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悼》为谁悲悼
——论奥尼尔个人经历对《悲悼》之影响
2014-12-11金朝晖
赵 旦 金朝晖
(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悲悼》为谁悲悼
——论奥尼尔个人经历对《悲悼》之影响
赵 旦 金朝晖
(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本文探讨了奥尼尔的家庭和人生对其创作《悲悼》的影响,着重阐述了奥尼尔的个人经历是这部剧作其中的一个主要创作源泉。
奥尼尔 个人经历 《悲悼》
尤金·奥尼尔是美国戏剧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剧作家,他对悲剧有着独特、深刻的见解,著名长剧《悲悼》是其最重要的作品,也是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依据。戏剧评论家普遍认为《悲悼》的主要创作源泉是古希腊悲剧和弗洛伊德的恋父(恋母)情结理论,但我们不要忽略了作者个人自身经历对其作品的影响。智慧的灵魂总是饱受苦难的灵魂,智慧的获得是以经受痛苦的磨难为前提的。正是因为经受了苦难,才使奥尼尔这位充满智慧的剧作家对现代人生活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和洞察。对作者亲身经历的家庭悲剧和其剧中人物细加考察,一一对照,我们不难发现,奥尼尔的亲身经历和家庭的不幸遭遇也是创作 《悲悼》的重要素材。
尤金·奥尼尔的父亲詹姆斯·奥尼尔是爱尔兰人,28岁时就已经被公认为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演员之一。因收入所迫,他放弃了莎士比亚戏剧演出,专演《基度山伯爵》,虚耗了才华。奥尼尔的母亲艾拉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极受宠爱,造就了其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个性。她与詹姆斯·奥尼尔的婚姻是一个浪漫的错误,也就注定是一场悲剧,其结局可以说是灾难性的。开始艾拉的浪漫天性还能让她以跟随丈夫四处演出为乐,但第二个儿子出生后,她开始无法忍受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1888年10月16日,他们的第三个儿子尤金·奥尼尔出生在纽约百老汇剧院区的一家旅馆房间里。生他时母亲难产,父亲为了省钱,只请来了旅馆的医生。这位庸医给艾拉使用吗啡以缓解生产的痛苦,致使艾拉在此后的25年时间里,一直吸毒成瘾。她对幼年的尤金影响至深,一位女性的无辜和天真总是对男性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能激发起男性同情和保护的本能。而当这位遭受伤害、迷失自我的女性,同时是一位将全部身心的爱倾注在儿子身上的母亲,即使她沉溺于毒品世界,她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不挚爱着她,并对她产生一种微妙的情感(恋母情结)呢?尤金曾在一家罗马天主教学校学习七年,天主教教义对他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他成为了虔诚的教徒。但是当他得知母亲是一名瘾君子并企图自杀以摆脱毒瘾时,他觉得遭到了背叛,1902年他弃绝了天主教信仰。不难想象,这样一位母亲,令儿子一直陷于爱恨交集的泥沼而不能自拔。奥尼尔说过,他选择套用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悲剧《奥瑞斯特》作为《悲悼》情节的蓝本,是因为它能提供最强有力的戏剧象征,让他把自己家庭中被深刻掩盖的悲剧性关系展现在舞台上。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提到:“对我而言,伊拉克特拉是所有戏剧出现的女性中最为有趣的。”这是因为在其家庭中,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这世上,他最感兴趣的便是他的母亲。正是在伊拉克特拉的故事中,奥尼尔有机会将家庭中不为人知的关系和其灾难性的影响写成剧作,搬上舞台。
痛苦深藏在奥尼尔的记忆中,也促使他把故事设定在他熟悉的环境中,三部曲发生在他的家乡新英格兰。可以说曼农一家就是奥尼尔家庭的舞台化身,剧中母亲克莉斯汀·曼农的原型正是奥尼尔的母亲艾拉·奥尼尔,她们在身形体貌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两人都是头发浓密卷曲、脸色苍白、身材高挑、风度优雅、气质出众。更重要的是,两位女性在精神世界有诸多共同之处。少女时代,艾拉·奥尼尔和克莉斯汀·曼农一样因为丈夫的浪漫而陷入爱河,可是她们在婚后不久都幻想破灭了。克莉斯汀因为丈夫新婚之夜的冷漠而产生厌恶,艾拉则因为丈夫酗酒成性和生活艰辛不再存有幻想,因此两位女性都转而在她们的幼子奥林和尤金身上寻求情感慰藉。艾拉因为在生育时使用了吗啡,吸毒成瘾,她一直觉得她的丈夫难辞其咎,就像克莉斯汀把她的不幸生活同样归咎于丈夫。