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懂法”说得太神

刘洪波

国家发改委前副主任刘铁男在法庭上作最后陈述，涕泗横流，以致审判长要两次提醒其“注意控制情绪”。人都要作凡人看，但60岁的人了，还能如此声情并茂，如此儿女作态，我看不太像凡人。人总该要有些尊严，就算是受审，也不至于滚到泥地上打滚。

记得此前有报道说，刘铁男大权在握之时，非正省部级官员，求见很困难。这几天看到有媒体刊布春风得意时的刘铁男照片，那是何其自命不凡。落马前的刘铁男，真是“尊严”得很，但那是尊严吗？他一直未明白尊严是何物，他一直是失态的，当初的失态是骄狂，今天的失态是趴倒。

此间又有报道说，刘铁男之犯罪，在于不懂法，不认为“老子台前办事，儿子幕后收钱”是受贿，直到检察官把摞着比人还高的证据向他讲清楚后，他才嚎啕大哭，幡然悔悟。这个细节，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他早在检察官那里就曾嚎啕大哭，二是他以不懂法为犯罪原因。

我也不知该相信他“不懂法”，还是该说他仍在自欺欺人。“老子台前办事，儿子幕后收钱”，假如刘铁男说他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谁会信呢？人固有智愚贤不肖，但如果一个人昏聩到如此地步，还能在官场一路上进成为高级官员，侮辱的就是整个官员体制。好吧，刘铁男知道那样是不对的，但不知道那是犯罪的，所以，他犯罪了。如果这种解释可以接受，那就相当于说，一个官员重要的不是不要为非作歹，重要的是为非作歹而不犯罪。一个整天不是琢磨好好干事、而是琢磨怎样干坏事才不受惩罚的官员，就算知法懂法，难道不是更大的祸端？

刘铁男竟然能认为“老子台前办事，儿子幕后收钱”不是犯罪，哄骗三岁小儿吗？然而，在报道中，我看到检察官总结案件时，直引了刘铁男的“不懂法”一说，表示“刘铁男不懂法”。这是被刘铁男的嚎啕大哭搞懵了呢，还是太相信刘铁男了呢？难道刘铁男说自己不懂法就可以径直采信？

“不懂法”经常成为犯罪的反省。然而，罪犯们确实是“不懂法”才犯罪的吗？一个人或许不懂法，还能不懂基本的是非吗？你说贪官不懂法，他也从来没有明目张胆到处炫耀“我让儿子收钱了”、“我老婆在家收钱”，而是装纯洁装清廉装没有收钱。如果懂法不是为着把自己搞干净，而是为着不被捉，那么懂法的用途岂不是荒谬？

法，或许真的是难懂的，否则怎么会需要那么多专家呢？怎样才算是“懂法”，又要懂到何种程度？对一个不是专门吃法律饭的人来说，称其“不懂法”总是容易的，但要说犯罪就是因为不懂法，却是未必有道理的，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不懂法，却并没有犯罪。人不胡作非为，不是非懂法不可，明事理即可。

其实法也无须说得那么神秘，好像懂法是个高不可攀的事情。中国有人民陪审员，没有说一定要有法律专业背景;国外的陪审团成员，也并不要求“知法懂法”。但陪审员可以裁判是否犯罪，专业人士依此去量刑。如果不懂法就要犯罪，不懂法就连正常人都做不成，不懂法就不是“合格的公民”，那么让不懂法的人去参与审判，岂不是乱搞叮当？建立一般的法律认知，并不是困难的事情;进行正确的行为判断，也不是困难的事情。把懂法说得那么高大上，说得那么具有决定性，要么是法律人的自圣行为，要么是对法律的叩头膜拜。

现在，依法治国正进入新的阶段。如果仍把“懂法”、“不懂法”当成是否犯罪的因由，这不过使人建立起对“懂法者”的服从，谁对法懂得多谁就应该接受叩拜，这是对法治的歪曲。懂法的会犯罪，不懂法的也会犯罪，比例上哪一种人犯罪更多，难说。不懂法就犯罪或者更容易犯罪，懂法就不犯罪或更少犯罪，逻辑上都不成立。合格的公民不是必须懂法，而是必须树立法治的信仰，明白是非并且践行;懂法也没有那么神秘，判断一种行为是否犯罪，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毫不困难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