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期选举：“老大党”的新问题

张业亮

美国2014年中期选举已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共和党能否取得参议院的多数席位是本次选举的最大看点。在离11月4日投票日还剩短短数周的时间里，除西弗吉尼亚、南达科他和蒙大拿三个州外，多数战场州的选情胶着。最新民调显示，没有一个参议员候选人的选民支持率超过50%。共和党能否如先前各民调机构普遍预测的那样夺回对参议院的控制权，成为悬念。在选举的政治环境和战场州地图对共和党利好的情况下，选情胶着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美国社会多元化进一步发展和政治思潮不断变化的情况下，“老大党”面临的诸多挑战。

共和党的“人口问题”

共和党面临的首先是美国人口结构变化所带来的两党选民结构变化的挑战。近十多年来，美国人口变化的一个显著趋势是，白人的数量在减少，少数族裔的比重不断增加，并且在未来的50年内呈加速的趋势。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资料，白人占美国人口的比重，从1990年的80.3%下降到2000年的75.1%，2010年进一步下降到63%，预计到2050年，白人占美国人口总数的比重仅为47%，届时少数族裔将成为美国人口的多数。在美国100个最大的城市中，白人占多数的城市已经从1990年的70个大幅下降到2000年的52个，目前非拉美裔白人已成为加州、新墨西哥、夏威夷等州以及休斯敦、波士顿、纽约市和华盛顿特区等城市人口的少数。在少数族裔中，拉美裔是过去20年美国人口增长最快的团体。从1990年到2000年这10年中，拉美裔人口增加了58%，达3530万人，历史上第一次与黑人一样多。到2010年，增长到5050万，占美国人口总数的17%，成为美国最大的少数族裔团体；与之相比，在过去的10年里，白人人口的增长仅为1%，黑人的增长为11%。到2050年，拉美裔将上升到美国人口总数的29%。

白人选票占选民总数比重的持续下降和拉美裔人口的迅速增加，加上近十多年来越来越多的拉美裔在选举中支持民主党的投票趋向，使共和党面临严峻的拉美裔选票问题。传统上，拉美裔是民主党选民联盟的可靠的力量，高达44%的拉美裔投民主党的票，而认同共和党的只有16%，其他为独立选民。在2000年和2004年两次总统选举中，拉美裔中投共和党候选人的票略有上升。但在2008年大选中，主要是由于对小布什和共和党的移民政策不满，拉美裔选民中投奥巴马票的人数大增。在2012年总统选举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仅赢得27%的拉美裔选票（和6%的黑人选票），甚至低于2008年总统选举麦凯恩的31%和小布什总统在2004年大选中的40%，奥巴马则获得71%的拉美裔选票。到2050年，拉美裔选民预计将占美国选民总数的29%，对选举结果的影响更大。

与共和党主要依靠白人选民不同，民主党的选民基础更加种族多元化，这从奥巴马的选民结构中可以看出：61%的白人、23%黑人，11%拉美裔、2%亚裔，3%其他族裔。由于少数族裔在总统选举中支持民主党，这使得共和党在过去的六次总统选举中有五次输掉了选民票。而对拉美裔来说，共和党对移民法改革和非法移民问题上的态度是一个“试剂”，即他们把共和党是否赞成移民法改革、是否同意给予非法移民合法化路径作为是否投共和党票的前提条件。这充分说明，如果共和党不在非法移民政策上作出相应调整外，将很难赢得下次总统选举以及拉美裔和其他少数族裔人口占多数选区的国会选举的胜利。

“南部化”和选举基地的萎缩

共和党面临的第二个挑战是地理上的。本次中期选举两党候选人竞争激烈的州多在南部和中西部，这在有利于共和党的同时，也反映出共和党选民联盟在这些地区的式微。

在美国选举政治中，两大党在各地区的优势各有不同。近十多年来，两党政治地理的大体分布是：民主党在东北部和西海岸占优势，共和党则在南部和阿巴拉契亚山脉以及大平原地区各州占主导地位，中西部则是关键的摇摆州。从历史演变来看，自19世纪后期重建结束到20世纪60年代，南部一直是民主党一党独大的稳固的选举基地，即“稳固的南方”。但1964年《民权法》的通过导致南部白人选民开始与长期以来对民主党的忠诚决裂，转投共和党的票。尼克松政府时期，共和党实施“南部战略”，即通过与南部白人在种族问题上的合作而赢得全国性选举，使民主党逐步丧失在南部地区的主导地位。自1994年以来，共和党在参众两院议席一半以上来自南部，南部地区成为共和党稳固的选举基地。

2008年大选，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奥巴马在南部地区取得突破，赢得弗吉尼亚和南卡罗来纳，这意味着南部已经不再是共和党的稳固票仓。尽管如此，得克萨斯、南卡罗来纳和肯塔基州等“深南部”的白人选民投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的票还是要远远高于投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的票（南部白人只有1/3投奥巴马的票，大大低于全国43%的白人选票），这表明共和党成为主要是南部白人的联盟。有美国分析家据此认为，这意味着共和党选举联盟的萎缩。

