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涞水县义安镇高洛“音乐会”调查报告
2014-12-11杨丽
杨丽
(南阳师范学院音乐学院)
河北省涞水县义安镇高洛“音乐会”调查报告
杨丽
(南阳师范学院音乐学院)
“音乐会”是活动在河北省中部和北京、天津郊县的一种民间音乐组织、属于民间香会组织的一种。多年来它以悠久的历史、古朴的乐风、香醇的乡土气息吸引着众多中外学者不断对其进行研究,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笔者于2014年农历正月十二至正月十七对冀中地区较有代表性的音乐会——涞水县义安镇南、北高洛“音乐会”进行了实地考查。下面是我几天来通过考察所得到的一些知识和启迪。
涞水县 高洛 “音乐会” 调查
一、音乐会的“开坛”“坐坛”“收坛”
(一)开坛(北高洛音乐会正月十三早上的开坛仪式)
在村内临时设灯棚、祭坛祭祀神灵,民间称“开坛”正月十三早八点,我们观看了整个开坛仪式:挂像——在前一日布置好的官房子和外面临时设置的后土灯棚内悬挂神像,棚外鸣放鞭炮;开坛——香头带领文坛人员在坛前烧香、磕头,武坛人员打法器套《开坛合息》;请神——文坛唱诵《迎神赞》、武坛打《长三牌》;安神——文坛念《心经》、武坛打《长三牌》,结束。整个仪式持续四十分钟,只有音乐会人员参加。
(二)坐坛(北高洛音乐会正月十四下午的坐坛仪式)
乐社于坛场举行仪式并坐于棚内演奏音乐,民间称“坐坛”。正月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每日上午和晚上均“坐坛”。下面是北高洛正月十四下午“坐坛”仪式的过程:
正月十四下午两点十分,音乐会在官房子演奏坐坛、进香。两点半左右,村民们陆续前来,村民们在官房子外临时设立的神坛前跪拜磕头,并把带来的香自己点燃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中。村民们跪拜烧香后,都走进官房子,听一会儿音乐会的演奏,看一圈挂着的神像与碑文。音乐会从仪式开始到结束所演奏的曲目为:《三皈赞》《五善佛》《琵琶论》《金字经》《饿郎子》及打击乐《粉蝶大套》《七字板》。中间亦有间歇休息。近五点时,已无村民前来,五点十分,音乐会十四下午的坐坛仪式全部结束。
(三)收坛(南高洛音乐会正月十六晚的收坛仪式)
收坛就标志着整个春节期间仪式的结束。下面是南高洛音乐会正月十六晚的收坛仪式:
正月十六夜晚,音乐会会员糊了十二个 “表”。“表”是用黄纸叠成的长方形诸神牌位,每个表上都贴有一片红纸,上面分别写着敕封二十四褚天、十殿阎君、四值工曹、财神土地、文殊菩萨、十大冥王、后土皇帝、玉皇大帝、天地三界十方万灵宰真、准提菩萨、地藏五菩萨之神位(所写的格式均为敕封……之神位)。然后将表放在坛桌上供,音乐会文武坛则轮番唱奏。九点钟以后,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前来官房子大院内的神坛前跪拜磕头,并把带来的香自己点燃插在神像前的香炉中。十点左右,人越来越多,村民们在十六晚上倾巢而出的烧香、逛灯棚行为,俗称“丢百病”。近午夜十二点左右(据村民们说,以前总是到夜里两点左右),开始点燃爆竹,文坛在坛前焚表,然后吹奏《三皈赞》,旁边有会员跟着唱诵,然后武坛在一旁打《长三牌》。最后全体会员在后土神像前轮流磕头,并摘下神像收坛,至此全套仪式结束。
不管是开坛、坐坛还是收坛仪式的过程中,我都深深地体会到了乡民们那种纯朴、真实的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感情,尽管这种感情的渲染是在浓厚的宗教背景下所进行的。
宗教是一种奇特的文化形态。它所反映的是人与自然以及人与社会的两种关系,是人对这两种关系的评价、态度和处理方式。宗教在一定的时空范围内影响了人们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方式。在中国农村,传统的自耕自足的小农经济基础造成中国人的宗教信仰谋求对现实生产和生存现状有直接的救助。而在南、北高洛,通过“音乐会”这一鼓吹乐社的活动与乡民们的祭祖崇神的结合,一方面,乡民们对美好生活的祈盼,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希望都在与音乐相结合的活动中得到了一种高层次的升华。另一方面,“音乐会”在传承传统音乐的同时亦传承着村民们的宗教信仰。音乐与宗教的结合使我们触摸到了古朴的乐风、村民的祈祷,感受到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古老文化。
