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级男闺密(三)
2014-12-17红枣
红枣
上期精彩回顾:从无聊的聚会上逃出来,文学穿着哥特风奢华衣裙一路狂奔,偷偷潜进一栋看似无人的别墅泳池,脱掉衣服游泳,正游得畅快,一个男人站在了泳池边,那男人声音太熟悉……竟然是鸭子阿成!!
阿成的不要脸彻底地让我震惊了,然而很快我就顾不上惊愕他的二皮脸了,墙上的挂钟直直地指在了十一点。吴雪妮的派对十点半结束,现在怕是人都走空了!问题我今晚是跟着阿林的车开过来的,我自己并不认识回去的路,何况现在又喝了酒。
然而,当我拨给阿林的手机在响了第四次才被接通,而且只传来阿林呕吐的声音后,我就知道我今晚叫她再出门开车接我是没指望了,她显然已经喝多了,大着舌头和我唱了会儿歌,就利索地挂了电话。
“你今晚可以住这里。”阿成看出了我的窘境,他满不在乎地指了指楼上,“客房有很多,被褥也都是干净的。这一带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没有出租车经过,明早我正好要开车出去,你可以搭便车,但今晚我肯定不会特意开车送你出去了。”
我裹着大毛巾,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他瞥了我一眼,眼神相当睥睨,“我收留你过夜只是因为我善良,何况我都放低身段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了,你还扭扭捏捏干什么啊?!”
我刚要反驳,他就又打断了我:“我带你去楼上换件衣服吹干头发,湿淋淋地披着块大毛巾也太影响视觉美观了。”
果然是高档别墅,阿成输入了密码才打开了三楼的门,然后他带我直接来到了一间大的试衣间,是一间几乎睥睨主卧大小的房间,里面按照各路国际名牌排满了衣服、裤子、领带、鞋子、眼镜、手表。
“没、没有女人的衣服吗?”我有些呆住了,这包养鸭子的富婆是个真富婆啊,居然下这么大的手笔。
他从一堆衣服里娴熟地挑了一件衬衣给我:“没有,这里只有男人衣服。”
我接过那件连标签都没有剪过的衬衣,忍不住感慨道:“你的金主喜欢女人吗?要不也考虑一下包养我?”
我本是一句调侃,没料到阿成倒是严肃了起来。
“你不是还在读大学吗?你要好好学习。”这显然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的神色带了点落寞和忧伤,“别像我,我们家三个孩子里就我读书的时候最吊儿郎当,所以只有我从事现在这个行业。大哥和妹妹他们那两个浑蛋说什么也不干,我读书又没有他们好,只好乖乖听话照做了。”
我挺想拍拍他安慰他说“你现在也算鸭中之霸了”,但是思量了一下,手还是没有往他的身上拍下去。
好在等我换好衣服吹好头发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过来。
“陪我打台球吧。”
“我不会。”我摇了摇头,“实际上我不太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喜欢打台球,伏在球桌上我看着都觉得颈椎疼啊,很容易腰椎间盘突出吧?”
阿成听到我不打,显然有些失望,但他对我的观点表示了赞同:“确实,其实挺无聊的,但打台球有一个好处,尤其是约一个女的打台球,还是不错的,台球是检验胸型好看与否的试金石啊,当对方俯下身击球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你懂的。”
“你不能正经点?”
