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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林散叶 (七十六)

2015-01-03俞剑明

环球市场信息导报 2015年33期
关键词:殷浩沈德潜司马氏

■俞剑明/文

史林散叶 (七十六)

■俞剑明/文

嵇康怒写《绝交书》

嵇康生于三国末年,他39年的短暂人生,正处于司马氏集团与曹氏集团斗争最为惨烈的时期。他对司马氏打着礼教幌子巧取豪夺的行径深恶痛绝,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隐居山阳(今河南焦作市附近),与阮籍、山涛、王戎、向秀、刘伶、阮咸经常聚会竹林,或谈玄说理,或饮酒赋诗,被世人称为“竹林七贤”。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一天,身为司徒的钟会带了大批宾客造访嵇康,以为嵇康会将他奉为上宾。然而,天性率真的嵇康对这个委琐之人正眼都不看,自顾抡锤打铁。钟会就那样被晾在一边,好生尴尬。正当钟会悻悻离去时,嵇康却嘲讽地问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居心叵测地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自此,仇恨的种子深深埋在了钟会心中。

“竹林七贤”虽然情趣相投,可政治态度却大不相同,山涛、王戎后来做了大官。景元二年(261年),山涛升官离任时推荐嵇康接任他的原职。本来,嵇康那犀利的笔锋就常常撕破司马氏集团伪善的面纱,山涛的举荐又给了他一个发泄的机会。他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山涛,字巨源),辛辣地讽刺了千变百伎、污浊不堪的官场,甚至将司马氏招徕名士的利禄比成死鼠,称为膻腥。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对庸俗世态的痛恶和对虚伪礼教的蔑视,胸中块垒也一挥而去。写罢,他将毛笔一扔,便去找他的朋友喝酒了,哪顾什么后果?

《与山巨源交书》,实际上是嵇康卑视司马氏集团的宣言书。他临死前,抚摸着仅有10岁的儿子嵇绍的脑袋,说:“孩子,只要有你山涛叔叔在,你就不会受到伤害。”可见,《绝交书》只是借题发挥,从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与山涛绝交。《绝交书》深深刺痛了司马昭,令他对嵇康恨入骨髓。

恰在此时,发生了吕安事件:吕安的哥哥吕巽是司马昭的亲信。他强奸了吕安的妻子,却诬告吕安不孝,以致吕安充军。嵇康挺身而出,为吕安辩护,因而牵连入狱。

钟会乘机向司马昭进谗,说嵇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还说他是卧龙式的人物,当年就想追随毋丘俭举兵造反,不杀他迟早是祸害。司马昭早就想寻隙致嵇康于死地,岂能错过这次良机?于是,嵇康以“无视礼教”之名被定死罪。嵇康罹难,一半是因为他冰清玉洁的心灵,一半是因为司马氏伪善遮掩下的专制。

嵇康临刑前,三千名太学生请求赦免他,要拜他为师,司马昭不许。望着即将西落的太阳,嵇康一副若有所恋的样子。这时,他哥哥嵇喜从人群中把那张古琴递上去。他席地而坐,从容地弹完一曲《广陵散》,怅叹道:“袁孝尼曾向我请求学这首曲子,我吝啬守秘不肯教他,《广陵散》从此后无人会弹了。”

在缓缓西下的夕阳里,在袅袅不绝的琴声中,嵇康倒在司马氏集团的屠刀下。

殷浩讥诮释“棺材”

中国人喜欢讨口彩。如梅与眉谐音,画喜鹊踏梅枝,称“喜上眉梢”;吉、橘谐音,把鲇鱼和橘子画在一起,称“年年大吉”;瓶、平谐音,把几朵月季花和花瓶组成画面,便成了“四季平安”……古代甚至有画幅棺材送人的,人家不但不生气,反而认为是大礼,因为棺材与“官财”谐音。

可东晋有个叫殷浩的,却另有解释。史书记载,有人问殷浩:“将莅官而梦棺(将要做官而梦到棺材),将得财而梦粪,何也?”殷浩的解释是:“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殷浩的解释,可谓愤世嫉俗,语出惊人。

殷浩的父亲是太守,但他本人偏不喜欢当官,视官为“臭腐”,他清高淡静,喜欢老庄。但他确实又是个人才,朝廷多次请他出来做官,他都不搭理。朝中了解他的人急了:“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源是殷浩的字,这话的意思是,你殷浩不出来做官,就是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啊。后来搁不住众人再三劝导,殷浩终于出来做官了,而且一旦当上官,便上瘾了。官做到扬州刺史,还不满足。他本是个文官,可还想抢武官风头,有恢复中原、打到黄河之志。老话说“入宫见妒,入朝见嫉。”一个平常女人,一入宫就变成了吕雉、武则天那样的女人;一个平常男人,一入朝当官,就变成了李斯、赵高那样的男人。

