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的沉没
2014-12-23曾念群
曾念群
白先勇小说《谪仙记》里有位叫李彤的小姐,父母随太平轮沉没遇难,她的命运因此改变。80年代末,谢晋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这就是《最后的贵族》。数十年来,除了少数文化人知晓太平轮就沉在那里,试图打捞这段历史的人不多。直到2011年,幸存者后人张典婉的《太平轮1949》一书,打开了我们通往那段历史的时空隧道。尽管如此,若不是吴宇森电影《太平轮》,这个堪比泰坦尼克号的海难又有多少人在乎?
《太平轮(上)》上映后,我曾听到这么一种荒诞的声音:都还没上船呢,这不骗人吗?这种心理不是不可理解,人家带上纸巾奔着山寨版《泰坦尼克号》而去,你却给人家送上了一部爱情版《南征北战》。对于这种习惯了简单直接的观众,你试图给他更多时,他未必有那份心来消受。如果吴宇森仅只以消费灾难为目的,大可像《唐山大地震》那样,直捣看客泪腺,或如彼得森的《海神号》,快速从沉船开始,不必大费周章地在国共之战上做文章。
故事以1945年一个抗日正面战场为引子,用场面和火药开路,同时引出三位男主角。这段戏的贡献在于,它以《拯救大兵瑞恩》开篇登陆之势擒拿观众,惨烈场面是国产片前所未有。而风险在于,抗日神剧捣鼓太多,可信度大打折扣。故事随后转入抗战胜利的上海,国共之争的背景下,三位女主角的三段爱情画卷徐徐展开。为什么先战斗后言情?不仅因为战争催生了许多恋情,更因为抗日之后又是内战,国难之后再遇命运沉沦,沉船虽苦,不比战争更摧残命运——整个《太平轮》的上部,要说的就是这个。
其实下部的太平轮沉没,也都是战争的后果。当年船难后,不少人谴责船政公司,幸存者葛克少校的法院证词显示:“载重逾重,全船无一空地,非货即人,因此加速下沉。”台湾主持人蔡康永曾用一篇《我家的铁达尼号》文章,追忆其父亲蔡天铎轮船公司旗下的这艘沉船。太平轮船体单薄,原是二战中美军军备运输船,设计之初预备迅速报废,并无长期使用打算。然而1949年前后迁徙台湾军民达200万之众,太平轮截至1949年小年夜沉没之前,共航行了35趟之多。沉没时,在册名单不过508人,实际遇难却超过千人,仅40人劫后余生。而太平轮与建元轮相撞是夜,两船都未开灯,原因就是躲避搜索。说白了,难民是内战的结果,船难也是战争的副产。
有了这个视角,就不难理解吴宇森为何要以一整个上半部的篇幅来做铺垫,为何要用那么大的阵仗来送别一位国民党军将领。若不是《太平轮》,我们至少短期内还无法在大银幕上看到国民党军大规模正面作战,更无法从国民党军的视角看到国共之战。细心的人从“雷疯子”的身上,还可以看到“跛腿将军”张灵甫的倒影——开篇抗战中他饮弹瘸腿,篇末弹尽粮绝至死不降。吴宇森其实是在以沉船之名,诉国共内战之难。
在这层意义上,《太平轮(上)》是大时代的沉没,裹挟着国家与无数民众的命运,影响至今还在继续。小时候常有宣传品和日用品从海那边飘来,落在家乡武夷山脉,那时候我们常用《福建水仙花》的曲调吟唱:“福建水仙花,美名扬天下,多少亲人在台湾,没有裤子穿!”后来有风烛残年的壮丁从那边叶落归根,那个我们小时候以为“没有裤子穿”的地方,又成了引以为豪的“亚洲四小龙”。有时候想啊,中日国仇都能翻篇,家恨为何依旧难以弥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