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语”和“画家语”的古今之变
2014-12-12
最近一百年,中国绘画总体上也经历了从“鉴赏”到“观看”的巨大转变。
不用说,这一方面是受到欧美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中国社会分工的细化,接纳了各种图像制作者的正常营生。
旅行的途中常去看博物馆,有个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就是同样是古典绘画,意大利等欧美国家的绘画就是一张画面,最多有个作者签名,而中国古典绘画出了绘制的图形,边上往往会有题字乃至题诗,有章、印,有后世藏家的鉴赏印等等。这一点差别不是小事情,说明了在中国“文字文化”的发达——这里不用“书法文化”,盖因不仅仅关系字写得如何好、如何有风格,而是题字、题诗与图画构成的互动关系要比“书法”深入。
题字、题诗或者是对绘画的点题、深化、拓展,或者是对画法的称颂,是对古贤的追慕,总之,是要让绘图与更大的文化背景建立正向的关联,这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文化习性”。这或许也是中国近古的“鉴赏文化”与欧美近代的“观看文化”的区别的表现。“观看文化”主要是直接观看绘画,从主题和技法进行解读,而“鉴赏”则是一种有益的旁及社会文化背景、社交关系的反复对话、品赏。再往上说,欧美中世纪大盛的宗教艺术则不是“观看文化”,而是“说明文化”或者说“宣传文化”,是布告古贤事迹,引导信徒向善信教。这倒是与中国古典的宗教绘画的主旨一致,说明在古代其实绘画文化的进路是差不多的。
分歧是在近代才发生的。这个近代在中国是指元明以后,也就是所谓文人画渐趋主流的时代。在欧美,则是文艺复兴以后的,他们由文化复兴和启蒙时代,思潮迭起的同时,也是商业机制扩展、社会分工细化,图像绘制专业工作者——画家作为一种社会身份的正式确立,有供有需,所以可以独立自足。
反观中国,文人画兴起的一大背景就是世人业余画画——有的人几乎是全职画画,但也要装作是偶尔把玩,因为中国文人的总体文化信仰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似乎与画上的几座山、几处水、几支梅拉不上关系,就需要文字来给予阐发、说明,至少也关乎天地理气,只是写实临摹就显得局面太小。按理说,到明清时候,随着都会商业的发展,不仅官僚、文人,就连富足之户也会买画欣赏了,但是诸如扬州八怪之类商业画家还是有点扭扭捏捏。
中国的社会意识形态的确具有强有力的稳定性,大概从宋代就形成的主流的士人文人的意识形态一直延续到近代,这对于文人画家来说,都是有着主导性的。也因此,可以说画上的那些题字题诗在中国艺术的语境里,不仅仅是一种修饰性的元素,而且是一种与画面不相上下,或者甚至在“文化品级”中更为高级的东西,一种让绘画乃至之后的收藏把玩得以“合法化”的认可标志。再次意义上,所有的“文人画”都是广义上的“象征性绘画”,当然,这并非说他们缺乏在技法、题材上的幽微探索和写实写生。
最近一百年,中国绘画总体上也经历了从“鉴赏”到“观看”的巨大转变。不用说,这一方面是受到欧美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中国社会分工的细化,接纳了各种图像制作者的正常营生。于是,就算是还在水墨画上题词,也大多是就事论事,追溯游历经验、受谁影响才绘制此作等等,就是“画家语”,而不是“文人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