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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 虚无 还是诗意?
——试论《孔雀》的三个维度

2014-12-12卢婉玲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孔雀诗意哥哥

卢婉玲

(深圳大学)

物质 虚无 还是诗意?
——试论《孔雀》的三个维度

卢婉玲

(深圳大学)

本文试从解读《孔雀》揭示的个体与群体的矛盾入手,结合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理论,参照哥哥、弟弟、姐姐所代表的三个不同维度,探析个人是如何淹没在群体之中,以及如何才能在此矛盾中“诗意地安居”。

《孔雀》 乌合之众 个体 群体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为了生存于世而碌碌奔忙操劳,或兜转于现实与物质的起落沉浮里,或漂浮在黑暗、凄冷的虚无空幻中,或以“栖居”的神性尺度来规范自身,为自己丰富而高贵的精神世界活着。

顾长卫导演的电影《孔雀》讲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北方小城的一个五口之家的真实生活图景,故事围绕姐姐、哥哥、弟弟三个主线人物展开,展现了三个年轻生命与环境、家庭、社会的矛盾与对抗。影片荣获了第5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引发众多媒体争相介绍、报导,以及学术界的热议,学者纷纷从不同的角度解读了影片。然而大多是关注《孔雀》中三个主人公不幸的人生,着重渲染七八十年代“哀而不怨、感而不伤”的回忆。

笔者另辟蹊径,试从解读《孔雀》所揭示的个体与群体的矛盾入手,结合勒庞的“乌合之众”理论,参照哥哥、弟弟、姐姐所代表的三个不同维度,探析个人是如何淹没在群体之中,以及如何才能在此矛盾中“诗意地栖居”。

一、湮没于群体中的物质主义者:哥哥

《荀子·富国》有云:“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无穷。”[1]人之生存不能离开群体,群体生活是人类生活的保障,是人类生存的一种必然状态或存在形式。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一书中把聚合在一起丧失自觉的个性、受集体精神支配的人群称为“乌合之众”。《孔雀》中的哥哥信奉的是一种现世哲学,他跟大多数人一样,平庸无能,安于现状,只追求物质上的满足,以致湮没于集体中。在影片描绘的年代下,这种活法——稳定、自给自足、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看似是最明智的。殊不知,哥哥已经落入了集体无意识之中,他的行为、思想受集体精神支配。

《乌合之众》一书中指出,个人一旦进入群体,群体的思想就占据统治地位,“从他们成为群体一员之日始,博学之士便和白痴一起失去了观察能力”。[2]60而个人一旦脱离了孤独状态,就本能且自觉地使自己处于一个领袖的领导或者统治之下,可以说群体服从他们的领袖“要比服从政府温顺得多”。[2]127这里的领袖反映在影片中是社会的规约力量,是一种权利或制度的象征。

哥哥在小时候得病落下轻微脑疾,尽管父母对他袒护有加,但哥哥还是不能摆脱命运对他的捉弄。他安分守己,在所有人面前都表达着自己的友善,但却总被人们耻笑为傻子。他明知自己吃亏,却乐此不疲。在面粉厂工作常受人使唤,成了同事手下的“畜力”。此外,去澡堂洗澡的时候别人还要捉弄哥哥一番,把一个炮仗给他当烟抽,以此取乐。尽管如此,哥哥仍旧拼命想融入集体,这种心态在他买烧鸡讨好那些欺负他的人的行为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妈妈给他换工作,劝他脱离玩弄他的工友时,哥哥很不乐意地说,老是换工作,朋友都交不长。可见,哥哥是极力想成为集体中的一员,可现实却把他抛入孤独的角落,群体嘲笑他,连亲弟弟也如此(比如送伞情节)。即便哥哥后来脱离了集体,专心搞好个体经营,日子也算过得不错,然而此时的他只不过是回归到更庞大的群体队伍中——社会。至此,哥哥选择了随波逐流,永远地被困在群体这个大笼子里,泯灭了个性,丧失了自我。