二、热闹、红火的“踩街、穿插”仪式
南北高洛的四个乐社(南高洛音乐会、南高洛南乐会、北高洛音乐会、北高洛南乐会)间的相互拜会,游村踩街,被村里人称为“穿插”。据说穿插时场面非常热闹,颇为壮观。正月十五,我有幸真实地感受了这种仪式的魅力。下面是整个仪式的过程。
南高洛音乐会在拜会前为其他三家乐社各备“拜帖”,也称“贴文”,分别为:
南高洛南乐会全体 谢 音乐会全体 同谢
北高洛村南乐会合会人 谢 南高洛村音乐会同谢
北高洛村音乐会合会人 谢 南高洛村音乐会同谢
上午踩街,整个过程如下:
9点钟左右,南高洛音乐会从官房子出发,一出院,开始演奏比较欢快的《翠花开》。
先到南高洛南乐会官房子,给南高洛南乐会“拜会”。
南高洛南乐会会员也会在官房子门前早早等候以“接会”,进门时,音乐会先行,南乐会随后跟进。北乐会会头会把拜帖呈现给南乐会会头,向神像敬香跪拜,会员相互揖礼,拜会拜年。并合吹《三皈赞》,完成仪式后,两家乐社会员拿起乐器一起出院,并一起吹打行进,所吹曲目是《小二番》,前往北高洛南乐会拜会,队伍次序是音乐会在前,南乐会在后。
北高洛南乐会已经在官房子前敲锣打鼓,演奏“接会”。在此处,三会的打击乐手在一起共同打一套打击乐《七字板》。后南高洛音乐会在北高洛南乐会的官房子前所搭的帆布棚(北高洛南乐会官房子前没有庭院,每年都在房子前用帆布打一个棚)里吹奏《琵琶论》、《对答平》、2个《饿郎子》、3个《撒网》,最后以《撼东山》收尾。同时,南高洛音乐会、南高洛南乐会的两个会头把拜帖呈现给北高洛南乐会的会头,并进入官房子为北高洛南乐会的神像“白衣观音”敬香跪拜。两家南乐会的会员在一边相互敬烟拜年。
三会一起,前往北高洛音乐会拜会。次序是:南高洛音乐会、南高洛南乐会、北高洛南乐会。北高洛音乐会的会员已在官房子前沿路站成一排,敲锣打鼓,以示“接会”。此时,南高洛北乐会在官房子前吹《前神佛》,又与南高洛南乐会合奏《三皈赞》。后南高洛南乐会会员在官房子前的一排案桌前坐下(北高洛的官房子无院子),先后吹奏《朝天子》《五富荣》。而前来的三家乐社的会头,把拜帖呈现给北高洛音乐会的会头,并在其引导下,进入官房子为北高洛音乐会的后土神像敬香跪拜。其他会员在一边相互敬烟拜年。最后,南高洛南乐会会员退出座位,南、北高洛音乐会会员入座,以其吹奏《普庵咒》。
四会相集,一起绕村“踩街”。次序是:南高洛音乐会、北高洛音乐会、北高洛南乐会、南高洛南乐会。各家乐社“行乐”的顺序是:云锣、管子、笙、笛子、鼓、铛、铙、钹。这是春节仪式中最为壮观的一幕:四会汇聚,鱼贯而行,笙管绕梁,锣鼓弊空。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驻足围观。
一起走回南高洛音乐会官房子。待四会会员走近官房子时,早一步回来等待在门口的会员开始点燃鞭炮。鞭炮声声,与乐声交应,把节日气氛渲染得红火淋漓。而此时,官房子的庭院中的一长溜桌案上已摆满香烟、茶水。三家客会的会头,在南高洛音乐会会头的引导下,进入官房子向神像敬神拜跪。院落中,南、北音乐会共吹《金子经》《五声佛》小曲。南、北高洛的南乐会会员则吹奏《世上只有妈妈好》《十三不亲》等流行歌曲。其后,音乐会会员再次在院子中燃放鞭炮,刹那间,笙管齐鸣,鞭炮齐放,村民拥庭,异常热闹红火。这段时间约持续15分钟。
中午12点,仪式完成。各会会员相互告别。南高洛音乐会集体吃会饭。
其实,这种春节仪式也是加强个人与个人、家庭与家庭及全体乡民与社区之间紧密联系的手段。中国人生活中根植于农耕节气性的周期性仪式,而由音乐会这一社团在特殊时期举行了旨在团结成员的仪式。音乐会在活动场地聚集,弘扬出和睦精神。乐社将消极的禳灾祭奠转化为积极的邀福祈祥。习俗是凌驾于构成习俗的个体之上的社会性制约力,它迫使乡民参与并在其间的艺术娱乐中体验着仪式诱发的社会精神。
三、乐社的传承问题
我们先来看一组北高洛音乐会会员的基本情况:常参加演出的16名会员中,70岁以上3人,60—70岁之间5人,50—60岁之间 5人,40—50岁之间2人,30—40岁之间有1人。可以看出,音乐会的主要成员都年龄偏大,30岁以下更是无人。这不由得使我们担忧乐社的后继无人及其生存前景、传承的问题。通过同李俊兰、阎富才等老乐师们的交流,我感受出了他们也普遍对音乐会的前景表现出相当的担忧。据他们介绍,现今村里的年轻人都不大愿意学,很多都外出打工挣钱。同时,现今“音乐会”的乐师们普遍年龄较高,大部分在50岁以上,年轻的寥寥无几,北高洛音乐会最年轻的阎文山师傅也已32岁了。随着老乐师们逐渐退出舞台,音乐会今后何以传承?音乐会的生存前景何在?
