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紧盯公务员
2014-12-05易萱
易萱
“先把门卫稳住,别让他打电话。”安徽省宣城市卫生局大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正和身边人谋划着,“剩下的和我走楼梯,一组检查1-3层,一组检查4-6层……”
随后,他们快步走入大楼,其中一人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暗访证”,其他人则迅速穿过大厅消失在楼梯间。
在接下去的几十分钟里,这些人以两两分组的形式迅速“扫过”楼内每一间办公室,锁定那些在上班时间上网、打牌、睡觉,甚至缺勤的公务员,确认其身份并录像取证,然后迅速离开。
江苏省泗阳县,午休时间刚结束,几个人就来到盐务局一名副局长的办公室。
“我们是纪委明察暗访组的,你中午喝酒了吧。”看到副局长脸有点红,其中一人开口问。这位副局长的脸色立即变了。“多年不见的老战友来找我,我实在推不了,就喝了半瓶啤酒……”“半瓶啤酒也不行!”
湖北省襄阳市郊的一家鱼塘外,有三个人正蹲守在停车场。奥迪、帕萨特、凯美瑞这些疑似公务车是重点怀疑对象,蹲守者在第一时间里与交警队联系,确认其归属。
这些不速之客,便是最近两年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纪委暗访组。在许多公务员眼里,“巡视组打老虎,暗访组拍苍蝇”成了“常识”,但暗访组的行动却始终充满神秘:身份隐秘、行踪低调,往往突然而至,临检后又火速离场。
根据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披露的数据,自2012年底实施“八项规定”以来,全国共查处违纪问题近六万起。与不断攀升的落马官员数字相呼应的,是全国监察网络中,暗访组如“毛细血管”般地密集活跃。
负责暗访的
不仅是纪检干部
每次暗访后,王辉忠(化名)和同事们都会细致地将录音、录像和笔录素材汇总成一份报告单。
作为宣城市纪委监察局暗访组一员,王辉忠这几年来的重要职责是不定期检查政府各级职能部门,帮助公务员们“提神醒脑”。
“任何一级纪委都没有暗访组这种组织机构。暗访只是一种工作方式和工作方法。”反腐專家李永忠介绍,在我国,纪检工作的开展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巡视,也就是完全意义上的异体监督;另一个就是派驻,也就是半同体半异体的监督手段。
“无论巡视还是派驻,重点工作都在市级以上行政单位。省以下,纪检体系原来是没有异体监督手段的。”李永忠说,大概十年前,地方纪委就有人提出可以通过暗访等手段对市、县、乡等巡视工作没有覆盖的地方进行监察,于是,纪委暗访组应运而生。
党的十八大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反复强调“作风建设”“八项规定”,各级纪委组织结构也顺应形势,将党风廉政建设室和纠正不正之风室合并为党风政风监督室,加大监督管理力度。
结果是,不但官员们“压力山大”,就连纪委检查工作也“紧张起来”。在今年中秋、国庆节假日期间,仅在山东省就有2663支暗访组活跃在各处检查。
各地暗访活动都以小组方式进行,每个小组只有三四位成员。负责暗访工作的人不仅有王辉忠这样的纪委监察干部,在各省市的暗访监督人员库中,不乏被抽调协助工作的工商、财政、税务、交管、媒体等部门相关人员。
行动方案是核心信息,不同地区纪委的保密方式也各有区别。具体的暗访对象和路线是临出门时才会告知各个小分队的。
暗访是个技术活
核对公安机关登记的车辆牌照信息确定是否为公车,检查高档餐厅是否曾开具有单位抬头的发票——这是公众最熟知的暗访手段。送卡送礼、庸懒散等工作纪律问题也是各地暗访组最核心的检查方向。
在实际工作中,基层调研、暗访、模拟办事、舆情监测等方式在纪委检查过程中都很常见。
“暗访的技术多着呢,有些还不方便透露……我们在全市招募了400多位模拟办事员,每月都会到市内各政府服务窗口‘考察服务质量和态度。另外,我们还在一些重点监控区域培养了可靠的‘线人。”岳阳市纪委一位负责人介绍。
这位负责人透露,纪委很重视舆情搜集,暗访活动的很多线索就来自“群众举报”,“有可靠消息的话,一个电话,暗访组马上就赶过去”。
早前出任务时,暗访组常遭遇“进门难”,导致检查无疾而终。如今,他们进机关有专人与门卫沟通,防止他打电话向领导通风报信。“扫楼”检查时从上到下,不坐电梯以掩人耳目。高档会所抽检,没有预约认证进不去,他们就带上工商、税务人员一起。“有些会所声称不对外营业,可一查却开出了十多万元发票,这就暴露了。”王辉忠还曾有在棋牌室借口找人,但实际在利用针孔摄像机取证的经历。
“打老虎重要,
拍苍蝇也不能停”
王辉忠说,过去暗访后纪委总要热闹一阵,违纪者千方百计找人疏通了事,“有人甚至找到纪委书记”。不过随着监管力度加大,“现在没人敢了”。这让纪委工作人员轻松了不少。
找人疏通已不可能,逃避自然成了第一选择。
阻力开始转移到执行过程中,狡辩、哀求……不一而足。媒体曾报道,黑龙江省鸡东县安全生产监督和煤炭管理局一名女工作人员,在上班逛淘宝时被发现,为逃避惩罚,她把暗访人员锁在屋子里再三央求。
更“有效”的做法,则是“预防”。
很多单位摸索出了纪委行动的门道。“越到年节,机关越老实越勤奋。”一些暗访组成员发现专项活动扑空的时候越来越频繁了,平时却不见得没问题。
更有甚者,有时纪委暗访组反倒成了被“盯防”的对象。四川省丹棱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李开鹏曾回忆自己在纪委暗访组时的一段经历——他带着摄像师才走出机关大门,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你是不是去暗访了?去哪个单位?”
类似的暗访被提前“剧透”并非个案。2013年1月,湖北黄石《东楚晚报》在报道前一天的创卫专班工作会议时,就用了《距国家暗访组来黄检查只有98天》作为标题。今年9月2日,新华社记者在河南省新郑市一政府部门采访时,更看到其政府办公室的小黑板上写着一条提示语:“省纪委已来我市暗访,加强上班纪律,每天按时打扫各自区域卫生,不定时抽检。”
2014年春节前,同系统服务窗口有个工作人员因上班吃橘子被曝光处罚,结果,天津的公务员小张和同事们,陡然感受到单位里氛围大变——办公室颁布了新行为守则,开会时领导特别强调,“春节是个大考,肯定有人查岗”,除夕当天除了准假的外地同事可以提早回家,本地人必须全员到岗。
如何能在越来越密集的暗访检查中找到更多隐藏的违纪问题,也成了摆在各地暗访组面前的一道难题。
“打老虎重要,拍苍蝇也不能停。”李永忠认为,反腐需要纪检机关自上而下形成一条检查体系,对干部造成压力。在他看来,暗访组本来就应该专注“拍苍蝇”。
对于不同地方纪委检查标准很不一样,“在A地检查出来的违纪可能在B地根本就不叫事儿”这样的现象,李永忠认为,暗访工作缺乏评价标准,也正成为许多地方纪委在千方百计“找苍蝇”时,越来越常面临的困惑。
(摘自《看天下》2014年第26期)