“只要有一些生物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会本能地让自己处于一个头领的统治之下”。[2]124也就是说,群体对领袖存在一种本能的期待,一切群体动物有着服从头领的需求和愿望。影片叙述的背景正值七八十年代,处于变革激烈的时期。人们尚未摆脱迂腐传统的思想,自我意识只在一部分人中萌芽。因此大众倾向于从众,“乌合之众”总有一种服从的欲望,“在群体的灵魂中占上风,并不是对自由的要求,而是当奴才的欲望”。[2]127

哥哥便是这千千万万人中的一员。如果这种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是非常痛苦的,最明显的症状是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也正是这种欲望,使群体更愿意接受领袖的领导,甘愿领袖的控制,在群体里“没了头羊就会不知所措”。[2]125当哥哥换工作,离开了群体及熟悉的“领袖”时,便十分沮丧。

在影片结尾处等待孔雀开屏时刻,哥哥用一种傲慢的语气说道,“到时我把整个动物园买下来,这样就可以时常看孔雀开屏”。可见,哥哥看似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骨子里却充斥着物质主义,终究是一个不思进取、不愿寻觅人生超越价值的庸俗之辈。哥哥身上没有出现大起大落,但在生活上,哥哥确实经历了爱情的失落,遭受不公的待遇。他的孤独苍凉而无处诉说,他享受群体施舍的怜悯,而无法维持个人的独立与自尊。

二、自我掩埋的虚无主义者:弟弟

弟弟十七八岁,正处花季年华,却敏感、忧郁,是家里最沉默的人,仿佛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陷进暗无天日的压抑与自卑之中。在阴郁的家庭氛围下,他似乎只能以沉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拒绝与接受。在学校,他渴望得到同学虚荣的尊重,也渴望女同学的青睐。弱智的哥哥为他送伞,遭到同学的嘲弄,敏感自卑心重的弟弟不愿承认他们亲兄弟的关系,且眼睁睁看着傻哥哥被同学推倒在地,在暴雨中滚成泥巴人也依旧沉默不语。后来当果子假扮警察哥哥的谎言被戳穿时,他再次遭遇同学无情的嘲弄与侮辱。弟弟一直活在同学们的眼光中,活在群体的包围下,并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同学的认可和尊重,但学校环境让弟弟自尊尽丧,同学非但没有弥补他内心亲情的缺憾,反而带给他的是更大的耻辱。在相继遭受了友情、爱情、亲情的重创后,弟弟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悲观厌世消极无为的虚无人生境地。

弟弟在家中备受冷落,缺乏父母、兄长的关爱,渴望于集体中得到关注。然而现实没能满足他内心的愿望。当不受集体容纳时,他选择自甘堕落。由于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突破眼前的困境,他别无选择,只好自我放逐,离家出走。多年后返家,时髦的衣着、残断的手指、寄养的生活、苍老的心态已经与当时的纯真相去甚远。回家后的弟弟游手好闲、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活着,没有人生理想,没有责任感,甚至恬不知耻地要求妻子卖艺赚钱养家,因循苟且地过着日子。

弟弟一路逃逸,不断逃避现实,直至最后渐渐地被人群所湮没。作为一个个体,弟弟的人格消失殆尽,即“有意识人格消失,无意识人格得势”。[2]51“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2]51

