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推翻伪证
2015-01-03□冬苗
□ 冬 苗
良知推翻伪证
□ 冬 苗
恍如晴天霹雳,金汝纶突然接到消息:他的独生儿子凯弥在加拿大蒙特利尔酒后驾车,摔死了女友,自己也重伤住在医院里,还受到女友家长的控告。
飞来横祸
金汝纶是台北资深律师,知道儿子少年时代便参加飙车党,经常被摔得鼻青脸肿地回来。何况他到蒙特利尔去读大学,更是鞭长莫及难约束,无可奈何。
凯弥刚过18岁的生日,难道一生前程就这么毁了?金汝纶夫妇飞到蒙特利尔,立即和辩护律师一起研究案情。
事情经过非常清楚:蒙特利尔陡下大雪,凯弥和女友去参加一个婚礼。新郎是她的前任男友,很是英俊潇洒,使凯弥相形见绌,他就连连喝闷酒。后来唱卡拉OK,又忘词,又跑调,嗓子也喊哑了。
好几个年轻人不停地起哄,要他女友和新郎干杯,又要和新娘干杯。凯弥为了表现出大丈夫气概,挺身而出,代替女友饮酒,于是他成了大家进攻的目标。大家一个个要和他“拼酒”,他却来者不拒。尤其是击败了新郎官使他大为得意,当场宣布,要和女友订婚,明天在东坡楼包下楼面,在场的朋友一个都不得缺席……
以后的事情,凯弥记不清了。似乎风雪愈来愈大,汽车在茫茫雪原中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也许是迷了路;往西岛去,却往东开,从一条高速公路插到另一条高速公路;好像中途还呕吐过,后来便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已在医院里,全身疼痛,裹满了绷带,还上了石膏。
金汝纶翻阅了一份份证词,一切都确凿无疑。
在场证人一共有七名:货车
司机和他的助手、一个黑人和他一对儿女,还有处理这场事故的两名警察。
儿子的汽车在越过公路桥时,急速转弯,逆向插入岔道,和全速行驶的大货车相撞,打了一个翻身之后,栽入路沟。货车司机和助手把他们从驾驶室里拖出来时都还有呼吸,关键是两个年轻人都没有系安全带,额头撞破玻璃,颅骨震裂,失血过多。在救护途中,那女孩先咽了气。凯弥也昏迷不醒好几天,并患了“事后失忆症”,一切事情都恍恍惚惚。
妻子帮倒忙
那个黑人证人和他的儿女开车途经公路桥,目睹了这一切,并指证被毁汽车的驾驶室里有呕吐物。两名路警是接到报告后来处理事故的,他们证明被毁坏的汽车确是因路滑失控,误闯岔道;检测驾驶者的血液,酒精含量大大超标,才造成这样车毁人亡的恶性交通事故。
儿子女友的家长提出控告,一定要肇事者赔偿他们女儿的生命,看来凯弥说不定要锒铛入狱。
金太太大哭大闹:“你当了一辈子律师,多少棘手的案子人家不敢接,你都接了,办得熨熨帖帖,滴水不漏。现在事情轮到自己身上,难道不能为儿子想想办法吗?”
“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无法可想。”金汝纶拍着桌子上的材料叹了口气。
金太太舐犊情深,厚着脸皮去拜望女方父母,愿意赔偿金钱来了结官司。话一出口,便惹得对方父母勃然大怒,把她轰出门外。她去拜望所有的证人(尤其是那个货车司机),想买通他们改变证词,那些人都感到受到了莫大侮辱,气得哇哇大叫。辩护律师也愤而辞别,说:“本来检察官还挺同情当事人,认为他年纪尚轻,还是个在校学生,法官可能会从轻发落。现在被你们家属一搅和,认为金钱万能,可以代替一切,该轻判的也非得重判不可。”
开庭的那天,所有的证人都到场了,金汝纶一见那个开货车的紫脸大汉就没有好感,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精神萎靡不振,好像没有睡醒。那么严肃的场合,他竟披了件油腻的工作服。他的助手更像个弱智,绷紧了脸,若有所思。金汝纶想到,自己的太太去拜望那两人时,受到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那个紫脸粗汉好不容易弄懂了她的来意,竟然破口大骂,什么样的下流话都说了出来。他的白痴助手还跳起来翻眼睛、伸舌头、拇指夹在四指间,做出极其猥亵的手势,把她逐出大门,还把送去的礼物也扔了出来。
如今儿子落到这些人手里,还有好果子吃吗?
最后的正义
法庭审讯按顺序进行,宣读了起诉书和一份份证词,经过合议之后,马上要宣判了。
突然,那个紫脸粗汉迟迟疑疑地举起手掌说:“我可以说话吗?只要耽搁你们一分钟。”
他是该案的重要证人,法庭无权拒绝他发言。坐在后面的一名老法官攒起花白的眉毛,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要补充你的证词吗?我看已经足够了,事情很清楚。”
“不,法官先生,我不是补充,而是推翻。”那紫脸粗汉轰地站起身来,“因为我做的是伪证。”
法庭上一阵骚动。
“车祸发生得很突然,又在晚上,怎么说呢?那天我中途去一个女人那里,就是那种女人……也喝了酒,神志有些模糊,听见一声巨响,我才意识到撞了车。我告诉警察,那男孩是从左边的车窗里拖出来的,这没有错。可是,当时那辆车翻了个身,车底朝天,左边实际上是右边。我的助手没有喝酒,他从来是滴酒不沾的,他帮我砸开车门,看得很清楚,开车的是那女孩。可是我已作出证词,又怕查出我酒后开车,所以……”
金汝纶屏住呼吸,心脏快要停止跳动,这么严寒的天气,手掌心里竟沁出细细汗珠:“这下好了,儿子有救了。”谁也想不到案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机,开车的不是凯弥,而是死者自己。女方父母只得撤回起诉,凯弥当庭获准无罪释放。
当凯弥满脸热泪地回到父母身边时,金太太急促地推了他一把:“去谢谢,谢谢那个紫脸叔叔。”
凯弥对货车司机深深鞠了一躬。那人抹了一把毛胡子,呵呵大笑地说:“孩子,记住教训,千万别像我那样酒后驾车。糊糊涂涂差点冤屈了你这样一个好小伙子呢。”
金太太抹着眼泪哽咽着,喃喃地对丈夫说:“多正直的人。”
金汝纶做了几十年律师,从来没见到哪一个人在法庭上主动承认是“伪证者”,挺身而出纠正自己的“不实之词”。他对妻子说:“这里不是台北。我们那边的一套,在这里行不通。”
(摘自九州出版社《西方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