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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港督的手段与腹黑

2014-12-29蔡子强

南方人物周刊 2014年11期

近日,彭定康——这位香港末代殖民地总督再度访港。虽然相隔17年,但他已成了香港的一个“政治传奇”。他把西方政治领袖与公众沟通的技巧带到香港,成了港版的“杰出的沟通者”(the Great Communicator,原被用于称誉美国前总统里根)。

彭定康无时无刻不在计算,无时无刻不在表演。

以身体语言为例,以前一些殖民地总督乃至回归后的特区行政长官,都会落区考察,彭定康与他们的最大不同是,他更会计算,每次巡区要被记者拍下哪张相片,被电视摄下哪个画面,要向公众带出哪个信息,他都算得一清二楚。

他会到凉茶铺喝凉茶,并让记者拍照,这张照片不但让凉茶铺拿来作招徕客人的法宝,更重要的是,这成了洋人总督下凡,欣赏中国传统文化,与民同乐,打破华洋隔膜、收窄彼此差距的标记。

又例如,他会光顾面包店,吃香港最地道的食物蛋挞,以馋嘴的形象,与最爱吃的港人建立共同语言。在1997年离开香港后,当有机会重临香江,他会二话不说便走到过往自己一直光顾的面包店,购买蛋挞,还迫不及待地在记者面前把新鲜出炉的蛋挞往嘴里送,甚至不惜为此烫红了嘴。“肥彭”没有口口声声说自己如何怀念香港,但通过这样一个简单的身体语言,以及一个电视画面,便令港人相信他真的十分怀念香港。那位看起来淳朴老实的面包店老板,还亲口添上“有情有义”这句话作脚注。

如今,这些无疑都成了政客的标准指定政治动作,但20年前,彭定康是第一个把这些技巧引入香港的人,引来一阵轰动。

沟通技巧了得之外,彭定康的语文根基亦异常深厚,他就是骂人,也骂得十分优雅,往往还引经据典。

他会说:“(某君)就是这样的一把尺,是我们都要用来审视自己的标准。每个社会都需要一个sea-green incorruptible,现实每每令他感到气恼。他之所以投票反对我们,是因为要表现出自己的政治洁癖。”

“Sea-green incorruptible”这个词是由19世纪英国历史学家Thomas Carlyle所创,用来讽刺法国大革命时的革命家罗伯斯庇尔(Robespierre)。后者是一个关心自己如何把话说得漂漂亮亮,多于关心自己如何能做一些实事的政治家。因为他的偏激立场,很多人认为他要为法国大革命后的“恐怖时期”负一定责任。所以,彭定康以上一段话,究竟是在赞美还是讽刺对方呢?相信读者心里有数。

又例如,有次一位记者与彭定康对谈,问他最近喜欢读哪本小说,他想也不想便说是《Scoop》(独家新闻)。记者回家翻查,才发现这本由Evelyn Waugh所著的小说,是讽刺一个原本在乡间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记者,后来阴错阳差,因时际遇,歪打正着,碰上一个大时代,结果成了知名记者。记者此时才知自己被“肥彭”调戏了一番。

这就是典型的所谓“英式幽默”,当一位英式绅士要“呛”一个人,或者骂一个人时,他永远不会恶形恶相、青筋暴现,他永远笑容可掬,说出一段优雅、甚至有着典故的话,但却“话里有骨”。奚落了你,但你可能仍懵然不知,回到家里多想想,又或者翻两本书,才知道自己成了傻瓜。所以,英式绅士骂人,最大的侮辱往往不是来自形容词本身,而是你浅薄无知。

这又令我想起另一个故事。

话说当彭定康发表了任内最后一份施政报告后,在一个电视论坛中,有议员被记者要求就施政报告予以评说,“彭定康的施政就好似毕加索(大师级抽象派画家)的画一样,有人觉得是毕世氏杰作,也有人连看也看不懂。”彭定康却立刻接话:“如果用毕加索来形容我,那么我认为自己是蓝色时期的毕加索。”

“蓝色时期”的毕加索其实就是早期的毕加索,作品还不是那么抽象,普通人较易欣赏。彭定康这样说当然是有所比喻,但也显示了他的修养和博学多闻。这也难怪,彭在英国牛津大学读书时念历史,取得学士和硕士学位,这为其以后的从政生涯奠定了稳固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