他无辜地看我一眼:“研究这些难道不够正经吗?人生就是这样的啊,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在追寻目的的过程中学会了一些技能就行了,你看,我现在可是台球高手。”
“那你一个人继续去锻炼技能吧,我要去睡觉了。”我打了个哈欠,转身上了楼。
非常神奇的一件事,虽然和阿成甚至算不上朋友,只是多见了几次面的陌生人,但我对他却不反感,即便他喜欢插科打诨说些不正经的话,但他从来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事,相比那些说着正经话,却背地里做着各种肮脏事的人,他其实算是非常可爱真实的了。这样看来,他如此受欢迎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带着这样的想法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没料到第二天竟然是被早饭的香味唤醒的。等我洗漱完毕下楼,他已经坐在饭桌上了,他此刻正姿态优雅地拿黄油涂着面前的面包。
“今早刚烤的。”他朝着我招呼了一声,“酸奶和果酱也是我自己做的,纯天然,没有任何添加剂。”
摆在我面前的除了现烤的面包、果酱、黄油之外还有一杯热咖啡,一盆水果和一份酸奶。
我一口咬下去,面包松软香甜,还带着淡淡的温热。
清晨的日光照射进来,阿成便在这束光亮里文雅地吃早饭,几乎完美的侧脸离我只有几尺之遥,完全一幅电视剧里的场景。当然,如果他手里拿的报纸是英文的财经报道而不是中文的娱乐八卦就好了。
“Baby for two组合这名字怎么起的,以后组合里年纪大的姐姐被称作大B还好,但年纪小的妹妹要是被有心的记者叫成二B而不是小B怎么办啊,作为第二个出生的妹妹,终生都要和‘二打交道已经很不幸了,组合名还取成这样,叫人家怎么走文艺高端路线啊?!太过分了!等我有空了要打个电话和他们说一下。”阿成的语气明显愤愤不平。
“还打电话呢,谁理你这样的追星平民啊!还有我说,你就不能看看财经报道,像我就从来不看娱乐新闻,认识些明星有什么用?明星会嫁给你吗?那种八卦都是空虚寂寞冷的中年妇女才看的。”
我本以为这句会让阿成不高兴,但没想到他反而粲然一笑。
“对,你真的从来不关心娱乐圈,谁也不认识。”然后他话锋一转,“对了今天我要跑马拉松,反正我开车送你,要不就一起去给我加油吧,我都没有亲友团。”
我想了想,今早没课,本来也无事可做,一个人跑马拉松又确实挺苍凉的,便点了点头。
“那你继续吃,我去换一下衣服,再把车开出来。”他一边上楼一边自言自语,“今天我还是选个低调的车开吧。”
我拦住了他:“今天你别开车了,我的车就停在另外一座别墅外面,你开我的车送我去就行了。”
等我带着阿成走到我的奥迪边时,他果然有些傻眼地愣了愣,大概没料到我一个大学在校生就能开这种车。其实让他开我的车我也是有私心的,他要是自己开,按照他说的要选个低调的车,万一开了个QQ,我还得跟着一辆QQ,这也未免太掉价了。
而大概阿成他开到这样的车比较激动,从驾驶来看,他似乎对奥迪很不熟悉。
“没开过这种车吧?”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从来没开过。”
第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好在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还是顺利地把车开到了马拉松的出发地点。他现在已经是一身背心短裤,倒挺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派,边上有好些女的都时不时地看他做热身和放松活动,甚至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直接无视我冲上来和他搭讪。然而阿成竟没怎么理她。
他倒是转过头来关照我:“帮我去买几个创可贴。”
然而等我把创可贴递给他时,他竟然没接,而是在我面前撩开了背心,露出了胸部……
我吞了吞口水,努力不去注意他纹路漂亮的腹肌。
“愣着干什么呢?给我贴创可贴啊!”他却有些不耐烦了。
我好奇道:“贴哪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乳头:“这里啊!一边贴两个,交叉贴。”
“这……这……有点无法直视啊……”
“有什么不好直视的!我那天翻了你看的那什么‘白丁的一个古代小说,里面不是还一口一个‘茱萸‘红豆‘突起的吗!赶紧贴赶紧贴,贴完我还要抹凡士林呢。”
我按照他的指示颤颤巍巍地在他胸口贴了两个叉叉。
“我、我去那边买点水……”总觉得有点尴尬。
然而阿成却一把拉住了我:“你那是拿什么眼光看我呢?喂,你别走啊,哎!你别走!你听我说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怕汗水湿了以后‘激凸啊!马拉松本来就要这么贴的啊!不然跑一两个小时和胸前衣服摩擦会流血的!到时候跑到终点胸前挂着两道血啊!你回来啊!!!你听我说完!”
我一边踉踉跄跄地走一边没注意,倒是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啊。”我看着对方运动短裤下露出的修长大腿,看来也是个马拉松选手。
“文学?”
