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与颠覆
2014-12-12邵丽
邵丽
写完《刘万福案件》之后,我发誓不再写类似题材的东西了。把这样的人物领到读者面前,虽然引起数十万人的围观,可是那于改变他的命运,并没有任何裨益。甚至往深处说,即使解决了他的问题,那孙万福,陈万福,张万福们的问题呢?那些问题时时刻刻在产生和堆积。他们为生活的重轭所规定和压迫,几乎没有翻身的能力。
可是后来我翻看日记的时候,又看到了齐光禄。从看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我明白已别无选择。我得颠覆自己的想法。
这篇小说交出去很久,齐光禄那带着风声的刀光,还一直纠缠着我,有时候会在我独处的时候上下翻飞,嗖嗖作响。不管从任何意义上说,齐光禄都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一个坏人。
在这部作品里,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应该成为好人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成了坏人?就齐光禄本人而言,他对周遭世界的宽容和忍让,我觉得很少有人能做得到。如果有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他会成为一个好老板、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可是,就连这一点卑微的希望之光,也有人一点一点地把它掐灭。说实话,当他怀揣着那把日本刀走向操场的时候,我的内心世界是十分忐忑的。我看见他拖着伤腿在跑道上迎风而立,看见他从腰里抽出大刀,看见他举起刀扑向仇人——其实查卫东也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另一个受害者——并一刀一刀地发泄着内心的悲愤……写到这里,或者每每读到这里,我既血脉贲张又泪流满面,久久地回味着这个细节,五味杂陈。即使那是百分之百的错,我也不忍心让他停下来。那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生命绽放,如飞蛾扑火般决绝。我更不忍心指责他,因为我没有资格那样做。
我深深地知道,在一个文明社会里,别说对恶行赞许,即使对它过度沉默,也算是一桩恶行。但是,在现实的窘况里,往往使我们的选择如此悖谬和逼仄———我们追求进步,但进步不是以某些人的退步为代价的;我们创造文明,而文明如果没有公平作支撑,迟早会崩塌下来,跌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