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迟来的道歉

李峥

岁月如歌，一转眼我已在班主任的岗位上耕耘了数十载，迎来送往多少学生，但周婷的贴吧事件却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那一天我正在隔壁班上课，课间一学生对我说：“老师，你班学生在贴吧上说得太过分了，你快去看看吧。”下课后我急忙打开贴吧，只见帖子上写着：“王晓兰，你配当班长吗？！你就是老班的一条狗，叫你干嘛就干嘛！我选的班服就这么不入你的眼吗？！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谁当班长都比你强，只有老班那种没长眼睛的女人才会选你！……”

红红的一号字体，满屏的惊叹号和问号，直呼班长真名的斥责，宣泄着作者极端的愤怒，究竟是谁对任劳任怨的班长有那么大的意见，连带着班主任我也成了一个“没长眼睛”的人！我找来了班长，看到这个帖子班长的眼泪夺眶而出，事情源于上周“一二·九”大合唱的班服采购，当时我让班长和团支书商量着购买，要求是物美价廉。在具体采购过程中两人发生分歧，团支书小周看中的那款要贵一些，而班长坚持要选购便宜的，强调老班的意见是“物美价廉”，班上大部分同学支持班长的选择，所以就购买了班长选择的那款，当时小周就不开心，但大家都忙着排练节目，没人在意。

显然，这个帖子是小周失落之余在网上宣泄情绪的“大作”。我安慰着委屈的班长，内心的怒火却不由地燃烧起来。我不禁回想起两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季午后，当时正在接待新生的我，透过熙熙攘攘的学生和家长，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老爸，都说了让你别来了，这么热的天，你身体也不好，而且省下来的车费都够我好几天生活费了。再说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好了。”“孩子，我不来怎么能放心呢？你妈走得早，我们相依为命了十多年，你要到外地上学，不送送你我怎么舍得？……”我听了非常心酸，抬头看了说话的父女俩，一个瘦弱但目光坚定的女孩映入眼帘，那就是恰巧分在我班的小周。由于开学的这一幕，我对她格外关心也非常信任，在我的鼓励下，她竞选当上了团支书。无论是德育主题班会、班级的团支部工作，还是班级的日常管理工作她都开展得有声有色，再加上乐观能干的班长，她们两人俨然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可真没想到我这么信任她、呵护她，她却公然辱骂我和班长。

我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刻把她找来臭骂一顿，但这有用吗？回想这几天的小周，看见我仍然是有礼貌地打招呼，班级事务仍然积极地参与，而班长也说没发现小周有何异样。可她为什么要在网上发表如此激烈的言辞呢？仅仅是通过网络宣泄负面情绪吗？但她应该知道这已经伤害到别人了，是不是她以为匿名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呢？

“老师，我该怎么办呢？”已经平静下来的班长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怎么办呢？要去与她对质让她赔礼道歉吗？这样确实捍卫了我和班长的尊严，可是对小周来说是不是一种新的创伤？她内心会如何解读这件事情？我和班长进行了沟通，懂事的班长认为我的担忧很在理，她告诉我小周表面上很积极要强，但实际上很敏感，如果公开去找她，她不一定会承认，反而会激化矛盾。在取得班长谅解的基础上，我决定对此事进行冷处理，希望班长的宽容能让小周自己觉醒。而我也反省自己在与小周的交往中压担子多，给予的支撑少，总觉得她懂事沉稳，忽略了她是一个长期缺乏母爱的孩子，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待人处事上确实需要成人更多的指导。从那以后，我经常找她谈心聊天，谈人生，谈理想，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习，关注她在班级管理中的困惑，告诉她在工作中要学会换位思考，注意与其他班委共同合作，加强沟通。我还鼓励她参加校系各种比赛，和她一起分享生活中的成功和挫折。

过了一个月不到，班长悄悄地告诉我，那个骂人的帖子被人删除了。在一次班会课上，我打开电脑，一个精美的Flash动画呈现在大屏幕上——周婷（化名），祝你生日快乐。大家的掌声响了起来，小周很意外也很激动。我笑着说：“这是班长提议的，你为大家做了很多的事情，今天是你的生日，她制作了这个电子贺卡代表全班送给你。我们一起唱个生日快乐歌好不好？”温暖的歌声中，小周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平平淡淡中一年过去了。

去年中秋节前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苏州120的电话：“这里是苏州市急救中心，你班学生周婷（化名）出了交通事故头部受伤，现在无法联系她的家人！”我的心一沉，这个五岁就丧母的孩子是去苏州和她父亲团聚的，不料惨遭横祸。我恳请医护人员先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并迅速联系她的父亲，可她父亲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心急如焚的我连夜赶赴苏州，在医院里，我见到头上缠满纱布的小周孤独地躺在病床上，看到我，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两个月后，小周病愈回校。我们班为她举行了欢迎仪式。欢迎仪式上，她泪流满面地说：“站在这里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不仅仅是因为车祸时老班不辞辛苦赶来，更是因为上次的贴吧事件中你们对我的宽容。虽然我悄悄地删了帖子，但一直没有勇气向你们道歉。我说得太过分了，我真的错了！老班，对不起。班长，对不起。”全班掌声响起，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此时一切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那次以后，她和班长成了好姐妹，两人还组队参加了学校的英语技能大赛并获得了一等奖。

“有时宽容引起的道德震动，比处罚更强烈。”对于一些敏感的孩子，我们可以用宽容等待她的觉醒，用智慧激发她的自我教育。虽然，这是一声迟来的道歉，但掌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学生真正的成长。

（作者单位：南京工程高等职业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