我抬头一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不是钢琴新秀Marvel吗。一直以为弹钢琴的男人大多文秀纤细,没想到这个Marvel换了背心短裤后一看竟然还挺有料,虽然和鸭子比起来皮肤确实白了点儿,但是也算是精瘦干练了。
大概刚才被鸭子洗脑了半天“茱萸”“红豆”的,我现在看到Marvel就习惯性地忍不住去盯着人家胸部看,难道真的人人都要这么贴创可贴吗?但眼前这个Marvel好像还没贴啊?!难道他不知道?那待会儿到终点,那里岂不是会血流如注?“钢琴新秀马拉松双乳泣血,造成永久性终身损伤”-----如果出这种新闻真的就太惨了!
“嗯?”大概由于我扫过他胸部的眼神太过游离和热切,Marvel皱了皱眉发出了一个语气词的询问。
“哦哦,我是跟朋友来的,我朋友参加马拉松,他今天跑半程,我待会儿开车去终点等他,哈哈哈哈,你慢慢热身,我先到处走走。哦哦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创可贴。”我怜悯地看了眼眼前的男人,“我想你的胸部需它们。保重吧!”
毕竟我和他不熟,叫我点穿在胸口贴创可贴,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呐,我的名字又不叫雷锋,只希望这个Marvel自求多福了。
我无视Marvel复杂的目光,淡定地朝着自动贩售机走去。
然而我才清净了几分钟,阿成就跑了过来。
“你买个水怎么就那么慢呢,快点,马上要开始了,快去准备给我欢呼。”然后他看了看我手里提着的巧克力,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榛果味的,我最喜欢的口味。”
我刚想说巧克力是我买了自己吃的,他就已经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我就这样一路被他拉拉扯扯地拽了回去,Marvel就在不远处,他手里还拿着我给他的创可贴,此刻正皱着眉头盯着我和阿成。大概我和阿成的低俗气场让他有些不适。
我想起他毕竟是我母亲很喜欢的钢琴新秀,就朝他讨好地笑了笑:“待会儿加油!”
这句话让Marvel笑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阿成的声音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你也太伤人了,好歹我也同样是选手,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叫另外一个男人加油!”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正好似乎有其余选手认出了Marvel,叫他签名,他便朝我点了点头,走开给对方签名去了。
阿成却不依不饶:“那个小白脸是谁?一看就是吃软饭的。你看,这不立刻转身给潜在客人留电话号码去了,连个名片也没有,而且连男客人都接啊,真是没有节操。”
我捏了捏眉心:“那就是钢琴新秀Marvel啊,他是给别人签名呢。”
阿成愣了愣,但似乎还心有不满,直到临跑前他都还在念叨着“长得比我差”“体力一定没我好”之类的。
唉,弱势群体底层群众容易仇视富人这种事,大多其实是源于内心深处的自卑和嫉妒啊。
而等我开车到了半程终点准备等阿成时,放眼望去,竟然已经挤了不少举着“Marvel最帅”“我爱Marvel”牌子的姑娘,甚至零零星星还有几家媒体,大有一种守株待兔的意味。
阿成几乎是和Marvel一起到的。但比起瞬间被疯狂的粉丝和媒体淹没的Marvel,鸭子就显得凄凉了。但大概皮相实在是不错,有个别记者看了鸭子一两眼,似乎若有所思地愣了愣,但很快被疯狂的气氛带动,又扎堆到Marvel身边去了。
我于心不忍,朝着他大大地挥了挥手。阿成见是我,朝着我走过来,但总觉得他走得有那么点儿遮头掩脑。等他走到我面前,这种反常就更明显了。
“走吧走吧,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喝茶吧。”他喘着气,还没休息就似乎急于离开,大约这种对比明显的场合让他终于觉察到自己和Marvel之间的距离来。而我盯着人群里的Marvel看了几眼,大概最后还是贴了创可贴,因为我发现他胸口安好,可惜啊可惜,正好有这么多记者在场,竟然没有上演泣血的戏码,我实在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本来和阿成约好中午一起吃个饭,然而没想到他中途接了个电话,似乎有什么紧急事就告辞了。
