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维新派的人权思想
2014-12-12
19世纪90年代,世界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瓜分世界的斗争更加激烈。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后,各帝国主义列强按照“利益均沾”的强盗逻辑,纷纷来中国开矿、办厂、修路,进而强占租界,划分势力范围,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中国的民族危机空前严重,挽救民族危亡已成为中国人民的当务之急。如何避免被帝国主义瓜分,避免亡国灭种的大祸,已成为全国人民普遍关心的中心问题。救亡图存的戊戌维新思潮的高涨,是和这个中心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帝国主义的加紧侵略,促使国内阶级矛盾的加深和激化。清政府由于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财政收支紧张,封建统治者除向帝国主义借债款外,加紧搜刮剥削广大人民,把沉重的负担转嫁到人民身上,各种差役、苛税极为繁重,从而加深了人民群众同封建统治集团的矛盾,出现了反抗清朝统治的农民暴动和秘密结社的起义,革命形势的开始形成,促进了戊戌维新思想的发展。
戊戌维新思想的高涨,也是民族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的结果。随着民族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从地主阶级和官僚买办阶级中分化出来的民族资产阶级,开始登上政治舞台,并发动了改良主义政治运动,他们要求从封建统治者手中分得一些参政权,实行某些资产阶级性质的政治改革,以挽救迫在眉睫的民族危亡,于是,发生了戊戌变法运动和变法维新思潮的高涨。维新派的人权主张,主要有以下几点内容:
一、以进化论为基础,主张变法维新
为了论证变法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维新派以进化论为武器,宣传宇宙万物无事不变,无时不变,而且总是向前发展进化的,人类社会的发展也一样,先进的资本主义制度代替腐朽的封建制度是必然的。
康有为宣传“公羊三世论”①的进化学说。康有为把这三世与古代典籍《礼运》篇中的小康及大同思想结合起来,并用资产阶级进化论的观点加以解释,认为人类社会由“据乱世”到“升平世”再到“太平世”的发展过程,就是政治制度由君主专制到君主立宪制再到民主共和制的发展过程。他把“三世说”看成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从而证明用资产阶级君主立宪制代替封建君主专制,是政治制度合乎规律的发展。
据此,康有为认为,进行变法是形势和时代发展的需要,是救亡图存、实现国家独立富强的必由之路。他说:“观大地诸国,皆以变法而强,守旧而亡”,“观万国之势,能变则全,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1]因此中国要自强,除变法外,再无别的出路。他劝封建统治者要“以开创之势治天下”[2],不应守旧因循走老路,必须迅速变法,挽救民族危亡。
为了呼吁救亡图存,自强保种,严复翻译了《原强》《天演论》等进化论著作,给变法维新提供理论武器。严复在介绍达尔文进化论时,突出宣传了生物进化的动力是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即“物竞天择”的观点。他介绍说:
达尔文者,英之讲动、植之学者也,……垂数十年而著一书,曰《物种探源》。……其一篇曰物竞,又其一曰天择。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天择者,存其宜种也。意谓民物于世,樊然并生,同食天地自然之利矣,然与接为构(碰到一起就互相斗争),民民物物,各争有以自存。其始也,种与种争,群与群争,弱者常为强肉,愚者常为智役。……动,植如是,民人亦然。民人者,固动物之类也[3]12-13。
严复认为,生物界正是通过这种优胜劣败的竞争,通过同外界环境的适应与斗争,优者、适者传种繁殖,劣者、不适者消灭淘汰,从而不断向前进化的。显然,严复并不是要在这里讲生物学,而是要通过这些告诉人们:在中国大大落后于西方,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形势下,中华民族要保种生存,独立富强,就必须发愤图强,及时变法维新,向前进化,以赶上时代的步伐。他话重心长地说:“是故,天演之秘可一言而尽也……进者存而传焉,不进者病而亡焉。”[4]
