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
2014-12-12梁炳青
◎梁炳青
山风
◎梁炳青
西边的云彩已渐渐淡去,天色暗淡了下来。晚风从屋后的山谷里贯过来,吹得竹林子哗哗响。
“叭叭”的枪声,从山那边响起,很清脆,还夹杂着不安的犬吠。
劳累了一天的爹光着脚板,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在敞坝上用水冲干净脚上的泥,点燃旱烟,惬意地吸了几口,捶了两下有些酸软的腰,然后抱着草往屋侧的柴屋走去。
爹刚跨进屋,差点被绊倒,随即听到微弱的呻吟。借着昏暗的光,模模糊糊地看到草堆里蜷着个人。
“汪——汪——汪”,四周的狗又在狂叫。这年月,兵荒马乱的,经常都在抓人,但哪里有藏身之所呢?中间是正屋,两侧是睡房,里间是灶房,灶房旁是茅厕,最边是柴屋。
爹在屋里跑了一转,又回来,急得直搓手。吼声越来越近了,已到了对面的坡上。情急之中,爹眼睛一亮,掀开茅厕粪坑面上的两块条石,一股熏鼻的气味拥了上来。粪坑很小,只有两三步宽,一人高。好在粪没满,粪水齐腰。爹把那人艰难地放下去,把石板盖上。
屋外响起擂鼓似的打门声,爹开了门,四个荷枪实弹的军人闯了进来,见了爹,问:
“喂,老乡,看见一个日本人没有?”
“日本人!”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望了望神龛上奶奶的灵位,但不知怎的,却说:“没看见,只听见屋背后的林子里响。”
房前屋后,凡是可能藏身的地方和箱箱柜柜都找遍了,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着。
确信人已走远,爹把那人拖了上来。爹点上煤油灯。啊,真是日本人!挺秀气的一张娃娃脸,二十不到。此刻,那人像一条才从岸上捞起来的快淹死的狗,全身湿淋淋的,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爹的头如裂了般:滚滚的浓烟,野狼似的嚎叫,晃动的军刀,奔跑的人群,奶奶的惨叫,如注的血……
一股热血涌了上来,爹随手拿起一把柴刀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人。
那人面色苍白,瑟缩着,毫无反抗地任凭爹揪着。
那人的眼里滚出几颗无声的泪珠。爹从来没伤害过人。爹心一软,用力把那人推倒在地,手一松,刀哐啷落地。爹伏在柴堆上哭了起来。
忽然,爹听到身后有声响。那人从地上捡起了刀。爹神色大变,惊恐地退后了一步。
那人闭上了眼,手起刀落,左手的五个指头,掉在了地上。
“他妈的,你还算个人!”爹恨恨地吼了一声,奔过去抱起了他。
他已昏了过去。
屋外,山风又起,吹得竹子呜呜地响。
第二天,日本宣布投降。
前年,有一位日本老人,在他的两个老儿子的搀扶下,找到了爹。爹就静静地卧在屋后的山上。他们在爹的坟前献了花,默默地跪了几分钟。四周寂寥,一道残阳,如血般地挂在天边,山风呜呜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