我难得一整个下午无事,吃完了饭,在饭馆消磨了会儿,想到有一些论文资料上周末忘在了家里,便驱车回家拿。
原本在这样工作日的白天,家里是没人的,然而今天不一样,当我刚把车开进小区,就听到热闹的音乐,看到家外面草坪上满满的人。满地的粉红色气球和丝带,显然一场户外聚会正进行到高潮。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拨开人群往里走,客厅里果然也被布置成了粉红色,桌上摆满了粉红色的棉花糖,大厅里母亲最爱的那架钢琴也被移开了,腾出了空地,弄出了一个小型舞池,此刻一群男女正在笑着跳舞,声音嘈杂,我皱着眉头站在场中。
“哎,文音,你姐姐回来了。”有个醉醺醺的女孩终于注意到了我,然后她粗着嗓门朝着沙发处喊了一句。
我下意识地循着她的目光把头转向沙发。
那里确实坐着文音,她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周围是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士,她被众星拱月般地围绕着,我看向她的时候,她正侧着头和身边的一个男人说话,露出娇俏可爱的侧脸线条。
“姐姐。”她终于把头转过来,喊了我一声。
我恍惚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黑色的长直发,玫瑰色的脸颊,骄傲的眼睛,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怎么变。我的心脏飞快地跳起来,像很多年前一样, 我又一次站在她面前,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鸿沟,她就用和当年一样骄傲又带了打量的眼神看我,喊一句“姐姐”。我甚至还记得当年的心境,当时其实是开心的,我对于有一个洋娃娃一样漂亮洋气的妹妹其实是欢喜的,然而文音在私底下从来不叫我姐姐,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认清这不是她不习惯,而是她并不觉得我配当她的姐姐。
“文音,你怎么回国了?今天这是?”我努力镇定,表现得自然,是啊,我为什么要慌张呢?毕竟和多年前不一样了,我现在不仅仅会说流利的普通话,连英文也会了,穿的也不再是当年打满补丁的衣服,我现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名牌。
“我的导师正好在国内有个巡演合约要谈,我就一起回国了,顺带找些朋友聚聚。”文音今天难得和我有耐心说这么多解释的话,然后她笑了笑,“哦,对了,给你介绍下,这位是Marvel,你可能听妈妈说起过了,是妈妈特别喜欢的钢琴家,Marvel,这是我姐姐文学。”
我这才注意到文音身边坐着一直得到目光青睐的,还是位熟人。
Marvel看到我,和我一样愣了一愣,然后他看了眼我,再看了眼文音:“难怪我当初怎么觉得你很面熟,原来文学是你姐姐。”
“你认识文学?”
文音的表情果然有些狐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抢着回答道:“Marvel回国开过一次音乐会,我去听过,有幸结识。”
文音似乎有些意外我也会去听音乐会,但也没有深究,她转头朝Marvel笑问道:“看来国内已经有一大批Marvel粉了呀,你看,连我姐姐也是你的粉丝。”
“你们好好玩吧,我还有点事,先上楼了。”周遭的音乐换成了重鼓点和打击乐,我站在文音和她那群不是弹钢琴就是拉小提琴的朋友旁边,又多多少少接收到他们探寻的目光,实在有些站立难安,于是随口胡诌了个借口。
文音的这群朋友里,不是没有我认识的,但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更加难堪,他们都是我过去岁月的见证者,是连同那段记忆让我想一并抹去的东西。
然而到了晚饭时分,我实在饿得没法,只能下楼找吃的,此刻大厅里灯光已经暗了下来,气氛变得柔和,三三两两的男女聚集在一起谈天。
我从厨房拿了一块芝士蛋糕,想起还没给我新种的那棵月季浇水,便一边吃一边走到了花园里。
初夏的月夜很美,可惜园子的草坪上还有些狼藉。
“刚才你看到文学了吧?这都五六年没见了吧?竟然大变样啊。”
我正要跨步,廊柱边的阴影里却传来了人声,我顿住了脚步,把自己隐在黑暗里。
“还不是钱呗,品味都是拿钱堆出来的,你看看她,现在还弄得真和自己出身高贵一样,刚才你听到她和文音、Marvel他们说话了吧,还去听音乐会呢,和几年前比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现在把自己改头换面了还真准备端着架子挤进上流社会文艺圈啊?”