克莉斯汀红杏出墙,艾拉沉溺毒瘾,但两位女性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同样试图逃离不幸的家庭。克莉斯汀用毒药谋杀了丈夫,使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正如艾拉用吗啡——另一种形式的毒药——使自己的丈夫从她的意识中消失。尽管艾拉从没有克莉斯汀那样的通奸行为,但她在两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也背叛了丈夫。一是她内心深处对儿子的执著眷恋,二是她的吗啡成瘾,对奥尼尔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的恋母想象促使他把母亲的毒瘾转化成克莉斯汀不忠的心理模板,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悲剧事件。
如果说艾拉是剧中母亲克莉斯汀的原型,那么剧作家本人则化身为剧中的儿子奥林。奥林·曼农与其父亲和亚当·布朗特有许多惊人的相似,都是身材瘦高,鹰钩鼻子,肤色黝黑,黑发薄唇,而这正是奥尼尔画像中的样子。除此之外,年幼的尤金·奥尼尔和奥林一样,受到母亲的娇生惯养,这位溺爱的母亲指责父亲夺走了她的儿子。在《悲悼》中,母亲克莉斯汀也同样抱怨是她嫉妒的丈夫坚持要带她心爱的儿子奥林离家参战。但是,奥尼尔将他本人个性中截然相反的两个方面一分为二,他对母亲的复杂情感分别体现在拉维尼娅和奥林两个人身上。在第一和第二部分,拉维尼娅很显然是奥尼尔心中复仇的一面,她冷酷、不愿宽恕,她要以牙还牙,对自己所犯的罪行毫无愧疚,因为她认为这一切是正当合理的。一旦复仇雪恨之后,她愿意回归问心无愧的正常生活。她是奥尼尔内心理性的那一面,渴望伸张正义。第一部分中,克莉斯汀的通奸行为最终令拉维尼娅忍无可忍,直呼其“撒谎,卑鄙无耻,令人厌恶”。克莉斯汀渴望亚当带她去到他反复提到的“魔法小岛”,这其实是对永恒的宁静和幸福的渴望,与艾拉吸毒成瘾带给她的心理慰藉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奥林·曼农则是尤金·奥尼尔的另一面,非理性的一面,他的痛苦也是这部戏剧的源泉。他是爆发式的、依赖的,也是宽容原谅的,总而言之,他与拉维尼娅截然相反。第一部分中父亲提到奥林头部受过伤,因此“打击”他得了头痛病;当然,奥尼尔第一次听说母亲吸毒的境况时不也深受“打击”并为此头痛不已吗?显然,他就是那个试图面对回忆,直面痛苦的奥尼尔,只是这努力远非奥林所能承受。
第二部分中,理性的拉维尼娅警告奥林不要相信他们母亲的谎言,使奥林不得不痛苦地接受这毫无争议的事实。奥林面对愧疚的母亲,场面远比第一部分拉维尼娅与克莉斯汀对话时更为疯狂。显然,奥林只关心母亲是否爱他。为了她,甚至听到父亲离世的噩耗时他都没有假装悲伤;他甚至可以原谅她的不忠,正如他曾对母亲说:“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我爱你胜过这世间一切。”但和真实生活中奥林的原型奥尼尔一样,奥林可以原谅一切,“除了与布朗特的那件事”,奥林担心他的母亲因为情人而抛弃他,与尤金担心艾拉因为吸毒而抛弃他如出一辙。
第三部分是关于理性与非理性、复仇与有罪之间的挣扎。最终奥林以死亡作为逃避,显然他是胜利者,而拉维尼娅成为了受尽折磨、无法逃脱的那一个,过往造成的创伤最后连貌似头脑始终清醒的拉维尼娅也无法承受。奥林以自杀的方式回归到幻想破灭之前的美妙童年时代,奥尼尔必定也曾经思考过使用同样的方式,只不过他的拉维尼娅的那一面——高度的理性、基本的心智和对现实的无限依恋——一再克制着这样的念头。奥林可以了却此生,但奥林只是奥尼尔的其中一面,他身上的拉维尼娅的那一面必须活下去,不管他有多绝望。
奥尼尔的朋友曾谈起他时不时就会照镜子的习惯,认为他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奥尼尔说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在创作中,奥尼尔就是把舞台作为镜子,刻画了面容与其非常相似的人物以及这一人物的周围深刻隐喻着其家人、朋友的人物。因此,舞台上的群像其实展现的是奥尼尔再熟悉不过的关系架构,他的剧作正是其自身经历的写照。为过去痛苦经历的回忆所困扰,奥尼尔不得不借助于剧中的奥林和拉维尼娅以及他们母亲克莉斯汀的爱恨纠缠来宣泄自己的情感,就此在他笔下诞生了他的伊拉克特拉的故事。
[1]Sheaffer L.O’Neill.Son and Playwright[M].Boston:Little,Brown&Co.,1968.
[2]Letter to Sisk R.,28 August 1930,quoted by Floyd.Eugene O’Neill at Work.
[3]O’Neill E.Mourning Becomes Electra.
[4]Manheim.Eugene O’Neill’s New Language of Kinship.
[5]Gelb A.and Gelb B.O’Neill.New York:Harper and Row,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