《天演论》等著作的出版,达尔文进化论的传入,为中国人提供了一种新的认识世界的理论武器,在中国思想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它大大激发了人们奋发图强的精神,使人们进一步认清了在中国进行变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蔡元培说:“自此书出后,‘物竞’、‘争存’、‘优胜劣败’等词,成为人人的口头禅。”[5]
二、宣传契约论,主张民本君末
出于对自由、平等、民主的向往,维新派又对封建君主专制进行了猛烈批判。维新派借用儒家的“民贵君轻”,宣传资产阶级的民权、民主思想,批判“君权神授”和君主专制。康有为认为天生人,人人平等,国家是由平等的民族组成的,众人为安排公共事物,推举一人为大家服务,这人就是君王。王就是为天下民办天下事,“得民信用,为民公用”[6]195,因此,不是君尊民贱,而是君仆民主,不是君权神授,而是君权民授。他认为,衡量君王的标准是“民心向背”,“天下归往谓之王,天下不归往,民皆散而去之,谓之匹夫。以势力把持其民谓之霸,残贼民者谓之民贼。夫王不王,专视民之聚散向背名之。”[6]195他提出君不好,民可驱逐,君犯罪,司法可执天子等主权在民的思想。康有为以“民心向背”来解释王权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是用资产阶级的民权思想来批判君主专制制度,进而为实行君主立宪政治制造舆论。
严复也用资产阶级“契约论”的观点解释君、臣、民的关系以及君主和国家的产生。他尖锐驳斥了唐代韩愈关于“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的谬说,认为君主乃是远古时代人民为了共同利益的需要而推举出来的。他说,在上古时代,由于人民终日从事生产劳动,无暇“锄强梗”,“防患害”,“自卫其性命财产”,于是便根据“通工易事”的原则,“择其公且贤者,立而为之君”,以管理众人之事,并出“什一之赋”给他作为办理“刑政甲兵”的经费,而且,因为“君不能独治也,于是为之臣,使之行其令、事其事”。这样便产生了君主和国家。由此,严复得出了以下的结论:第一,君、臣、刑、兵等都是为了保卫人民的需要而产生的,并不是天生的东西,“君臣之伦,盖出于不得已也”,并非是什么‘道之原”。第二,“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国者斯民之公产也,王侯将相者通国之公仆隶也。”因此,“民贵君轻”的说法实乃“古今之通义”[7]。
为了兴民权,梁启超也激烈地抨击了君主专制。他认为君主专制是“横暴混浊”之政体,专制帝王是“民贼”。他揭露了“数千年民贼既以国家为彼一姓之私产,于是凡百经营,凡百措置,皆以保护己之私产而设,此实中国数千年来政术总根源也!”[8]90他认为国家政权并不是君主之私产,而是“国民之公器”,国家就是“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9]强调人民是国家的真正主人,从而否定了“朕即国家”的观点。
谭嗣同吸取了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观点,并继承发挥了中国古代的重民思想,旗帜鲜明地提倡“民本君末”,废君权、兴民权”,否定了“天子挟天以压制天下”的君权神授论。在《仁学》卷下中,他说:
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则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于是共举一民为君。夫曰共举之,则非君择民,而民择君也。夫曰共举之,则其分际又非甚远于民,而不下侪于民也。夫曰共举之,则因有民而后有君。君,末也;民,本也。天下无有因末而累及本者,亦岂可因君而累及民哉?夫曰共举之,则且必可共废之。君也者,为民办事者也;臣也者,助办民事者也。赋税之取于民,所以为办民事之资也。如此而事犹不办,事不办而易其人,亦天下之通义也[10]60。
他以此来说明君主不是天生的,是民选的,君主不过是人民的办事人员。君权由民所赋予,如不符民需,民就可以把它废掉,不是君权神授,而是共举共废之权在民。他认为,封建君主专制让君主凌驾于民众之上,完全违背了民本君末的公理,是本末倒置,因此,必须废除君权。
三、批判封建伦理制度,宣传资产阶级民权思想
康有为认为天下国家为天下人公有,非一人一家私有。他反对帝王世袭,反对封建等级制,主张以才德用人,要求政治上人人平等。他对有人诞生王家,乳臭未干即承袭皇位,而有人投身寒门,虽有博学奇才,也不被重用,只能当边蛮奴隶的不平等现象,发出深深的感叹,“同是天子,实为同胞”[11]12,为何一出生就有贵贱差别不平等呢?