“有用吗?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一口土得掉渣的山区方言,现在这样也没觉得有气质啊,没办法,有钱但没衬得起那点儿钱的文化涵养,你知道吗,她学英语的时候,家里给请了好几个外教啊,可到现在说英语还不利索,乐器家里也给她学啊,你看她学会了什么啊?现在改了个名字叫文学,还真当自己就有文化了。”
“‘饿滴猪咋咧‘饿全听你们整咧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记得这两句吗?哎哟,我到现在都能模仿得出来,要命,一看到文学就条件反射想起来她当时那一口土话!”
“不说文学了,你看到今晚的文音了吗?以为和文学比起来自己被家里捧在手心里,到了外面全世界也要继续捧她吗?你看她今天黏着Marvel那劲儿,你以为她真跟着导师飞回来的啊?我看是跟着Marvel飞回来的。”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下去,我踉踉跄跄地走回了楼上,大厅里人们还在高兴地举杯,文音和Marvel仍旧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看上去更亲密了些,他们都很快乐,而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事情我一直以为我拼命努力去改变就能抹掉,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砰——”而当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房门被大力地从外面打开,文音站在门前,她又大力甩上门,门外的音乐声便在一瞬间又重新被阻隔起来。
她背倚着门,看着我。
“你和Marvel到底怎么认识的?怎么好像很熟的样子?刚才我和他聊天,都聊的是你。”
“一直聊钢琴的话早晚也会没话题的,而我又是你们共同认识的人,他和你聊我也不过是想继续找机会和你说话,而且聊家人很亲近,是和你拉近关系呢。”我强打起精神应付文音,她总有一种力量,让人对她的骄奢完全狠不下心来,似乎她生来就该被这样万众瞩目,谁都不可以让她难过。
“文音!来和Marvel一起四手联弹!”楼下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文音转移走了注意,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朝楼下应了一声,然后她便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我终于呼出了刚才憋着的那口气。
楼下很快又传来嬉闹的声音,这气氛让我觉得惶恐躁动。我拿出了电话。
“阿成吗?”大概没想到我会打电话,电话那端的阿成显然顿了顿,我继续说下去,“今晚有空陪我吗?我出你平时业务服务费两倍的钱。”末了,我还关照了他一句,“我们私下联系,别让你老板知道了抽你成。”
有时候想想人真是悲哀,和认识的熟人不得不说假话,却能对甚至不是你生活圈里的人说真话。这个社会,连倾诉也是缺乏诚意的。阿林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伪善虚弱带了负面情绪的一面,却始终不敢暴露给她,我觉得那是不安全的。
我坐在车上发动引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大厅里的落地窗,文音和Marvel坐在母亲的那架钢琴前。我的前车灯有些太亮,Marvel似乎被照到,我的车子开出去的一刹那,他似乎转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我把车开到江边的时候,阿成已经站在一边等我了。今晚风大,来江边散步的小情侣本就没有几对,因此长身玉立的阿成就更加显眼起来,我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循着声音转过头来,把我吓了一跳。
这大半夜的,他竟然戴了个墨镜,此刻江风把他的外套和头发都吹得飘起来,恍然有一种“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的不羁感。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忧郁,然后他一把摘掉了墨镜。
“饿滴个亲娘哇咧!” 我惊吓之下连一口土话都飙了出来。
站在我眼前的阿成,左眼眼皮完全肿了起来,此刻听到我这应急一声的叫喊,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你这是怎么了啊?”我缓了缓气,忽略自己刚才本能脱口而出的语言,文雅道,“这是被别人争风吃醋打了吗?难怪大晚上的还搞得和个瞎子阿炳一样。”
阿成瞪着他肿得一大一小的眼睛,愤怒道:“怎么会有人敢打我?!”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这是蚊子咬的!现在的蚊子就这么没有职业素养,专咬脸,什么玩意?!害得我根本没法见人,把今晚的工作全部取消了!还不知道要几天才能消下去,叫我怎么干活?!这几天要损失好多钱!”
我随口安慰道:“你这工作也算是体力活,关了灯,谁管你长什么样,你毕竟是实力派的,技术过硬就行。”
“你说谁实力派呢?!我明明是偶像派的!”