这是一个很现实和值得思考的问题。不可否认,在当今市场经济社会大潮下,在我们长期以西方专业音乐模式作为主流音乐学习的背景下,这种存活在民间的、没有或很少受到西方音乐文化影响的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并不很受关注。当然,近年来许多知名学者对其进行了不断的研究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国家也加大了对传统文化的扶持力度。但说到底,这些都是外部的因素。面对无人愿学、无人继承的局面,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去保护、扶持这一浓缩着中国古老而优秀文化的乐社?
其实,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繁盛、衰落的过程,而其繁盛与衰落都必然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能说在现今的社会背景下,音乐会面临着衰亡。但现今的市场经济大潮还是对音乐会的传承产生了一些负面的影响。当然,一种从古代到现在一直没有消失的艺术,一定有其功能性方面的继承,才会不消失而继续存在。所以,我们与其坐在那里不断地担忧音乐会的前景,不如积极地去汲取其中的宝贵文化精髓应用于现今。而只要我们真正掌握了其中的精髓,即使音乐会这种艺术形式在将来逐渐衰落,其中的中国传统音乐的有益成果也已被我们有效地传承着,我们仍能从其他的艺术形式中窥见“音乐会”音乐的精华。
四、几点随想
在一次与北高洛音乐会最年轻的乐师闫文山师傅的交谈中,他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对音乐的探求意识。他说:“其实,我就是一杆乐器,只能吹吹打打,我很想了解更多你们在学校学习的音乐知识。”面对这样的话语,我在思索:音乐可以把不同文化背景、不同阶层的人联结在一起,但我们究竟怎样才能找准传统音乐与现代音乐的结合点呢?怎样使传统的音乐精华在现今的社会环境中既保持古色古香又能适应现今社会大潮呢?
在一次与年近八旬的闫富才老师的交谈中,他流露出了想在合适的时候自己创作出一些 “音乐会”演奏曲谱的打算。这可真是一个大胆而又创新的想法。要知道现今流传的谱子都是未经加工、原汁原味地传承下来的,并且从未有人创作过新谱。面对闫老先生的这种想法,我们该作何思考呢?
从南、北高洛村几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交谈中,我发现他们对“音乐会”知之甚少,也不太感兴趣,仅仅知道就是发葬时能派上用场。他们都觉得如果学习这个也挣不到钱,不如干些别的事。这也就不难理解老乐师们对“音乐会”前景的担忧了。“音乐会”的前景究竟何在呢?
虽然这些问题在前文中已有部分论述,但当我真正亲闻这些淳朴的乐师们发自内心的想法和担忧时,我更感到了一份责任。的确,处在社会日益繁荣又变化万千背景下的当下的民族音乐研究者们和政府决策部门都应该更加积极地审视、冷静地去思考,群策群力、共商大计,进一步挖掘并积极地汲取传统音乐中的精髓,加大对优秀传统文化形式的保护、传承力度,为传统音乐的有效传承、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发扬光大增砖添瓦。
五、结语
“音乐会”这一乐社形式及其所包含的方方面面无不蕴藏着中国传统音乐之精髓,我们应该不断深入地去探究、汲取、升华、传承其中的精华,这无论对自己的学习研究还是对中国传统音乐的继承都是很有深远和现实意义的。中国传统音乐博大精深,高洛古乐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去不断探究、汲取、发扬其精华,吾辈任重而道远。
[1]张振涛.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
[2]薛艺兵.神圣的娱乐:中国民间祭祀仪式及其音乐的人类学研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