩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

打赌

越来越决意要与人打赌,白纸的背后

定写有“了犹未了”四字

赌我一碗热血,也赌余生接下来的奴役

一张白纸与白纸黑字之间的

有与无,锅底,了与了不了

第一页翻下去没有,第二页翻下去也全无

在第三页,那人就死死按住我的手

说不玩了,算了球

说什么叫贱?这只翻纸的手就叫贱

拿命来换,也翻不完这叠没完没了的白纸

总是衣服跑得比我的身体更快

总是衣服跑得比我的身体更快,灯盏的名字

比灯更远,鸣虫的声音比鸣虫更是虫

总是被抽身而去,赴约时它在跑

枯坐时在跑,孤眠时还是在跑,我看不住这些布

它额外的脚步与没完没了的花俏

远在三尺之外,远在天涯

木讷的身体,该死的身体,一再丢失的身体

我又被遮我的东西剥开,总是无衣可蔽

它远在远方,像云朵,像我的仙,飘飘欲仙的仙

锁骨

神经质地守卫着身上的一块骨头

相对于周边的老虎,咒语,还有锁喉术

之上是精密的呼吸道,线条优美的下巴

杂草丛生,说明我是荒芜的,扎人的

难以下手,可怜或同情也不接受

之下是不能公开的城府,或者炼狱

通向玫瑰与火焰的路径,文书档案

埋着暗物质,愤怒与法则,清凉的月光

鬼魅们在抱怨,因为一把锁

他们摇头,破城的魔咒已退避

这把锁就叫锁骨,一座朝廷的关键词

只有我的手时常在轻抚这个

有点六亲不认的地带,一夫当关的所在

一个老皇帝与他的神位,壁垒森严

白云上另有六指人,但这里你别动

有多少想掐住我喉结的手,逼近又拿开

或要我吐出这块骨头,蔫着头,口水直流

而来历不明的企图都已被我挡住

因为坏脾气,我已被无数人合理地反对

元月十六日与胡屏辉等啖狗肉,归时遇小区母狗躲闪,札记

有至深的辨认,漆黑,缄言。我也常被人问到

什么是跑来跑去的一棵树,以及在一次

怀人中看到空气里谁的小痣

不要怀疑隔空抓物法,无踪与有踪。清明,小雨

从父母墓地上返回,脸上无端地被溅到

两滴来历不明的血水

我有大缪已无力祛除,也有小恶不能藏匿

元月十六日夜,有深山带来的一腿狗肉

有一帮男女把酒言欢的大餐

回来时亲密的小区母狗见我便远远躲开

我知道有另个死魂灵已被看见,隔着皮肤

是这一个与那一个。我问:你躲什么?

