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经济秩序的演变趋势
2014-12-09傅梦孜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
傅梦孜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
一般而言,无论主权国家出现之前还是之后,区域秩序或覆盖全球范围的国际秩序都是主要国家战略推动与选择的产物。这种秩序一旦形成,会由其他方主动选择或被动接受,具有相对长期的稳定性。现今国际秩序即是二战后以联合国框架为主轴形成的,确定了人类关于和平与发展、主权国家相互关系等应有或应遵守的行为模式与法律规范。这种秩序在不同时间段、不同地区的表现又可以不一致,包括二极体制、昙花一现的单极秩序、多个大国主导的秩序、欧盟及东盟等紧密或松散的多边协调秩序等。
国际秩序不是零零碎碎秩序的简单汇总。自有霸权国家或对全球具有支配性影响的大国出现以后,国际秩序就打上了单一大国的烙印,这种单一大国也是这种秩序的主导性维护者。但是,秩序必须反映实力变化,实力消长会导致秩序与权势相互激荡。由于世界各种力量、理念的多元化、多样化发展,世界权力结构日益扁平化,个别大国曾有的近乎一言九鼎的影响力不复存在。按美国学者的看法,世界正在进入一个“权力扩散”时代,即世界权力出现两个重要的分散化趋势,一是由大国向普通国家转移,二是从国家向非国家网络扩散。从某种意义上说,权势扩散或变化的速度会快于秩序的变动,而后者终究会受前者影响甚至蜕变。
相较于国际政治、安全秩序,国际经济秩序更具活性,变化也可能更快。全球化与市场化为各国发展提供了新的平台与动力,在全球实现资源最佳分配,既可能提升一国经济实力,也可以突破既有国际秩序制约经济活动的蕃蓠。
从国际经济格局看,西方发达国家长期处于支配地位,但经过冷战结束后20多年全球化与金融危机的洗礼,世界经济舞台出现了过去未曾突出的全新角色。金砖国家以及“新钻十一国”等新兴市场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冲击着西方大国的支配地位。2000年,全球最富国家经济规模占世界的70%。2008-2013年,西方七国(G7)占世界经济比重从52.8%下降到46.6%。
对发展中国家而言,2012年更是一个关键年份,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发展中国家的GDP首次超过西方,这是数百年来世界经济力量格局的重大变化。实力变化必然要反映到国际经济秩序上来。二战后,布雷顿森林会议上签署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国际复兴开银行协定》以及后来的《关税及贸易总协定》确立了国际经济秩序的基本框架,为管理国际金融、经济、贸易活动提供了制度安排。相对而言,这是一种旧秩序,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一是这种经济秩序中主导性角色更多。西方七国支配或塑造国际经济、金融政策的主导地位不再,而且美欧日货币、财政、汇率政策的自主性更为突出,一致性趋弱,进行有效的国际宏观经济政策的协调力下降。1985年巴黎“广场协议”曾迫使日元升值,日本经济从此停滞近30年;欧盟加快了欧元区建设,金融危机后至今在“量宽”退出问题上与美不同步。与此同时,金融危机催生了二十国集团,新兴市场或发展中国家占据其一半席位,话语权增大。
二是国际贸易秩序出现超越传统体制性约束趋势。关贸总协定转换成世界贸易组织后曾有力推动了国际商品贸易自由化,却受阻于多哈回合。国际经贸活动的细分状况使全球很难将各项政策谈判议程置于一个大框架内进行。也正是多哈回合谈判搁浅,激发了新的贸易安排谈判。WTO框架仍然存在,但同时功能性谈判日益突出。如《服务贸易协定》(TISA)和《信息技术贸易》谈判分头展开。全球层面,气候谈判已上升到峰会磋商层面。此外,区域性与跨区域性贸易安排方兴未艾。亚洲自贸区(RCE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跨大西洋贸易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谈判如火如荼,各类双边、三边自贸区(FTA)谈判都在推进。
三是国际经济秩序中权力转移加快。由于在推进世界经济增长中的贡献增大,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影响力进一步上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份额调整也可以从某个侧面反映这种变化。在总共让出的6%的份额中,中国增加2.398个百分点,总份额上升到6.46%,增量最多;印度、俄罗斯、巴西也有相应增加,其排位分别上升到第8、9、10位。
然而,国际经济秩序变化中尽管内在活性成分增多,但其变更仍难一蹴而就。科技、金融实力及规则制定权方面,西方仍具优势,其影响力仍具惯性效应。面对国际经济力量格局的变更,美国图谋重获主动,继续掌握全球经贸规则的顶层设计,力推TPP和TTIP,有可能超越WTO而重新设计新版国际经贸规则,其抗衡新兴经济体话语权、夺回规则制定权的意图不言自明。美方有学者坦承,为应对崛起大国和“国家资本主义”,美欧必须联手维持西方主导地位。TPP、TTIP如果最终完成谈判,美将重获主导地位,新生的南北对话机制二十国集团也可能因缺乏单一重大议题凝聚人心而失色,全球经济秩序将重组,布热津斯基有关“扩大的西方”抗衡“新兴的东方”的战略构想或将成为现实。
不过,值得指出的是,尽管金融危机后西方经过调整与改革,在某些方面可能重获优势,发展中国家则遭遇金融危机的滞后效应,经济增长放缓,但从长远看,世界经济格局中发展中国家的后发优势仍会进一步发挥,其在国际经济秩序变更中的影响力会进一步上升。可以想像,未来国际经济秩序不可能由西方或是由单一性机制主导,而将是多元平衡,功能各异,全球与区域秩序调整并存,多边与双边、次区域性机制构建与完善并重,并由区域推动多边、由双边推动多边而展开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