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胀危机解决后美国社会经济的变化

张宏宇

（鲁东大学，山东 烟台 264025）

20世纪70年代，美国深陷经济停滞、高失业率、高通货膨胀率的经济危机，无法自拔。面对前所未有的滞胀危机，美联储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美联储以其强硬的手段执行紧缩型货币政策，最终解决了通货膨胀问题。1979年8月沃尔克上台时，通货膨胀率高达11.82%，1987年沃尔克离任时，通货膨胀率仅为3.66%，可以说成绩斐然。美国经济自此蓬勃发展，以低通胀、高增长的状态进入大稳定时代。美联储应对滞胀危机的货币政策不仅降低了通货膨胀，使美国经济得到稳定的发展，使美国社会经济也产生了巨大变化。目前国内针对滞胀的起因和滞胀的解决有了很多的论述，但是针对滞胀解决后美国社会经济变化的研究较少，本文试对这一问题进行分析研究。

一、经济领域的变化

（一）美国出现贸易赤字

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国改为实行浮动汇率制，美元的价格完全取决于市场上的供需关系。沃尔克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治理通货膨胀，联邦基金利率不断上涨，美国金融市场利率水涨船高，1981年9月，十年期国债利率达到十年来最高点15.87%①数据来源：http：//www.federalreserve.gov 美国联邦储备银行。。美国国内的高利率使美元价值急剧上升，吸引了大批国外资金涌入，他们纷纷购入美国资产，投资美元证券，仅1985年一年外国资金流入美国就达1846亿美元，占全世界外国投资总额的29%②数据来源：宿景祥：《美国经济统计手册》，时事出版社，1992 年5 月第1 版，第438 页。。此时美联储依然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市场上对美元的需求加强，进一步推高了美元的价格。

图1 1979-1987年美国10年期国债利率和美元名义汇率③数据来源：https：//research.stlouisfed.org 美联储圣路易斯分行。 ④数据来源：http：//www.federalreserve.gov 美国联邦储备银行。

由图1可以看出，在10年期国债利率总体趋势居高不下的情况下，汇率一直升高，意味着这一时期美元的强势。随着10年期国债利率的下降，汇率也在下降。

随着美元的升值，汇率升高。强势美元让其他国家减少了对美国商品的进口，同时扩大了对美国的出口，从而造成美国贸易逆差，贸易赤字大幅提高，削弱了美国企业与外国企业的竞争力。净出口的下降，又加剧了因紧缩性货币政策所导致的供需不足，使经济衰退更加严重。如图2所示，在70年代，美国尚属于净出口国，而进入80年代，美国贸易赤字越来越大，变为了净进口国。

图2 1970-1980年美国净出口额①数据来源：https：//research.stlouisfed.org 美联储圣路易斯分行。

美国采用浮动汇率制后，汇率极其容易受国内货币和债券价格的影响，波动幅度大，沃尔克时期美联储紧缩的货币政策，是美国变成净进口国的一个重要因素。

（二）美国变成债务国

里根上台后，采用供应学派的经济理论，出台减税政策，同时增加国防开支，导致美国财政赤字逐年增多，只能加大发行国债总额。美国国民将一部分资金用于购买国债，随着国债发行量越来越大，美国个人储蓄率因此降低。另外，20世纪70年代实际利率长期低于0，债务人受益，储户受损，使美国人在长期通货膨胀中学会了先消费，后还贷的新生活方式。美国人过度消费，甚至全民借贷消费，也导致储蓄率变低。自1970年到1983年美国个人储蓄率一直保持在9%以上，但从1983年6月开始，个人储蓄率持续走低，1987年4月甚至降到了3.8%②资料来源：https：//research.stlouisfed.org 美联储圣路易斯分行。。

由于美联储升高利率，使美国金融市场有利可图，国外投资者纷纷购买美国国债，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美国的赤字问题，外国资本投资美国企业，弥补了美国国内投资资本不足，美国吸收他国的资金，用来推动本国经济增长。1982年美国还是世界上最大债权国，投资净额1367亿美元，到1986年己变为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负债2678亿美元③数据来源：宿景祥：《美国经济统计手册》，时事出版社，1992 年5 月第1 版，第349 页。。

巨大的债务，超高的利率让美国不得不支付巨额利息，反过来使债务进一步升高。如果美国政府最后不解决财政赤字问题，巨额债务只能使投资金额降低，有损于长期经济发展。到了乔治·布什上台后，依然执行里根的减税政策刺激经济发展，政府赤字高达2903亿美元④数据来源：https：//research.stlouisfed.org 美联储圣路易斯分行。，美国经济增长变缓，1991年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为-0.07%⑤数据来源：http：//www.bea.gov 美国经济分析局。