被问的还有

三十年前小城的一桩真事:警长天生斜眼

小偷想溜,警长说我长有火眼金睛

看你时就是不看你,不看你时我偏看到了你

谁知道,在看到与没看到之间,他以什么为依据

上漆与剥皮

木漆太多,油色太厚,一朝一代的油漆工

似乎对什么都不放过

柱子,横梁,娘子新婚的床,皇帝屁股下的龙椅

这些东西先是雕花,然后再依样上色

使一条凳子无端地高几分,多出来,好像

坐上的屁股就成了老虎的屁股

可时间偏偏不听话,最后又叫木头

露出原来的木纹,甚至是

一棵树又要活过来的样子,让一片树林

依旧回到我们身边不依不饶地呼吸

我老家有句憋噎人的话:不是棺材刷得红

死人就不露出白骨

还有一种酷刑,剥人皮的活,刀工很细

一刀一刀来,划开头颅,锁骨,耻部,

直至趾丫片

最后,一张皮做了灯笼,光阴把一个人

包起来的,又全部被挑开,当中的皮色

没有一点丁油漆味,可天下漆工见了

个个面如土灰,有了这些工序

就要到了底细,秋毫毕现,站在边上的人说

剥了你的皮,我更能认出你

另有一说是:你就是剥了我的皮,我还是诗人

散章

适合一个人独享的事有:试茶,听雨,候月

或发呆,高卧,摸索身体,枯坐,念,看云,抓腮

怎么做怎么个孤君,握一把天地凉气

适合两个人分享的事有:交杯,对弈,分钱

或用情,变双身为一体,或从中取一勺,

卿卿我我

捏住对方一指,莫走,谁知谁去谁留

适合三人的事,叫共享:高谈,阔论,制衡

分高下,俯仰,或拉一个压一个,度量,

此消彼长

好个小朝廷,且暗中提鞋,边上放尿

归去来兮

归去来的归,归去来的去,归去来的来

从这个人的皮肤上又钻出另一个人

竹子长出笋,笋又长成竹

俄罗斯的套娃里,狼对狼群说:天下无非是

为命奔走。我也不是你,不是

想归就归想去就去想来就来的那个人

路途漫漫,西风残照

一个瘸子再加上一个瘸子,还是

那一个瘸子。就像我,同样无法摆脱这条命

汤养宗的汤,汤养宗的养,汤养宗的宗

坚信

必须经常说一说尺度与对比。才不至于

把万众拥戴的事理,说成打死也不信的事理

比如,人比子弹总是跑得更快,更多

的匕首,害怕心脏

斩首时,许多人发现,那人就不该有头

那天,我正躲在一片草叶下睡觉

一只大象发疯般朝我跑来

命悬一线之际,蚂蚁伸出了一条小腿

砰的一声,被绊倒的大象便一头栽在半路上

七夕夜,在鼓岭上捉萤火虫或传说中会飞的火

摸黑赶上鼓岭古堡时,已有三五桌诗人

在喝酒。来捉萤火虫的人,个个

先喝成了里外通透的虫子

接着是读诗,一篇篇,更像是捉虫前的战书

按召集者顾北的说法,诗意就是虫儿,能抓

与不能抓。今夕七夕,山岚里

有是雾不是雾的东西,我也知

这些人太需要抓痒,明暗中的虫子

正在他们身体中作祟,大与小,有与无

虚幻的光影,一抓就是一大把

有人派来妙龄少女与我斗酒,她明说

“本姑娘就是被指定来弄你的。”

埋我的人,想在我项背上再披一层沙土和落叶

我已相当露骨,指着附近柳杉说

三百年前,种树的人也种下了我的魂

莫非,你是那绕树三匝的萤虫,和火

终于要做适合仙人掌才能做的事,一干人被带到

古寨石路捕捉传说中会飞的小火神

烂醉的人往空中一抓,“哦,我逮到一只!”

展开依然是把空气。我断定,一些手

总喜爱在空气里作乱,一些火苗

明与他无关,偏要说,自己已经很烫手

也有放缓的人,边走边说中传递着火或虫

这一朵与那一只之间,带火的人

与带火的虫,互不相认,却明显有翕动的小翅膀

在跑龙套,人与虫火,都忙着

暗地里无中生有,变换身份,或脱胎换骨

谁家藏獒,突然向我们狂声大吠

我说千万别咬我,洒家是来捉萤虫的

那谁说:在它眼里,我们才是一帮贼头贼脑的萤虫儿

白骨颂

人无丑美,血肉之下无非一堆白骨

终于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最后呈现的白

先是血肉脱落,毛发也褪下

连肝肠,粪碴,都一一归尘

多么彻底的刑满释放,与不依不饶的减法

最后才露出它们的白净

世界的原色,一个人的原色

无知也无觉,放弃与谁理论或亲热

真是原形毕现,又像是最高的奖赏

丢魂鸟在枝桠声声叫:丢了。丢了。丢了。

在人间,我已经做下了许多手脚

你们享用中的这场春雨,暗中已被我做过手脚

你们为之津津乐道的这些好景色,也是

许许多多,你们看到与没看到的

爱上的与尚不知如何去爱的,

甚至在想来想去之后

已经不去恨或恨不起来的,都经我做过

我闲不下来的这双手,总是执拗地在空气中

比划着什么,搬运什么,修修补补些什么

我念念有语,对什么说,请靠左一点

又对什么说,请靠右一点。像多嘴婆,更像那个

再没有明天的杞国男人。絮絮叨叨中

我一次次穿梭于有无之间,祈愿,点石为金,

做过后

许多事真的就好了。我说,这全是我全是我

而那有点多与有点少的,已不再吱声

当然,也漏下了什么。

包括来不及或没法变过来的

比如又有人正在被杀头。比如狰狞。

比如附近又传来了

吼叫。比如,我至今无法降伏,

那只想象中的大虫

岁末,读闲书,闲录一段某典狱官训示

别想越狱,用完这座牢房

我就放人。

别想还有大餐,比如,风花和雪月。

你的大餐就是这

大墙内的时间。夜壶装尿

装天下之尿,进进出出。看见天上飞鸟

也别想谁有翅膀,谁飞出了自己的身体?

别问今天是哪一天

石缝里走的都是虫豸,春风里走着短命的花枝。

并且

层出不穷

没有针,没有线,没有好视力

没有针,没有线,更没有好视力,来缝补自己肉身上

遍布的裂隙。对,就是他们所说的这破皮囊

要打上许多许多补丁,针从这头扎进,

那头再出来

用手捂住漏风口,那里正结冰,或冒火

以延年,以阻截春光一泄百花残,以防肝肠寸断

可是针已找不到,哪怕在找痛,对自己施刑

线也没有,或能替代的戒律,高速公路隔离带,甚至绞索

更没有好视力,用以目击什么叫荒凉与不明不白的春色

我对自己说:真是没法救你,要什么,没什么

看不到裂开的伤口,也说不准疼在哪里

城池正在崩开,守城者呼叫:到处都是痛

我坏了。坏得左右不是。那天,推着爆胎的

自行车

一直走,路边有熟人奚落,“干吗还舍不得

扔掉?”

猜你喜欢

空气
快看!“空气发电站”来啦
[呼吸的空气]Die Luft zum Atmen让我们把它推迟到明日
空气游戏
空气
我要买空气
那些你意想不到的神回复
水热还是空气热?
早晨的空气真的好吗
空气
潮湿空气比干燥空气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