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眼神
2014-12-11董晴月
◎董晴月
致命眼神
◎董晴月
四年了,几乎每个夜晚,我的梦里都会再现这段被抢的经历。
清晨,街上还很安静,我手提提包,刚走出家属院大门,身后猛然一阵摩托车轰鸣,我回头张望,好心让路,可就在这极短的一瞬,司机身后的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提包,随即我被带着往前跑去。顿时,我被震惊、愤怒和一刹那里急聚的反抗意识攥住。我的手被勒得生痛,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也知道这样跟着跑下去,早晚会被甩掉。可我固执地坚持着,坚持着。因为包里除了我的手机,还有一万多块钱。那是我前一天去总公司时,好心帮十几个好朋友领回的年终奖金。那一刻,我能做的,除了拼命地攥紧提包带子,便是愤怒地瞪那个人,用尽所有心力地瞪那个人,那个虽穿着鼓鼓的泡泡衣,罩着盔甲般的摩托车帽盔,我也能辨别出身形年轻修长的男子。就算最后提包带子被硬生生地扯离我的手,提包被抢走了,我也没有完全放弃。我的眼睛一直都追着这个男子,怒火喷烧地追着他,似乎要掘开他的胸口,看到他内心去!
多么年轻修长的身体啊!我想,青春的少女应该是被这样的男子爱和保护才对,我为什么被他抢劫了呢?
就在提包脱离我手的那一瞬,我的手和这年轻男子的手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可能是因为恨,后来这年轻男子的身影,以及我和他手触碰的这一瞬,便烙在了我的大脑里。
这晚,当我在舞厅的黑暗里坐稳,这个清晨,这段被抢的记忆,便又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那时,我参加工作还不到两年,单纯得还没有应对这种事的能力。我把这突发的不幸说给领导和同事,不但赔上了两年的积蓄,同事和领导对我还起了猜忌。不但不再信任我的能力,对我的为人也产生了怀疑。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个惨痛的打击。
我恨,我实在恨!!我不明白自己做一件好事,为什么要遭这样的报应。为了自尊,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单位,我发誓要找到这双手。为了能找到这双手,四年里,我不知换了多少工作。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年轻男子的手上,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至于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手实在骨感而柔滑,就一把抓了上去。当那人看着我的手说:“怎么?想拉郎配呀?”羞得我半天无语。最近,我又迷上了家属院西边一二百米的这家舞厅。因为有人透给我,舞厅这一带是抢包党最爱出没和逗留的地方。而四年前,抢我包的摩托车就是从舞厅这里朝我开过去的。
四年了,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啊!可我坚信,只要上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能辨认出那双手来。而每当我回忆这段记忆,就像在给自己打气,浑身顿时就会充满斗志和力量。因此,当我双眼逐渐锐利,便鹰般的在黑暗里搜寻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径直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我不由一愣,可我只习惯性地朝他的手看了一眼,顿时便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于是,我优雅而淡然地向他
伸出了邀请的手。
“请,请和我共同舞上一曲。”
“好的。”那时,青年男子坐下后,刚点着一支烟,便一边摁灭,一边应着站起。
当我们双双滑入舞池,我的左手搭在他的右肩上,我的右手握在他的左手心里,我心里便响了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错不了,抢了我的包,并让我丢了工作,吃尽苦头的那个人,就是他!”
即便时间过去四年,我也清晰地记得,我和这人的手触碰的那一瞬。那一刻,我碰到的虽只是他手的外沿,小拇指及拐弯处,可我却由此推断出了它的要害:硬挺而富有骨感,柔滑而细腻。
我还上网查了这种手的资料。资料上说,拥有这种类型手的人,多爱从事轻巧的脑力或高端的技术职业,其中也包括偷盗。
偷盗也是一种职业?我当时很意外。记得那时我曾愤愤地想,如果碰到他,一定要好好地质问他:你可以从事许多轻巧高端的技术职业,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偷盗这一行?我要将他绳之于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当我面对他,当我随着他在缠绵而柔情的舞曲中翩跹时,我竟想和他成为朋友。连我都为自己的变化感到惊讶。
既然被偷的创伤已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不如认识他,去了解更多残酷的现实,以让自己更加成熟。我想。于是便主动和他搭讪:“一碰你的手,就知道是干轻巧技术工作的。”
“也算是吧。”他的语气里竟透着毫不掩饰的自得。
于是,我被激怒了。
“也算是吧?”我怒目圆瞪刺向他,“那,到底是什么轻巧的技术工作呢?不会轻巧到不劳而获的程度吧?”
“你,别,别这样看我。”他一下就局促紧张起来,眼睛不安地扫视着周围,手指稍稍在我后背上摁了一下,悄声说:“借一步说话。”然后就拉着我向舞厅的一角走来。
舞厅的一角是灯光打不到的地方,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脸的轮廓,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个我早不干了。”他在黑暗里说,接着点燃了一支烟,猛吸几口,弹了一下烟灰,又说:“我现在在干食品加工。”
原来,他不但认识我,还记得四年前的事情?!我心里顿时一阵轰鸣。
“食品加工?”我挖苦道,“这可不比那啥,多辛苦啊是不?”