（三）产业转型

强势美元和高利息贷款使美国的农业、制造业全面萎缩，大批工厂企业倒闭，1980年11742家倒闭，倒闭比例为42.1‰，负债额为46.35亿美元，到1985年57253家企业倒闭，比例升到115‰，负债额为368.09亿美元。⑥数据来源：宿景祥：《美国经济统计手册》，时事出版社，1992 年5 月第1 版，第236-237 页。工厂和企业的倒闭使大批的劳动力从第一产业、第二产业中转入到第三产业。从1970年到1985年，农业人口大幅下降，制造业人口基本没有增长，而第三产业如交通运输业、金融业、服务业等行业，从业人口均大幅增加，发展良好，如表1。

表1 不同产业部分劳动力就业人口（单位：万人）⑦数据来源：宿景祥：《美国经济统计手册》，时事出版社，1992 年5 月第1 版，第28-29 页。

制造业不再被视为美国经济发展的主导力量。国外企业的竞争，国内制造业的萎靡让美国的制造业公司难以为继。为了削减国内劳工成本，美国国内的大型跨国公司逐渐将厂房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利用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投入生产，这为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大批的订单涌入劳动人口密集型国家，可以说沃尔克反通胀的战争间接的促进了80年代后期部分发展中国家的经济飞升。而金融、零售、服务、运输等行业因为可以避开国外竞争对手，在美国市场做大。以服务行业为例，1980年总产值为3740亿美元，占国民生产总值13.7%，到1985年上涨到6481亿美元，占国民生产总值16.1%。①数据来源：https：//research.stlouisfed.org 美联储圣路易斯分行。

（四）银行业危机

这一时期金融行业获得了大量的利益，美联储提高利率让借贷成本提高，信贷业务迅速发展，但是美国国内银行只顾一时赚取巨大的利润，对债务人是否能在如此高、持续如此之久的高利率政策下偿还本息毫不在意。20世纪70年代阿根廷、墨西哥等拉美各国曾向美国各大银行借入大量资金用于社会基础建设和国家工业化，随着80年代利率的升高，拉美各国无法偿还本息，最终于1982年爆发了拉美债务危机。拉美各国大量债务无法偿还使美国各大银行陷入危机，为了保证美国商业银行体系稳定，美联储通过大额的贷款帮助拉美各国渡过债务危机。在美国国内，借贷消费、借贷开厂之风更甚。1980年国会通过了《存款机构解除管制与货币控制法案》(Depository Institutions Deregulation and Monetary Control Act)，取消了美联储过去规定的银行利率的上限，因此商业银行得以大幅提高利率获取利益。高利率迫使个人和企业借更多的钱，偿还旧债，一大批债务人资不抵债，商业银行贷出的大批贷款在衰退的美国经济面前将变成一比又一比的坏账，“1984年商业银行的贷款损失达125亿美元，是1981年贷款损失总数的两倍多”。[1]美国银行业的危机触动了美国经济的根本，直到美联储提供了大量资金才让美国银行体系得到了安全保障。

二、社会方面的变化

（一）贫富差距加大

边际税率，简单来说就是收入越高，交税越多。自从1981年8月4号国会通过了《1981年经济复苏税收法案》(Economic Recovery TaxAct of 1981)以后，里根政府削减边际税率，“虽然所有的纳税人都从中受益，但相比之下，富人比中产阶级和低收入者收益更多。穷人没有得到一点好处”。[2]而里根削减福利支出使数百万穷人成为政府政策真正的牺牲品。在通货膨胀面前，穷人除了借贷消费，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规避货币贬值，富人则可以通过购买黄金，艺术品，房地产，投资债券防止财富缩水。而美联储的高利率让每个投资债券的人都获得了大量的利润。从里根上台以来，美国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1983年贫困人口达到3526万人（战后最高）②数据来源：http：//www.census.gov 美国普查局。。

图3为1970年到1987年美国社会贫富差距指标，美国的贫困率总体趋势升高，而基尼系数（判断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标）变化更大，可见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

图3 1970-1987年美国社会贫困率和基尼系数③数据来源：斯坦利·L.恩格尔曼，《剑桥美国经济史》（第三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年7 月第1 版，第292 页。

穷者愈穷，富者愈富。表面上看，美国经济在复苏，人们越来越富裕，但实际上财富向中上阶层流动。“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计算，40%位于底层的美国家庭的实际收入在1980到1984年间下降477美元，下降幅度超过3%，最上层的10%家庭收入则提高了5085美元，上升幅度超过7%”。[1]