这种个性在学校时就已经显现出来,当哥哥受众人毒打时,弟弟没有阻止,反而恼羞成怒,持伞戳自己的哥哥,以此泄愤。此时弟弟身上显露出来的个性与孤立的个体、孤立的人格截然不同,他在群体的传染下(众人殴打哥哥),很容易接受暗示。在某种暗示的影响下,个体会因为难以抗拒的冲动而产生某种思想或采取某种行动。勒庞在其书中对此有着透辟的论述,群众等同于无意识集体。这里的无意识指群体的冲动和急躁,缺乏理性,低劣的推理能力,个人的思想感情会弱化甚至泯灭。正如其他同学尚未查明情况下,加入了这场殴打,也可说明这点。我们可以把弟弟的从众看成一种心理上的匿名状态,“简单来说,就是群体中的个人是‘无名氏’,在匿名的心理状态下,可以不考虑‘我’的概念……”[2]6“开始释放其野蛮和破坏本能”,[2]6从这个层面剖析,弟弟其实是个孤独软弱的个体,表现在他于群体中容易彻底丧失自我意识、身份乃至生命。确切地说,弟弟一旦进入群体,就很难抗拒群体的暗示致使无意识人格凸显,木然从众。

弟弟从未正视自己的身份、地位与能力,落得一无所有的境地,最后索性逃离,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与其说这是一种生存方式,不如说是心灵的彻底驱逐。他领回家的对象和孩子,并不代表他打算或已经回归现实,恰恰说明他逃得更远,退得更深。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下是他残缺的人格。最后弟弟选择居家做饭、带孩子,彻底沦为了女性的附庸品,在婚姻的“装点”下心安理得做傀儡。“从此把接触世界的触须彻底地收回体内,收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成了一座自我封闭的城堡,自此远离了群体,同时也丧失了自我。 ”[3]10

弟弟作为影片的叙述者,伤感压抑,总以配角出场。“那时候大人都说我沉默得像个影子”暗示弟弟没有独立的人格,既无法自立,又无力抵抗现实,唯有自我掩埋,吸吮着虚无的时空。

三、“诗意地安居”:姐姐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其名诗《人,诗意地安居》中吟道:

……

人充满劳绩,但还

诗意地安居在这块大地之上。我真想证明,

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绝无。[4]

哲学家海德格尔更是将“人,诗意地安居”赋予存在主义的人本解读。姐姐,在影片中便是一个艺术人生的写照。她二十岁出头,简朴清丽,正如诸多评论所言“有一种清教徒式的气质”。然而她内心坚毅刚烈,为了梦想几乎甘愿付出一切代价,是理想与激情的化身。她不甘寂寞,渴望自由,拒绝平庸呆板的生活方式,有着美好纯真的爱情向往。

当她仰望天空,看到降落伞像一朵朵轻盈飞翔的巨大蒲公英翩然而降时,内心便燃起了当伞兵的梦想,以及对一个英俊伞兵的暗恋,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启了追逐梦想与爱情之旅。在应征伞兵宣告无果后,姐姐仍旧心有不甘,亲手制作了降落伞,系在自行车后座,于熙熙攘攘的街市中穿行,任凭蓝色的降落伞在空中随风飘扬。姐姐的执著委实令人感动。这一刻,姐姐的心是透明的,如澄澈的蓝天,纯净美好,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自在迷人,轻而易举地将观众带入一个由她编织的诗意仙境里。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姐姐在影片中几乎都是以独立的个体出现,即使出现在群体中,也多半罕言寡语,泰然自若。在姐姐的画面里,没有群体的纷争干扰,没有太多杂乱的声音,没有喧嚣与骚动,有的只是静静的自我观照。由此,姐姐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塑”,这意味着自由、自我,更是一种创造。真正的自我,如生长在悬崖边上的铃兰,即使艰难,也要幸福地开放。

然而高高翱翔的降落伞再美,再理想,也要落回人间,落回地面上。姐姐只是把幻想寄托于降落伞,或许她也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就如茫茫大海上没有航向的小船,漂浮不定,充满未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绝不愿像其他人一样,平庸地生活。姐姐的愿望看似缥缈虚无,但相比贫瘠匮乏的沉闷人生,她却是充实的。在世人眼中,她放纵不拘,然而唯有她自己清醒地意识到,梦想的可贵及梦想破灭的绝望,平凡的人怎能领会她那颗高贵的心灵。在街市上一路飞奔时,即便身后满是不解的眼光,即便周围狼藉一片,她也绝不放慢速度,只有在这追逐梦想的时刻她才是快乐的。以此种方式照料青春韶华,对她而言绝不过分。群体在姐姐眼中都不过是背景,她不曾在意旁人的目光,始终以个体的姿态独立存在,有理想,有追求,时刻盼望着插上飞翔的翅膀。