“不,很轻松!而且挣钱也比以前容易得多了。”他坦荡地说,似乎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还似乎有些歉意。
这可真让我意外。
“哦,会这样?我,我刚才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喜欢和各种另类的人交朋友,听他们讲他们独特生涯的故事。”在极短的时间里,我极力地镇静着自己。
没想到他却说:“那太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你感兴趣的故事。这样吧,改天你来我的办公室,我讲给你听。”
接着,他迅速掏出个小本,在上面刷刷写了几行,便朝我递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和拒绝,那纸条已经在我手里了。我不禁紧张地想:难道他又盯上我了,设下了圈套让我钻?
可为了挑战,或许也为了某种猎奇心理,我去了——之前,我做了充分准备,比如为了让他说出偷我提包的经过,我准备了三套说辞,还特意准备了个录音笔带上,甚至为了自卫,我还贴身带了把水果刀——按着他纸条上的地址一路找过去,我走进了一个气派典雅满屋字画的办公室。
那致命的眼神,
改变了我的命运,
却又为何像一片阴云,
缠绕在我心上挥之不去……
他却吟着一首诗朝我走来。
我突然就觉得和他很熟,有些像朋友起来。因为就在前几天我还和《致命的眼神》的作者,在博客里聊得火热。
“原来你也知道这首诗。”我便说他,“没想到你说的故事是这样的诗情画意。”
“都是受你影响啊。”他也活泼起来。
“受我影响?”
他见我一脸茫然,就笑了,说:“你还是写东西的呢?也不想想,为什么我一进舞厅,就直奔你而来了?”
“啊?!原来你真有蓄谋,难道你还想……”可我激愤的话还没喊完,就被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正是我四年前被他抢走的那个包!的确是那个包,我到死也不会忘记,鳄鱼皮的,明亮的那种黑,上面有隐隐约约的兰花。他把包往我面前推了推,有些羞涩地说:“今天,让你来,就是还你这个,里面应该什么也没少。”
我拿起包,打开来检查,除了笔记本外,身份证、工资卡、手机、钱,还有包每个人工资的条子,和出门放在里面的手巾纸都原封未动,我不禁诧异。抬头看向他,他却给我讲起了故事。
他说他四年前决定抢我的包,是因为无意中听到的一段话。那时他和一个同行正在我家属院附近的一个手机店里踩风,听到一个声音问:“怎么回来那么晚?”
“到单位领奖金去了,一会这个让我帮着领,一会那个让我帮着领,就拖到现在。”我说。
于是,他便伸头看过来,见我拎着的包鼓鼓的,断定一定不是一个小数目,便约好一个同行,第二天早早就起来等候在家属院西边舞厅附近。没想到我竟出来的
格外早,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于是就发生了四年前的事情。
后来他却对我说:“可自从抢了你的包,我再也没有偷或抢过别的东西。因为,那天你的致命眼神,太让我震撼了。它倔强、锐利,却又无比纯洁干净;它像一把闪闪发光锋利无比的刀,又像一个会说话的精灵。它一直纠缠着我、跟踪着我、窥视着我,白天它使我不得安宁,夜晚它使我无法入眠,就算我躲在床底下,它依然跟着我,看着我……我根本没法再偷东西,每当我想动手,那眼神就朝我逼过来,看着我,瞪着我,似乎要穿透我。”
“后来我为了赎罪,为了心里得到一点安宁,就开了家小小的食品加工厂。几年来,除了疲乏得实在不行了睡觉和吃饭,我几乎一刻也不敢停。我用不停研究怎么把活做得更精更细来分散注意力,我用超负荷劳动来忘记那眼神,为此订货的越来越多,我就把那些过去和我一起偷抢的人吸纳进来,后来又吸纳了不少下岗职工,厂子一次一次地扩大,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的规模。”他说到这停了下来。
“真是祝贺你了。”我的心里却酸酸的。
他倒为此成就了,我虽然找回了当初丢的包,可心灵的创伤,所有的煎熬和痛苦,还有那一切一切的损失,又该如何弥补呢?我想着,大概是觉得已无法惩罚他,而感到有些失落,便拎起自己的包,准备退出这阔大气派的办公室。
这时,他却像猛然想起,赶紧俯身把我往办公桌前的那把交椅上让去:“你请坐,我还有话给你说!”
我很讶异,问:“你的弃恶从善的历史不是都给我讲完了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有些结巴地说:“还,还没有讲完。”
“那你说。”我有些不耐烦,便一屁股在那把交椅上坐下。
他沏上一杯茶,朝我递过来,有些羞怯地说:“我是说,即便这样,我也无法摆脱你那致命的眼神。”
我不做声,只看着他,看他还会说些什么。
他在附近的沙发上坐下,搓着手嗫喏了一阵,终于说:“后来我便开始想办法了解你,听说你丢了工作,我很不是滋味。后来听说你一边打工,一边写作,我真为你欣慰。我从你笔记本里找到你的QQ号,就经常进你博客,甚至也研究起写作来,这首《致命的眼神》……”他说着说着,脸就冒汗了,红得像鸡冠子。
他见我惊愣在那里,突然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我诚请你来,是为了聘请你做我食品厂的总经理和主人。”
“你说什么?”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他的脸越发冒汗,越发红了,说话也越发结巴了。
“我,我,我想,只有聘请你,你来管理这个厂,做这个厂的主人,我用一生为你服务,为你效劳,心才能真正舒坦安宁。”他不敢看我,只低着头说。
那一刻,我猛然就想起了那个晚上在博客上对他说的那些话,羞涩得只想用杯子把整个脸都遮盖住。
(责任编辑 张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