有一个叫桓温的,是殷浩的发小,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现在却成了同僚和“政敌”,两人谁也不服谁。桓温憋不住了,便问殷浩:“你跟我比,到底如何?”殷浩也不客气:“要说谁更强嘛,我看还是我自己!”桓温很不舒服,对部下说:“小时候骑竹马,都是我玩够了,扔了,他再捡起来玩,他本来就不如我嘛。”殷浩是文官,打仗不是他的强项,可他就是不服气。公元353年,他率兵北伐,第一仗就遭到惨败。连年北伐,屡战屡败,上下一片怨声。桓温乘机狠狠奏了他一本,史书里说:“及闻其败,上疏罪浩,竟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阳县。”殷浩的官职爵位被一撸到底,成了平头百姓。当年请他做官都不做,现在又回到了出仕前的“无官一身轻”。可现在不是从前了,家人虽看不到他丢官的悲伤,但见其“终日作空书”。“空书”是个搞笑的字眼,就是用手在空中比画,家人看得久了,认出他比画的是“咄咄怪事”四个字。郁闷之极,口不能言,指天画地,悲哉!

桓温想起从前共骑竹马的友情,又想到殷浩这人确实有才能,指挥打仗不行,做个文官还是称职的,自己不该那么对他,于是给殷浩写信,有意让他再出来做官。殷浩立刻给桓温回信,信写成后,“虑有谬误,开闭者数十,竟达空函。”殷浩太激动了,唯恐哪儿措辞不当,信函抽出来看了再放进去,放进去再抽出来,如此反复数十次,最后一次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把信瓤装进去,桓温收到的只是一个空信封,这下桓温恼了,从此与殷浩绝交。

上天要捉弄一个人,当事人往往会哭笑不得。从前请他做官都不做,这回尝过当官的滋味了,却没机会再当官了。于是殷浩对官“相思成疾”,至于以前关于“梦棺”的哪些讥诮话,怕是早就不认账了。

沈德潜祸起遗稿

鲁迅说:“好文章是改出来的。”不管是谁,写的文章总有不怎么样的地方,无论自己修改,还是让人修改,都是寻常之事。皇帝写东西,也少不了有人修改润色,干这个活计,用德国大诗人歌德的话来说,就是给皇上洗脏衬衣。

皇帝的衬衣不好洗。不是皇帝的衬衣特别脏,而是衬衣的主人是皇帝。中国帝王作诗,上古的且不说,从汉高祖起,差不多代有其人。算起来,特别喜欢的有两位。一位是隋炀帝,爱诗爱到如果臣子有佳句者,他就嫉妒得要取人家的性命。另一个是清朝的乾隆皇帝。

隋炀帝有没有人给他洗脏衬衣于史无征,但乾隆皇帝肯定有,比较有名的一个,名叫沈德潜。此人是清朝大臣中的九老之首,活到九十七岁,不仅活得长,而且位极人臣,官拜太子太傅。

沈德潜八十多岁退休之前,一直没有离开皇帝的身边。如此好运的沈德潜,唯一的凭借,就是写得一手好诗,以及低调而且善于迎合圣意的老到功夫。有人认为,沈德潜其实是乾隆的枪手,乾隆的不少诗,实际上是他的手笔。

皇帝衬衣不好洗,原因是凡是皇帝,就不想承认自己的衬衣也脏过。还总是担心洗衬衣的人,将这等事有朝一日透露出去,自家脸上不好看。

沈德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几十年伴君伴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没有透露半点“给皇上改文章”的得意,由此挣来了逐年增加的恩遇,功名利禄,死了之后溢美号,立祠堂祭祀。活的时候总算安然度过,但死后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原因,是这么多年来,沈德潜的虚荣心并没有真的泯灭,无论如何,给皇帝改文章总是难得的荣耀,当时不敢说,却不想从此被湮灭掉。因此,沈在自己的遗稿中,还是留下了表明自家荣耀的明确痕迹。不想,他打算传之后世的,恰是皇帝所格外忌惮的。沈德潜死后,乾隆借故从沈的家人那里,骗来了沈的遗稿,这下两边的馅都露了,皇帝被气了个半死。找了一个茬,“夺德潜赠官罢祠削溢,仆其墓碑”,就差掘坟鞭尸了。

给皇帝洗衬衣,迟早会有麻烦,因为皇帝是圣上,一生下来就不能有错。臣子们明明知道皇帝也写错别字,也出臭诗,但一定要给他事先抹平,实在抹不平,那就干脆将错就错。比如乾隆给灵隐禅寺题字,把个灵字(繁体字)上面的雨字头写大了,下面不够写了,于是臣子就出主意,改题为云林禅寺。乾隆把浒墅关看成许墅关,把西川看成四川,臣子们就把地名都改了,一直沿用到今天。反正,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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