维新派还揭露封建纲常伦理道德对广大妇女的压制和迫害。康有为控诉封建统治阶级伤天害理,对广大妇女“抑之,制之,愚之,闭之,囚之,系之,使不得自立,不得任公事,不得为仕宦,不得为国民,不得预议会,甚且不得事学问,不得发言论,不得达名字,不得通交接,不得预享宴,不得出观游,不得出室门,甚且斫束其腰,蒙盖其面,刖削其足,雕刻其身,偏屈无辜,偏刑无罪,斯尤无道之至甚者矣!”[11]126他根据资产阶级天赋人权论宣传民主、自由、平等、独立的思想,要求打破男尊女卑封建礼教的束缚,呼吁男女平等,主张妇女参加国家政权,他说:“君与臣且当平,况男子之与女子乎?”他指责剥夺妇女参加议会的权利,乃是“侵天界而夺人权,不公不平甚者矣!”指责不让妇女事学问,乃是“抑人才,塞文明”,背天理,逆公理的。他对封建制度压迫下的广大妇女寄予深厚的同情,他大声疾呼,“吾今有一事为过去无数量女子呼弥天之冤,吾今有一大愿为同时八万万女子拯沉溺之苦,吾今有一大欲为未来无数量不可思议女子致之平等大同自立之乐焉。”[11]126康有为这些反对纲常礼教的主张和解放妇女的思想,在当时条件下是难能可贵的。
谭嗣同揭露了君主奴役剥夺人民的种种罪恶,指责“君为独夫民贼”。他说:“两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10]54又说:历代君主视天下为私产,“竭天下之身命膏血,供其盘乐怠傲,骄奢而淫杀”,“供一身之不足,又滥纵其百官,又欲传之世世万代子孙,一切酷毒不可思议之法,由此其繁兴矣[10]55”。他谴责封建帝王对人民的暴政是“黑暗地狱”,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平等。他愤慨地质问:“夫彼君主犹是耳目手足,非有两头四目,而智力出于人也,亦果何所恃以虐四万万之众哉?”[10]57他对封建暴君充满了仇恨,大声疾呼,要冲决君主专制之网罗,变不平等为平等。
梁启超民权思想的基本内容是要求“人人有自主之权”,主张人们应当各尽其力,各得其利,任何人只要为国家尽了义务,就应当享有应得权利。他说:人人“各尽其所当为之事,各得其所应有之利,公莫大焉,如此则天下平矣。”[8]34他认为这种“人人有自主之权”的民主政治,同“收人人自主之权,而归诸一人”[8]34,以一人而夺众人之权的专制政治是根本对立的。他说,西方国家所以蒸蒸日上,兴旺发达和富强,是因顺应“变易之公理”,或进入君民共主之世,或进入民为政之世,实现了民权政治。而中国长期进化缓慢,国家积弱不振,是因违背“变易之公理”,“君主之世”太长,没有民权政治所造成。“君权日益尊,民权日益衰”[121],是中国贫弱的根源。他还说:“西人百年以来,民气大伸,遂尔勃兴,中国苟自今日昌明斯义(指民权主义),则数十年其强亦与西国同,在此百年内进于文明耳。故就今日视之,则泰西与支那诚有天渊之异,其实只有先后,并无低昂。”[13]他认为,民主政治是当今世界历史的潮流,是各国政治制度发展的必然之路。他希望中国学习西方开放民权,实行“人人有自主之权”的民主政治。他认为,民主政治一定要代替专制政治,民主政治一定要在全世界和中国获得胜利。
严复在《原强》一文中说:“夫所谓富强云者,质而言之,不外利民云尔,然政欲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3]25他还在《老子评点》中说:“故今日之治,莫贵乎崇尚自由,自由,则物各得其所自致,而天择之用,存其最宜,太平之盛可不期而至矣。”[14]这就是说,崇尚自由,提倡个人自由、自由竞争、自由贸易,才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富强的本质。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政治,只是“自由”的产物,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实行自由政策,是遵循“物竞天择”规律的。因此,他认为只有实行“自由为体,民主为用”的原则,才能挽救民族危亡,使祖国富强起来。
注释:
①“公羊三世”论是指东汉的何休在《公羊传注》中提出的历史发展的三个阶段,即由“据乱世”到“升平世”再到“太平世”。
[1]康有为.应诏统筹全局折[G]//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197.
[2]康有为.上清帝第二书[G]//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140.
[3]严复.原强[M]//严复文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4]严复.天演论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37.
[5]蔡元培.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M]//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4卷.北京:中华书局,1984:352.
[6]康有为.孔子改制考:第8卷[M].北京:中华书局,1958.
[7]严复.辟韩[M]//严复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32-36.
[8]梁启超.中国积弱溯源论[M]//梁启超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
[9]粱启超.少年中国说[M]//梁启超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77.
[10]谭嗣同.谭嗣同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1]康有为.大同书[M].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
[12]粱启超.西学书目表后序[M]//梁启超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493.
[13]粱启超.与严幼陵先生书[M]//梁启超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692.
[14]严复.老子评语[M]//严复集: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1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