姐姐的人生是艺术的,是诗意的。诗意即情感,即人与人之间的爱。从影片中可以看到姐姐爱的能力,如在哥哥的故事里,请果子帮忙替哥哥出气,在弟弟被嘲笑时又找果子扮警察到学校为弟弟送伞,替他挣面子以及倒掉弟弟意图谋害哥哥的毒药水等情节,都可以看出姐姐有爱他人的能力。著名心理学家、哲学家弗洛姆认为,“真正的爱是内在创造力的表现,包括关怀、尊重、责任心和了解诸因素”,[5]378即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及创造性,不断努力,激发自身潜力与实现自我价值。“一切有能力爱别人的人必定也爱自己”,[5]379由于姐姐内在的充实,便具有了爱他人的能力,通过爱他人的方式来更好地实现自爱的目的,所以说姐姐的爱丰富且完满。

生活与美是统一的。日常生活不仅是美的源泉和基础,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种动人的形式。姐姐力图身体力行地把日常生活审美化、诗意化,如拉手风琴、做降落伞、烧制手工玻璃花,都属于超功利的层面。法国哲学家福柯说过:“使我惊讶的是,在我们的社会中,艺术只与物体发生关联,而不与个体或生命发生关联……每一个个体的生活难道不可以是一件艺术品吗?”[6]姐姐“为了拉琴而不顾沸腾的水壶、为了降落伞而舍弃处女的贞操、为了琴声而不惜动用苦肉计骗取老人的同情、为了逃离洗瓶子的工作而牺牲自己的婚姻”。[3]18姐姐的生活形式和内容由一件件洁净高雅的艺术品构成,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贞操、道德、婚姻似乎都是无足轻重的身外之物。她“此在”的生活与作为审美具体表现的艺术之间,完全没有边界,为此所做的牺牲也可以说是构成美的生存的一部分。

再看看生存美学,它的产生是因为规范化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现实社会的机体,所以个人对生活细节处的反抗与超越就是必要的了。姐姐充满诗意的人生和追求,可以看做是个体反抗社会既定规则和权力的手段,不仅要打破规则,颠覆权力,而且还有把自我作为一件艺术品——音乐与飞翔,不仅寓意真理与自由,也作为自我的象征。

四、结语

群体活动是人类生活必不可少的生存方式,也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途径。然而,在如今纷纷扰扰、人云亦云的社会环境,大多数人选择湮没于其中,个性泯灭,随波逐流。个体被群体吞噬,缺少自身的独特性与创造性。影片讲述的是七八十年代的故事,放在今天仍然具有巨大的社会效应。

影片中的孔雀开屏可以看作照亮生命的某些价值所在,真正能照亮生命的不是展示给世人看的现实物质,更不是掩埋自我而退居的“封闭的城堡”。它是一个完全自由的自我实现,尽管肝肠寸断,尽管泪流成河,依然左手牵着梦想,右手握住心灵,以一种清雅端然的姿态漫步云端,让人仰望,给人怀想。

[1]荀子.荀子校注[M].张觉,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6.

[2]勒庞.乌合之众[M].冯克利,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

[3]刘强.生如孔雀——从“孔雀”象征意义解读“孔雀”的主体意蕴[J].齐鲁艺苑,2005.

[4]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M].郜元宝,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5]弗洛姆.弗洛姆文集[M].冯川,等,译.北京:改革出版社, 1997.

[6]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d53360100n4a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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