此外，由于有少数族裔、年轻人和妇女团体的选票支持，民主党仍可在没有南部的情况下赢得总统选举。从未来的发展趋势来看，年轻少数族裔人口的增加也将推动这种趋势。1990年，不满20岁的少数族裔人口所占同年龄段人口的比例为32%，2000年增加到39%，到2012年7月，进一步上升到47%。这些年轻的少数族裔主要居住在东南部和南部的“红色州”， 从而在将来有可能进一步缩小共和党的地盘。共和党的选举人票和国会议席大多来自南部，共和党的“南部化”和选举基地的萎缩将进一步削弱其在全国性选举中的竞争力。

共和党的“保守化”和形象问题

保守主义是共和党的政党意识形态或所奉行的政治哲学。战后以来，共和党在经济政策和外交政策上的主张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即反对政府干预经济、反对扩大联邦政府开支、主张为富人减税、鼓吹建立强大的国防。因此，在传统形象上，共和党是一个主张实行小政府和代表富人、特别是大企业家阶层利益的党。在对待堕胎和同性婚姻等社会问题上也持保守态度。

奥巴马执政后，主张小政府和反奥巴马的“茶党”运动出现，并在共和党中的影响增大，又进一步推动共和党在财政政策上右转。2012年共和党党纲明确要求通过“平衡联邦预算、只有国会2/3多数通过时才可增税”的宪法修正案。由于国会共和党人在联邦开支和债务限额谈判中毫不退让，导致联邦政府在17年后再次“关门”。在茶党人士、反奥巴马的保守政治思潮和保守传媒的推动下，共和党内出现了一个极端保守派集团，他们在经济和社会议题上提出了一系列极端保守的政治主张，在税收和开支、移民法改革、枪支管控等法案上反对与民主党妥协，从而在共和党内形成了主流派和极端保守派的分裂，导致国会立法的僵局。

共和党在诸多问题上的保守主张改变了其在选民眼中的形象。在拉美裔、妇女和年轻人等选民团体眼中，共和党已成为一个富裕白人的党，一个“思想狭隘的”、“难以接触的”和由“固执的老人”组成的党，一个立场僵化、更极端的、不愿意妥协或通过谈判以处理美国面临的经济挑战的党，一个跟不上社会潮流的变化的党。共和党如果不改弦更张，将难以获得少数族裔、妇女和年轻人的选票支持。根据2013年2月的民调，共和党的选民支持率仅为33%，为20年来最低。

路在何方

在面临的诸多挑战面前，大多数共和党人认为，共和党需要变革。但在未来的政策方向上是持中间和温和的立场，还是向右转，在共和党内存在分歧。绝大多数保守派和茶党人士支持共和党向右转，而温和派和自由派则希望共和党持更中间的立场。

实际上，在经历了2012年大选惨败之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就对失利的原因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评估、反思和自我批评，并于2013年3月发表了题为“增长和机会工程”（“Growth and Opportunity Project”）的报告。报告认为，2012年大选传递的最重要的信息是选民团体正在变化，共和党应该适应这一变化，“除非作出改变，否则将难以赢得下一次总统选举”。报告建议共和党支持全面的移民法改革，作为重塑共和党标签和吸引拉美裔选民的努力的一部分，并拿出1000万美元作为共和党对少数族裔开展工作的专项资金。报告还建议共和党软化其在同性婚姻问题上的强硬立场，以“使年轻人相信共和党不是完全不能容忍其他观点的”，因为对年轻选民来说，同性婚姻问题“是一个党对他们是否有吸引力的关键”。

报告反映了共和党主流派的观点，因此遭到强硬保守派和茶党人士的反对。他们认为，报告从2012年大选中得出了错误的教训，共和党不是失去选民，而是正在赢得选民；强烈反对报告提出的给予非法移民合法地位，弱化共和党在同性婚姻问题上的立场以扩大共和党吸引力，特别是对少数族裔选民和年轻选民吸引力的政策建议，认为此举将冒摧毁共和党保守派核心选民联盟的风险；主张聚焦于堕胎及其他有争议的社会议题，认为这才是共和党争取少数族裔选票、动员选民的关键。

这些政策方向的分歧，加剧了国会共和党人在移民法改革等法案上和同性婚姻问题上的分歧，反过来进一步损害了共和党的形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大党”的最大问题是由于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强硬保守派而发生的内部分裂。

对2014年中期选举的影响

共和党在2014年国会选举的目标是在扩大对众议院控制权的同时取得参议院的多数。由于共和党保持对众议院的控制权基本已成定局，参议院就成为两党博弈的焦点，为此，博纳提出了“参议院第一”的竞选策略，把夺取参议院控制权作为首要目标。目前，在战场州选情胶着的情况下，不少竞选连任的共和党参议员在议题主张上转而采取温和的立场，从这点看，本次选举对共和党来说可谓是对主流派和保守派不同政策主张的一次检测。如果这些候选人败北的话，共和党保守派会将之归咎为温和的政策主张所致；如果这些候选人获胜的话，它多少证明共和党可通过转向中间温和立场来扩大其选举联盟。就众议院选举来说，共和党得以保持其在众议院的控制权除了竞选的环境对民主党不利外，主要得益于2010年人口普查后国会选区重新划分所取得的优势。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