我原先心情抑郁难熬,但如今看到阿成,和他就这么随口拌拌嘴,心情反而放松下来,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你还真够不要脸。”我揶揄他。
阿成揉了揉那只肿着的眼睛,一脸不屑:“这世道要脸能混得下去吗?连小说里不也一样,你自己去翻翻,故事里那些温润如玉、深情专一的男人哪个不是男配角?男主角都是那些会邪魅狂狷一笑的二皮脸。”
“你说的没错。或许像你一样活着会开心很多,很多人活得太累就是因为他们太要脸了,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反而束手束脚起来。”我转头看着江风里的阿成,陡然觉得他其实是个挺有深度的人,而我的评判目光只是一开始被他的职业所局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学,有些人从事的职业低微,但也都有在努力地适应和感知生活。
我突然很想告诉阿成我光鲜的表象下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小时候被拐卖过。”我顿了顿,“我在山里长到了十三岁才被找回来。以前我不叫文学,那时候我叫张彩凤。我父母在我被拐卖后又生了一个孩子。她就是个完美的女孩子,会钢琴,芭蕾也会一点儿,可以说琴棋书画都很在行,长得又好看,也有品位。她十三岁的时候已经知道如何搭配奢侈品,怎么辨别车子的价位,只关心暑假要去哪个国家过。
“但是我十三岁在干什么呢?我十三岁还在山沟沟里挖地瓜、烤蚱蜢。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又黑又瘦,从来没有吃饱过。山区缺水,一个月顶多洗一次澡,身上常常长满了虱子,有时候甚至痒得睡不着觉。
“被从山里接回家之后我一直很害怕,我不熟悉他们,也跟不上他们的生活方式,我的父母想像培养我妹妹一样改造我,可是前面十三年打在我身上的印记太深了。为此他们觉得很失望,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可是最后发现,不管我怎么拼命,即便有了大把的钱,人们在背地里还是能嘲笑我骨子里的那层土气,而我也始终是家里的异数。”
我一鼓作气地把这些话说完,期间阿成一直沉默地听着,然后他抬起头,拉起我的手。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们甚至没有开车,他把我一路拉着走,路过一片瓜田的时候, 阿成停了下来。
“你等我一下。”说完他便翻进了路边的田里,不一会儿,他便怀里抱着个大西瓜朝着我跑来,然后拽着我继续走。
“快上去。”
阿成最后把我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学校运动场,他指着前面的看台让我爬上去,这大概是原先学校举办足球赛时候的观众看席,但非常简陋,只是用水泥砌出了台阶,刷上了一层红色的油漆。
我和他一前一后爬到了看台的最顶端,那里竟然非常宽阔,阿成就地砸开了西瓜,用手掰小了递给我。
“前几天下了雨,雨后的西瓜应该比较好吃。”然后他也不顾我什么反应,毫无形象地吃起了西瓜,一时间空气里都是西瓜那种清新又甜美的味道。
我也埋头吃起来,西瓜的汁水就顺着我的脸颊、下巴和手腕流得到处都是。其实想象中的倾诉并没有那么难,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想象的那样在意这些事情。
我嘴里塞着一块西瓜,一边继续拉着阿成说话。
“有人这么嘲笑过你吗?”
阿成丢开一块西瓜皮,摇了摇头:“没人敢嘲笑我。”然后他看了我一眼,“你真笨,为什么为了不被嘲笑就按照他们的审美和价值观改变扭曲自己呢?如果有谁敢嘲笑我,我就揍到他们说不出一个字来。我才不会为了讨好别人压迫自己。”
徐徐的夜风中,阿成就这么侧着头,非常温和地对我说话。
“如果你这时候眼睛不肿就唯美了。”我也丢开了西瓜,就势躺在看台上,感慨道,“如果你还是平时的样子,那现在我们像是在演文艺片,但你肿得丑成这样,就像是一部搞笑片。如果我现在放声嘲笑你这样子很蠢你会不会揍我?”
阿成懊丧道:“果然什么温柔和知性都是没有用的,脸蛋才是唯一的泡妞利器。”然后他又恢复了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其实我相信,只要有一个温柔的女性亲一亲我肿起来的这只眼睛,它就会立刻好的。这只眼睛只是缺爱了。”
我没理他,我只是贪恋地看着夜空,这看台的顶端毫无遮拦,废弃的体育场一片安宁,头顶就是洒满星辉的银河,非常美。
阿成见我躺着,也挪了挪,和我并排一起躺下来。
我们就这样一起打着饱嗝,一起看星空。
我侧头问他:“你有烟吗?”