（二）社会思潮的转变

战后美国经济发展迅速，社会财富大量增加，伴随着凯恩斯主义刺激消费需求来促进经济发展的政策引导，消费主义在美国盛行。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人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了嬉皮士的文化，物质极大丰富后伴随着信仰的缺失，个性的解放，最后陷入一场狄奥尼索斯式的狂欢。而这之后，人们进入了迷茫期。对经济衰退的不满，对未来生活的焦虑，精神生活的空洞，让每个人开始自省，人们开始重视传统、道德和宗教的作用，新保守主义思潮在美国兴起。到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新保守主义成为了社会思想的主流，呼吁重拾传统价值观，强调传统道德和生活方式，美联储紧缩的货币政策在客观上为新保守主义提供了物质上的可能性，高利率使美国人的借贷成本急剧上升，经济衰退让货物堆积，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消费水平。同时，经济保守主义支持自由市场、主张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政治保守主义主张新联邦主义、坚决反对联邦政府扩大权力；宗教保守主义誓死反对美国生活日益世俗化的趋势；外交保守主义，要求对外强硬，并不遗余力地在世界范围内推广美国价值观。这些保守主义一道聚集，成为20世纪近三十年美国的主流思想。

但是消费主义的理念一旦形成，就变成了全社会群体的一种行为准则，更何况十多年的通胀经历让美国人习惯了借贷消费规避货币贬值的风险。美国人的消费需求越来越旺盛，甚至在美联储高利率政策，借贷成本飞升的情况下，个人消费支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依然从1979年的60.29%上涨到1987年的63.49%，1979到1987年美国个人消费支出年增长率达到8.67%。①数据来源：http：//www.bea.gov 美国经济分析局。

表2 二战后美国消费者借贷款额②数据来源：https：//research.stlouisfed.org 美联储圣路易斯分行。

表2所示，二战后美国人借贷消费的速度越来越快，借钱消费逐渐成为美国社会的主要消费方式。

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如开闸的洪水不可阻挡，美国人宁愿向银行借钱，也要不断的购物。人们对生活品质有了一定的预期，人们已经很难接受生活水平的下降，用明天的钱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成为美国人新的生活方式，这恰恰与美国建国的追求禁欲和节俭的清教徒精神背道而驰。在马克思·韦伯看来，“资本主义精神的核心就是禁欲主义，节俭、勤奋而非奢侈、糜烂才是资本主义”。[3]禁欲主义下的节俭实际上是原始资本积累，提供了投资成本，“占有财富将导致懈怠，享受财富会造成游手好闲与屈从于肉体享乐的诱惑，最重要的是，它将使人放弃对正义人生的追求”。[3]

资本主义本身就是逐利的，逐利的早期准备要求必须以节俭、勤奋的生活态度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严于律己，勤恳工作。但另一方面，人又需要享受物质生活，需要体验消费后的快感。纸醉金迷的生活，对物质的追求，对奢华的享受，印在人类的基因里。“对于许多美国人而言，购物已成为了一种对‘生活内涵’和‘自我认同’的追求。消费者寻求炫耀性消费，……音乐、艺术、汽车、服装甚至食品的体验，与特定社会地位关联起来。……消费方式成为确定你是谁、你属于什么群体的标志。”[4]购物就像鸦片一样，人们从购物中获取精神上的自我满足，并且认为每个人应该享受当下，娱乐和消遣总是好的，遭受痛苦根本不必要。在凯恩斯主义的影响下，现代经济依靠的就是大规模消费，而勤俭节约、自我牺牲都是虚伪的道德言论，自我满足，不断消费成为了美国人生活的核心和习惯。将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捆绑在一起，是欲望的释放，是财富的释放。

三、结论

在美国政府和美联储成功地解决滞胀危机后，美国的社会经济都发生了重大变化。

首先，美联储紧缩的货币政策引起国内债券市场利率升高，大批国外投资者涌入获取利益，促使美元升值，汇率升高，引起美国国内市场低迷。面对国外低廉商品的竞争，美国国内农业、制造业发展受阻，不得不转型服务业等第三产业。同时，美国政府大规模削减边际税率引发政府财政赤字，不得不通过向国外借贷，使美国变成债务国。其次，美联储为了抑制通货膨胀采取高利率政策，使银行赚取了大量借贷利息，随着利息逐步升高，最终借贷方资不抵债，最终爆发了银行业危机。再次，经过十余年的通货膨胀，美国人学会了如何在长期的通胀中投资保值，而富人的保值方式明显更多，通过投资获得了大量财富，穷人只能通过不断消费来减缓通胀压力，而政府削减边际税率后，使穷者愈穷，富者愈富，美国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最后，美国在战后二十多年一直处于经济繁荣，美国人享受着现代化文明社会的高科技，但是面对60年代政治暗杀，接连不断的游行运动（黑人民权运动、女权主义运动、反越战运动），伴随着嬉皮士引导的反文化、反传统的新文化革命，面对绵延整个20世纪70年代的经济衰退，美国人充满了恐惧和惴惴不安，人们开始寻求传统价值观，强调秩序，保守主义应声而起。但是购物打开了美国人欲望的闸门，消费主义在美国大行其道。

[1]威廉·格雷德.美联储[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3：601，621.

[2]加里·纳什，约翰·豪.美国人民：创建一个国家和一种社会1865-2002年：第六版（下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994.

[3]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36,123.

[4]斯坦利·布德尔.变化中的资本主义——美国商业发展史[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