“你抽烟?”阿成愣了愣才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
“我不抽烟,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心情应该点一根烟,这样比较像是一个缅怀忧伤青春的人,比较有意境。”
结果我点了烟,第一口下去就咳嗽个半死,阿成一边嘲笑我一边拍我的背。他抢过我手里的烟,就着我抽过的地方吸了一口,非常优雅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这样,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可太难看了。还有,你左边脸上还粘了一粒西瓜籽。”
我恼羞成怒地抹了把脸,继而想去再拿一根新烟,然而他却拿手把我拦住了,死活不给我。
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女孩子抽烟不好。”
我恶向胆边生,用沾满了西瓜汁的手去捏他的脸:“你也不是什么新好少年,还教训我。”
“哦,对了,话说你十三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阿成想了想,继而颇为心酸地回答道:“十三岁,我得带着我妹妹,她那时候是个胖妞,每天揍我,我哥也不是个东西,什么苦活脏活都丢给我。家里的老二就是惨。”
“看来大家都不容易啊。”我拍了拍他的肩。
然而我还以为阿成还要继续,却不料他飞速地转换了话题:“我说,你是不是现在心里在感激我,觉得我还不错。但是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确实是个坏到流脓的人。我也是个骗子。我的业内风评不太好。”
他似乎有些踌躇,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我喜欢和她们谈钱,这个原则一开始也都是说好的,双方认同的,但几乎所有人,最后都要和我谈感情。”阿成朝我笑了笑,“我不喜欢谈感情。”
“人和人为什么要讲什么长久呢?什么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听着太可怕了,享受某一两个片刻不就好了。只要在一起片刻的那份诚意是真的,享受到的快乐是真的,未来不未来就很重要吗?我没法想象下半生都要和某一个人捆绑在一起。”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及时享乐主义,游戏人间,是这样吧?”
阿成愣了愣:“我这么说,一般女人都会安慰我的,都觉得我是曾经受过情伤或者童年家庭阴影导致无法相信长久的感情,瞬间被激发母性,不仅不会再要求我什么,反而会极尽温柔。”
“好了好了,你对你那些女客人确实没必要讲什么感情。我说,你换个职业吧。”我十分小心地措辞,生怕让他难受,“你这行吧,青春饭,说难听点,色衰而爱弛,我觉得你各方面素质都不错,虽然换个工作可能没这份这么轻松,挣钱也没这么多,但至少将来比做这个妥帖啊。正经职业,也更容易找到好女孩安定下来。”
阿成听了这话,果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万分困惑且沮丧地答道:“我就是不想安定下来啊。而且我风评这么的差,会有良家妇女和我谈恋爱吗?”
此时星光柔亮,我站在这个空旷的看台上,大概被风吹昏了头,我做了一件事后想起来非常后悔的事。
我非常强硬地扳过他的脸,在他诧异的目光里朝着他肿起来的那只眼睛亲了过去。
“我、我、我就是感谢你,我希望你的眼睛可以马上好起来。我、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时间长了别人一定也会发现你是个善良的人的。”我尴尬得整张脸都红了,好在夜色掩盖了这一切,我语无伦次地解释,但是自己也不知道刚才的自己中了什么邪。
阿成盯着我,他的眼睛在夜光里比那些星星还亮。他眯着眼睛在笑。
“张彩凤,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养过的一条阿拉斯加。
“哦,不,是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是和我小时候养的那条小阿拉斯加在一起。”
“别叫我张彩凤!叫我文学!”我气得咬牙切齿,开始怀疑我之前对鸭子的判断是否正确,而且他又说谎,都迫于生活出来做这行了,小时候怎么可能养得起阿拉斯加,那狗一个月可得烧一千块人民币还不止。
阿成却丝毫不在意:“张彩凤,我觉得文学这个名字不符合你的气质。你一点儿都没有文学这个名字应该有的精明。”
下期精彩预告:门当户对的爱情才能长久,文学意识到自己与阿成走得太近,于是送礼物还人情后一拍两散,但是……很显然那一大包鹿茸牛鞭,阿成并不是很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